竖日早晨,沈文宣睁开眼,旁边的阿焦还在睡,不知道这小孩昨天怎么回事,一直折腾到半夜才没了动静。
沈文宣抻了个懒腰坐起来,将窗子稍微推开一条缝,外头早已日光大盛。
唉,又是熟悉的晚起的感觉。
真是邪了门了,怎么每次和阿焦睡在一起就会睡得这么沉?
沈文宣回头看向陷在被子里还睡得很沉的阿焦,脸颊睡得粉扑扑的。不由自主地,他多盯了一会儿,没忍住,越过屏风用食指点了一下他的脸颊。
好软。
沈文宣笑了,脸色柔和,回身将打开的窗户缝隙关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下了床。
站在院子的一角,沈文宣本来拿着一节柳枝沾点儿牙粉正在刷牙,突然听见不远处一阵旗鼓喧天响,那一对钹打得,惊得他差点儿拿不稳手里的木杯。
村里不少人从门前经过去看热闹,沈文宣没兴趣,进厨房做早饭了。
简单煮了两碗面,打上两个荷包蛋,阿焦还没有醒,沈文宣先吃完了自己的这一份,另一份放进蒸笼里温着,然后点燃小炉子,开始用小砂锅熬药。
小火炉和小砂锅都是赵大夫借的,等阿焦病好了得还回去。
昨天向张家借的牛车还在院子里,沈文宣看了卧房的房门一眼,内心有一丝纠结,张家离这里很近,来回不过十几分钟,出去一会儿应该没问题吧?
沈文宣想着,一边牵着牛出了院门,走出一段距离,又停住。
他弟弟那么软绵绵的样子让他不放心啊,又折返了回去把院门关上了再走。
“张婶子。”
沈文宣站在张家门外牵着牛叫了一声,这个点儿张家三兄弟都去地里干活了,只有张大娘在家里。
“哎哟,这牛车我让铁牛去牵就行了,怎么还让你跑一趟。”张大娘大腿一拍,连忙放下手里的簸箕,跑过来接过沈文宣手里的牵绳。
“本来就不远,我送过来就行,婶子你太客气了。”沈文宣一边说着眼睛逐渐聚焦在张大娘养的鸡上边,个大肉厚,比他那几个小竹鸡可壮硕多了。
张大娘拴好绳子回头一看,笑了:“怎么?你想吃鸡了?想吃就自己去抓,不用跟婶子我客气。”
沈文宣笑着摇摇头:“不知婶子还有没有鸡蛋,家里吃完了,想买点儿。”
“鸡蛋啊,有有有,等我去给你拿。”
张大娘做事风风火火的,很快就从屋里拿出一篮子鸡蛋塞给沈文宣:“这村口每月初一、十五就会有集市,你想要什么东西别每次都往县里跑,来回好几个时辰,也怪累的。”
“再有,你回村也有一阵了,也该找个营生了,婶子知道你本事大,但也不能这么坐吃山空啊,”
张大娘说到这儿突然降低了音量,“我可听说了,那老沈家的老两口是不是前天去找你了?你听婶子的,别被他们忽悠了,做事都顾着自己,管他们做甚,孝顺是好事,但长辈不慈,还想要晚辈孝顺,那不是说梦话的吗?”
沈文宣笑了,点点头,老沈家找他是迟早的事,所以沈文宣也没什么惊讶的,只觉得眼前的老妇人怎么这么可爱。
“还有啊,这财要藏着一些,不藏着就漏了,你可不知道你每次从村口回来的时候,有多少人盯着你,都说你发财了,小心他们坑你——”
“唉!你给我银子干嘛啊?!”
张大娘连忙把手里的铜板还给沈文宣。
沈文宣笑着推拒着,坚决不收回来,这么一篮子鸡蛋至少值二十文,哪能白要。
“婶子,我本来就是要买——”
后面一句话突然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响盖住,离这里极近。
沈文宣一顿,回过头,只见他的房子周围乌泱泱围了一大波人,敲锣打鼓的声音就是从那出来的。
沈文宣脑子一蒙。
出来时,他只关了门,没有锁门。
下意识地,沈文宣松开手,撒腿就往他家跑。
银钱张大娘还推拒着,没收住,撒了一地,一篮子鸡蛋也掉到了地上,碎了大半。
“哎哟!”张大娘心疼地看看这一篮子鸡蛋,又看看跑得飞快的沈文宣,以及远处的那一大波人,左右着急,一拍大腿,只匆匆收了银钱也跟着出了门。
这一大群里既有村民,又有陌生人,敲击打鼓声一阵大过一阵,好像还打开了他家院门进去了。
艹!
