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沈文宣坐在一旁看着躺在他简易木床上的人,张大娘已经帮忙给他擦拭了血污,换了一身衣服,衣服是沈文宣的,略大一些,换上不多久血竟然又透了出来。
“他身上伤得很重,普通的草药根本止不住,”说着张大娘不甚赞同地看了沈文宣一眼,“你花那么多钱买他干什么呀?要不是那会儿我被你那一扔震了心神,没反应过来,当时定要拦着你不干这傻事。”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干什么不好,都能把你这三屋子弄好一间了。那徐氏也是,你是她亲子侄,哪能下这么狠手来坑你”
张大娘在一旁念念叨叨,沈文宣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没放在心上。
床上的人盖着被子,一呼一吸既轻又慢,仿佛下一秒就能断气。沈文宣手摩挲了一下,虽然知道双儿和男子不同,但他看相貌怎么也看不出哪不同来,犹豫了一两秒,伸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烫的,也不知道烫了多长时间。
他在发热,身上的伤不止住,一旦出现感染,那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意思就是得看大夫。
看大夫得花银子。
沈文宣目前的资产零,晃荡晃荡连响都不响一声的那种零。
沈文宣沉着脸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儿想要穿回一柱香前打自己一个嘴巴子,那婆娘要五两就给五两吗?!就不知道讲讲价!
张大娘家境况不好,拿不出余钱来,沈文宣不打算开口徒增他人的烦恼,但他也没有想过放弃不治。
五两银子都花了,现在任由这个人死了,那五两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那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沈文宣深呼吸了一口气,谁能想到昨天还是小资的他,今天就要举债度日了呢。
沈文宣突然想到昨天他好像说过以后如果有人让他吃亏,他就剁了他这个fg来着。
让他身无分文、就要欠债的床上某人
啧。
脸好疼。
“张大娘,我得借一下你们家的牛车。”
还在絮絮叨叨的张大娘被打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沈文宣,这怎么突然蹦到借牛车了?
张大娘:“自然可以借,你要去哪?我让铁牛驾车送你去,他的腿伤了,别的活干不了,正好来驾牛车。”
沈文宣:“去县城医馆。”
县城医馆?难不成要送这个暗双去治伤?这、这得花多少冤枉钱?合着她刚才全都白说了。
张大娘一脸的欲言又止,沈文宣估摸着力道已经把床上的双儿抱了起来,对着张大娘点头示意了一下。
张大娘见此也知道劝不动了,叹了一口气,出门把自家的牛车赶了过来。
张铁牛坐在车头控制着牛车,张大娘看着空荡荡的牛车犹豫了一下,回到家里抱来几捆刚晒好的茅草铺在车上,又拿了一个新棉花做的被子递给沈文宣。
“护着点儿吧,路上颠簸,别到半路给颠咽气了。”说完又想起什么,张大娘赶忙又冲回家里,“看我这记性,你还没吃饭吧,我包了倆粗粮馒头,还有一壶水,你饿的时候吃。”
沈文宣接过来,对着张大娘笑了一下,“谢谢婶子。”
沈文宣是真心实意地道谢,这婶子着实刀子嘴豆腐心。
“谢什么?”张大娘笑了,看着沈文宣的目光别有深意,这人她之前不了解,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本事她还不了解,但人品绝对过得去。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跟婶子说,婶子肯定帮你。”张大娘笑道。
沈文宣坐上牛车,应了一声。
牛车晃晃悠悠哦向县城走了,沈文宣在把棉被铺在茅草上还是把人包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小心地将人松松垮垮地包了一圈,他不懂什么医疗知识,只凭借着自己受过同样重的伤的经验来进行处理。
发热的人会冷,新打的伤口太敏感,压一分疼一分。
从安和村到安和县坐牛车两个时辰就到了,但怀里这人的呼吸一直浅浅的,甚至有的时候会感觉不到。
沈文宣眯着眼靠在车辕上,在怀里的人又一次快要感觉不到呼吸的时候突然开口说道:“我也被那样打过,比你还严重,断了一只手一只脚,那老家伙疯起来的时候真不当人,但再疼我也没有吭一声,你和我挺像。”
怀里的呼吸又重新提了起来,沈文宣偏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听见了他说的话,不过除了一开始他睁开了一条缝外,就一直昏迷着,应该听不见。
沈文宣说完这句话就没再说别的,偏头看田里的农人收拾自己的地,他的倾诉欲很低,如果怀里的人醒着,他大概不会来这么一句。
过了一会儿。
“你们平时都这么耕田的?”沈文宣突然问道。
“嗯?”前面赶车的张铁牛疑惑了一下,意识到沈文宣在问什么,回答道,“对啊,有什么不对吗?”