沈文宣咬紧牙,连宰人的心都有了。
他弟弟一个小孩本来就敏感不安,现在还一个人待在家里这TM一群狗崽子哪来的!
客观上只有几十秒,但沈文宣感觉时间好像无限倍拉长,心脏跳得极快。
等到了家门口,立刻撞开人群往里面挤。
“哎!疼!谁啊?!”
“沈小子?”
“沈文宣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声,周围聚成一团的村民纷纷让开,瞅着沈文宣的目光都带着惊奇。
沈文宣不明就里,拧着眉挤进去一看。
好家伙。
“王沐泽!”沈文宣简直恨得牙痒痒。
王沐泽还没有感觉出来,见沈文宣来了立刻笑嘻嘻地一拱手:“先生午好啊。”
“我在这儿喊了老半天,里面一点儿声都没有,还以为先生不在家呢,急得我都想进去看看了,不成想先生竟然从——”
“你要是敢进去我TM卸你一条腿!”沈文宣目光阴沉沉地发寒,像一头被惹怒的野兽。
王沐泽看着一阵毛骨悚然。
“这我、我就是说说,也没想进去。”王沐泽干笑。
难道高人的脾气就是这么古怪的吗?怎么骂他呢?他可是来送礼的。
“让他们都散了!”
沈文宣说完就进了卧房,房门彭得一响,摔王沐泽一脸。
王沐泽回身看着自己带来的几大箱礼,杵在门前想敲门又不敢敲,尴尬得要命,干笑着挥朝小厮挥挥手:“让他们都、都散了吧、散了吧……”
屋内。
焦诗寒窝在墙角紧紧缩成一团,听到开门声猛地一颤,脸色煞白,惊惧地从肘间抬起一条缝望向门口,见进来的是沈文宣,眼圈一下子红了。
“兄长。”
语气里夹着浓重的哭腔,一开口眼泪就哗啦哗啦往下掉。他还穿着亵衣,显然还没醒,外面那群人就来了。
沈文宣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不是滋味,焦诗寒哭得很厉害,沈文宣僵着走过去慢慢把他从墙角挖出来,学着像一位兄长安慰他。
“对不起,我的错,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了。”沈文宣轻声说着,此刻所有的脾气、阴沉、戾气都隐了下去,只留下一下一下地捋着他长发的手,心情跟着他的哭声一起低落,却幻想为他撑起一片天。
这个村子本身对阿焦来说就带有原罪,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儿却还是把他一个人留了下来,这是他的错。
焦诗寒紧抓着沈文宣的衣襟,身体颤栗不止他还以为以为
“你会抛弃我吗?”
像之前所有人一样抛弃他。
“不会,”沈文宣轻勾着他的下巴,拿出帕子给他擦脸,美人落泪无疑是极美的,但又可怜得过分,鼻头、眼尾都晕红一片,浅褐色的眼珠含着泪望着他,让人心脏疼得发紧。
焦诗寒闻言吸了一口气,恐惧到发麻的身体重新有了点儿力气,偏头轻轻蹭了蹭沈文宣的手掌,再次开口问道:
“真的?”
“真的,”沈文宣手指擦拭掉他的眼尾的一颗泪珠,“我不会骗你。”
“那我醒来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你?”
声音软软的,含着哭腔,又有几分幽怨。
“我错了,”沈文宣给他道歉,“我出了趟门,以后我去哪都带着你好不好?”
“那……你说话算话,反悔的话你就是小狗。”沈文宣太温柔,焦诗寒忍不住更进一步。
“嗯,小狗。”沈文宣看他缓过来,笑了一下。
焦诗寒等他擦完,又揽上他的脖子,问道:“外面的是谁啊?”
他透过窗缝看过一眼,其中有一些他熟悉的面孔,更多的是不认识的,更不知道那些敲锣打鼓的是谁。
一群煞笔而已!