“一锄头一锄头耕,也不嫌累。”
“不用锄头用什么?”张铁牛笑了,“也就春耕和秋种的时候累点儿,其它时候还好。”
沈文宣闻言没再说话,继续观察那些农人收拾田地,顺便就着水把张大娘给的两个馒头吃了。
县城唯一一家的赵家医馆紧邻着城口,幸好开着门,沈文宣没有白跑一趟,昨天他出城的时候,这安和县可萧条得很,没一家店店门是敞开着的。
沈文宣小心地将人抱下来,对着张铁牛道:“你脚不方便,就不要跟来了。”
“哎。”张铁牛应了一声,看着沈文宣往前走的背影问道,“沈兄弟,你钱够吗?”
“我没钱。”
说完沈文宣就踏进了医馆,徒留张铁牛一个人在牛车上惊得瞪大了眼。
啥?!没钱还能来医馆?!这、这给治吗?
医馆内一个小童站在凳子上正在拨弄手中的几样药材,一抬头看见一个年轻汉子抱着一大团棉被走了进来,仔细看的话,能隐约窥见里面有个人影。
“这是医馆,不收尸。”
小童子两手一揣,老神在在地说道。
沈文宣一顿,“没死,还有气。”
小童跳下椅子,从柜台后面绕过来专门看了一下,上手一摸,滚烫的温度,顿时吓了一跳。
“这人都快烧熟了,你怎么才送过来呀?”
沈文宣:“”
他也刚接手不到半天,早送能早到哪?
“吓!你们这些莽汉子总是这样,不病重不轻易送到医馆,好像医馆是来索命的似的!”
小童一边说着一边赶紧领沈文宣去了后堂。
“大爷爷!有人看病!”
后堂是个摆了好几张病床的宽敞房间,其中一个病床上鼓起一个被包,随着里面人的呼吸略微起伏。
小童跑过去拍打那个被包,“大爷爷快别睡了,来生意了!”
被包没动静。
小童鼓着脸爬上床开始用脚踹:“叫你别睡了!快起来,这单要再做不成月底就没钱吃饭啦!正好这人伤得重,治不好也没事,还可以多捞点,你快起来呀呀呀呀呀呀呀”
沈文宣:“”
沈文宣不由向后瞅了瞅后堂门口,这医馆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太行的样子,他要不要退回去呀?
小童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殷切地让他把病人放下,然后打水、准备纱布、金疮药、给病人降温,一套动作极其熟练,一气呵成。
沈文宣看着心情略复杂,这县城只有这一家医馆,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那睡懒觉的赵大夫终于醒了,睡眼惺忪地理了理袖子,走过来一边打哈气一边给病人切脉,好生漫不经心。
沈文宣心中突然腾起一股怒意:这还能不能行了?!
赵大夫没注意到沈文宣的眼神,切完脉总算精神了一些,一抬头看到沈文宣眼中的火光笑着摆摆手说道:“你别着急,死不了的。”
“这伤旧的新的都有,看着吓人,但只要没化脓,问题都不大。”赵大夫颤颤巍巍地挽起病人的袖子看了看,少顷又拨开少年的左耳瞅了一眼他的耳垂,那有一颗红痣,此时暗淡失色。
“暗双?真是不多见,这伤都是你打的?”
赵大夫捋着胡子不甚赞同地看了沈文宣一眼,“对自己夫郎下这么重的手,真是丧良心。你既然嫌弃他,当初干嘛还娶他?”
沈文宣:“他不是我夫郎。”
“那还能是别人夫郎?”
沈三的夫郎?也不算,还没过门呢,这会儿又被自己买了下来
沈文宣一边瞅着大夫手法娴熟地给少年敷药、包扎,一边想着这个问题,半晌回道:“算是弟弟。”
赵大夫掀衣服的手一惊,“弟弟你还杵在这儿干嘛?!还不快滚出去!”
沈文宣:?
懵逼地一垂眼,正好看见小童子把少年裸露的胸膛盖住,瞬间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尴尬地站起身,灰溜溜地出去了。
差点忘了,这个时代男男也会授受不亲。
沈文宣轻咳一声,挥散脑中的雪肤血痕,单手撑在外堂的柜台上,开始思考诊费问题,他没有纸笔,用手指蘸了点儿茶水在柜台面上写写画画,垂眸思考。
不久,后堂的赵大夫就出来了,拧着眉在药橱里抓药,期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沈文宣,突然开口问道:
“这个暗双是你亲弟弟吗?”