沈文宣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口头又咽了回去,不文雅。
“好像是来送礼的。”沈文宣想起院子里那些个东西推测道。
“送礼?”焦诗寒从他颈窝里出来,突然感觉自己小题大做了。
明明只是来送礼的,他却在这儿哭天喊地。
焦诗寒脸皮薄,不好意思了。
“穿上衣服,我们出去好不好?”沈文宣问道,“我护着你,不用怕。”
那件事是一道坎儿,他总要学着跨过去的,沈文宣心疼阿焦的敏感,但并不认为这样是正常的,他得让他知道不要困在一个小房子里边,他是他的后盾,外面的东西伤害不了他。
焦诗寒点点头,沈文宣将那件翠绿色的衣服拿过来,展开,就差帮他换衣服了,好在最后反应过来,让焦诗寒去屏风后面换。
王沐泽等了老半天,里面一点儿没动静都没有,着急地在外面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是哪惹着他了?谁收礼不都高高兴兴的?他还想搞个惊喜呢,结果给自己搞成惊吓了!
难不成是嫌他声音太大了,王沐泽不禁打量自己带来的吹拉弹唱,动静是有点儿大。
这高人好像就是跟普通人不一样,喜欢低调?
王沐泽自认找到问题关键所在,于是小心贴到房门上,自我打气了半分钟,抬手开始轻声敲门:“先生?先生?先——”
门突然被打开,王沐泽猝不及防,惯性往前一倒,差点儿撞到沈文宣身上,连忙使劲往后仰,差点儿吧腰给折了。
沈文宣斜了他一眼,他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人这么狗。
焦诗寒从沈文宣后面偷偷露出半张脸,眼睛在外面扫了一圈,除了几个拿着乐器的小厮,没有其他人了,于是又从沈文宣身后出来了一点儿。
王沐泽看呆了一瞬,他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简直甩县令家的千金小姐好几条街,好在他求生欲强,在沈文宣的脸上黑云罩顶前,马上反应过来,一拍大腿:
“瞧我这不懂事的,嫂子!我怎么说先生刚才那么着急呢?原来是——唉,实在对不住,刚才冲撞了、冲撞了!”
“喊谁嫂子呢?这是我弟弟。”沈文宣觉得自己手痒得更厉害了一些。
王沐泽还不明白,沈文宣没弟弟啊:“情、情弟弟啊?”
沈文宣深吸一口气,额头青筋一跳,抄起旁边的扫帚就开始抽他。
他发现跟猪交流根本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忍耐,直接上手揍他不香吗?
“怎、怎么了?怎么打我啊?唉唉我错了先生先生先生,我真错了!别打了!”
“至少别打脸啊!”
焦诗寒乖乖地站在一边看着,觉得兄长揍人的时候好威武,虽然他对“嫂子”、“情弟弟”的称呼并没有感到反感。
最后王沐泽一脸鼻青脸肿地坐在堂屋,浑身哪那都疼。沈文宣带着焦诗寒去厨房吃饭了。
怎么可以这样!他一大早起来就往这儿赶,生怕怕误了吉时,自己都没吃饭呢!
“那个,少,不是,王总管,这些东西放哪啊?”下面的一个小厮问道。
王沐泽瞪了他一眼:“你现在知道我了?那我刚才被打的时候!”声音有点儿大,王沐泽闭嘴瞅了几眼厨房,声量小了好几个度:“我刚才被打的时候,你刚才怎么不护着我?!都干什么吃的!”
“这”小厮也很为难,“不是你来的时候说,对着先生要毕恭毕敬吗?我们怎么拦啊?”
“滚蛋!这俩冲突吗?”
厨房传来几道咳嗽声,王沐泽立马禁声。
“那、那这些东西?”小厮继续问道。
王沐泽瞪着他突然觉得他蠢得不值得自己瞪,泄了气一般让他自己看着放。
他这次带了套中堂四件套,小厮按平时大户人家的摆放把条案放在正对门的墙边,前面摆一个八仙桌,两侧放两把灵芝椅,除此之外,下首也摆了四把椅子,两个茶几。
堂屋的另一头放了一个博古架,堂屋瞬间就有模有样了。
带来的瓷器、布匹、笔墨纸砚、妆奁、针绣、如意枕等等物件王沐泽都让小厮捧着排成一排。
只是瞅着那对如意枕突然有些犹豫,他本来打听到沈先生救了一个双儿,还常去看他,怎么也是看对眼的样子,怎么就不是夫夫呢?这样东西他要不要收起来?
王沐泽还没有想清楚,厨房门就开了,沈文宣拉着焦诗寒走了出来,看到大变样的堂屋,再看向那些小厮捧着的东西,脸上没什么表示,很自然地拉着焦诗寒坐在了上首的那两把灵芝椅上。
“有事就快讲。”
王沐泽:怎么莫名有一种准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