沈文宣直起身,瞅着赵大夫的神情突然感到一丝紧张,面上却镇静地问道:“怎么了?”
赵大夫斜着觑了他一眼,“哼!刚才我没细诊,给他包扎好后又诊了一番,自娘胎里带来的体弱之症,自小不用金贵药材养着长不大,除了这些,他身上还有明显的水土不服的症状,最早的伤痕我看恢复程度,至少是三个月之前的。”
赵大夫眯着眼把沈文宣从头到脚看了一遍:“你是本地人吧,他怎么会是你弟弟?”
不会里面的那个人是被拐卖的吧?这样就麻烦了,他还得去报官。
啧。
赵大夫心中的火蹭蹭长,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能治好吗?”沈文宣问道。
赵大夫愣了一下,说道:“能倒是能。”
能干嘛摆出一副凝重脸,他还以为里面的人死了呢。
沈文宣翻了一个白眼,“他是我从别人手中买下的,其余不知道,你可以等他醒来后问问他。”
这个倒也行。
赵大夫捋了捋胡子思考了一会,点了下头,就要再进去,沈文宣却拦住了他。
“您不打算和我说说诊金问题?”
“噢,我的诊金不贵,就是他的伤比较费药钱。”赵大夫估摸了一下沈文宣的财力,能把伤得这么重的暗双往医馆里送,想必诊金早就备好了,要不寻常人家都直接准备后事了,哪会送到医馆查看一番。
但他看沈文宣的衣着也不打算狮子大开口,说道:“你准备了多少银子就拿出来吧,我看着治。”
看着治就是尽可能去治,赵大夫捋了捋胡子,自觉自己非常厚道。
沈文宣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本人没钱。”
“没钱?!”
最先吼得不是赵大夫,竟然是后院里正在熬药的小童子。
他一直听着前厅的动静,此刻风风火火地蹿进来,蹦哒上板凳,两只小手一插腰,好生气势。
“没钱你竟然也敢来医馆看病?!你想来个霸王看诊啊?!”
这汉子进来的时候昂头挺胸、不急不缓的,一点儿都不像没钱的样子,他还以为是桩大生意,结果没钱!
小童子气得脸都红了。
沈文宣讪讪一笑:“现在没钱,但说不定等会儿就有钱了。”
“啥意思?你要赊账?”
说话的还是小童子,赵大夫老神在在地在旁边喝茶,看来钱财是归小童子管的。
沈文宣撇了一眼赵大夫喝的那杯茶,没告诉他那杯茶已经被他蘸过手指了。
“正是。”
“你、你——”小童子简直不可置信,“你咋赊账还这么理直气壮呢?!”
“因为我一定会还啊。”沈文宣对着小童子笑了一下,
小童子一时哑然,看了自己大爷爷一眼,气势不改:“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还?”
“你只需宽限我几个时辰,我一定把诊费带到。”
沈文宣看着小童子,又看向没再喝茶的赵大夫,面容沉静而又坚定。
赵大夫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沈文宣很平常地不躲不避。
半晌,赵大夫放下茶开口问道:“你何名?”
“沈文宣。”
赵大夫笑了一声,吩咐道:“平儿,去,继续熬药。”
小童子平儿仍杵着不动,眼睛瞪的溜圆,赵大夫偷偷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小声说道:“好孩子,这个时候还是人命要紧啊,去吧去吧,啊?”
平儿回头瞅了自家不争气的大爷爷一眼,竟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但也无可奈何,蹦下凳子唉声叹气地继续去后院熬药,真不知道他俩谁是爷孙。
大爷爷就是心软,这都几次了,他们家的医馆都快开不下去了,平儿鼓着脸心想。
沈文宣对着赵大夫恭敬地一拱手,转身出了医馆。
外面的张铁牛伸长了脖子望了半天,可算是把沈文宣盼出来了。
“怎么样?沈兄弟,他们治了?”
沈文宣点点头,坐上了牛车。
张铁牛顿时惊奇,“这家医馆没钱也给治,里面坐堂大夫岂不是悬壶救世的大善人呀?”
“算是吧。”沈文宣笑了一下,“走吧,去县城最大的木器行。”
“啥?沈兄弟你去那干什么?”
“挣钱付药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