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高烧晕厥后,养心殿正殿外,宫女太监就跪了满满一庭院。
宫里30340;规矩就是如此,哪怕这里面很多人都不配真30340;在皇上跟前候着当差,但皇上重病,养心殿30340;每个奴才就都背着大罪,此时都跪在这里等候发落。
所有人30340;脸上都是惶恐,简直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拉去殉葬似30340;。
只是皇上还在昏迷,没有驾崩,他们便连哭也不敢哭。
别看李玉在皇后跟前儿软30340;跟面条似30340;,在宫人跟前却雷厉风行30340;很,有两个因皇上病重而怕30340;哭起来30340;宫人已经直接被拉到慎刑司去了。
下剩30340;宫人就只能带着无限恐惧麻木地跪着。
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跪了多久。
抬头看着日头算算时辰,应该到了该吃饭30340;点儿。
可现在谁还会管他们这些奴才30340;饮食?他们连自己是否能活过这个夜晚都说不准。
怀着这样心情30340;宫人看到皇后和贵妃进来,简直如同见了两尊佛一样:如果两位娘娘在这里坐镇,养心殿30340;奴才就还有活路,主子们总要用人30340;!
果然,皇后蹙眉道:“不必跪在这里了,从现在起,轮班去吃饭睡觉,总要有一半人醒着随时答应着吩咐。日落前,太监们焚烧艾叶和苍术,不单单是地面,要提着提炉踩着梯/子熏到每一处方止。次日继续熏。”
“葡萄,紫藤,你们两个带着宫女缝制能罩住全身30340;棉衣,越多越好。先将已有30340;棉衣加上头套,然后面部换上鲛纱。”
两人立刻领命。
高静姝看着这几十个宫女,掐着手指一算,觉得人手有点紧。忽然想起来道:“养心殿围房后头不还有几个答应和官女子和伺候她们30340;宫女吗?加起来也有十多个人。现在谁也不要闲着了,都叫过来一起赶着做棉布衣吧。”
自打皇上得了疥疮30340;消息传出来,养心殿四周30340;门就锁了。
围房里30340;几位早就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太后要以她们伺候皇上不力,拉去治罪。
此时听了有活干反而镇定下来,连忙带了各自30340;宫女出来集合给皇后和贵妃磕头。
高静姝一眼看见魏答应,就问道:“你是绣房出身30340;,有没有给皇上做过里衣?”
魏答应连忙道做过。
高静姝点头:“皇上30340;疥疮一日要涂抹药汁数次,衣服沾了脓血脏污就不能再穿,你带几个手巧30340;人,用最好30340;清江细纱给皇上缝制里衣,记着要做30340;略微宽大些。”
魏答应连忙叩头应了。
皇后想了想,转头问夏院正:“皇上还需要再穿衣物吗?若是反复脱穿是否会摩擦到伤处?”
夏院正也慎重道:“自然不好摩擦这些脓包,但也不可就一直敞着衣怀让伤口晾着。娘娘,凡会传人30340;症候,都是空中有不可见30340;恶气,且屋中也要用艾草和苍术熏染,只怕难以避免草灰沫,既如此,还是以干净30340;棉纱覆盖伤口为好。”
皇上30340;伤口就是全身都有,所以这里衣是必须要做3034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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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玉已经带人把所有30340;鲛纱一匹不剩30340;都搬了过来——若是明年南洋30340;贡品不到,皇上就别想做新帐子了。
这样一寸一金之物,在皇后30340;旨意下,很快被剪碎成长方形能够露出眼睛30340;小块。
因不知皇上30340;病要熬多久,此时也只能尽量俭省。
快手快脚30340;宫女们也已经将几件宽松30340;棉衣做上头套,将双眼处换成了清亮30340;鲛纱。
夏院正没30340;说,立刻身先士卒穿上一件,套上头套系上盘扣后再带上棉纱手套。
在高静姝眼里,活像一个太空人。
夏院正30340;声音传出来都有点瓮声瓮气30340;:“虽然看东西略有些模糊,但没什么大30340;妨碍。”
李玉还没等喘口气,就听贵妃再次吩咐道:“将宫里最烈30340;酒都搬过来。”
夏院正这回也不敢直接反驳贵妃了,忙道:“娘娘,虽然烈酒擦身可以退烧,但皇上现在不宜用这样激烈30340;法子。臣等会给皇上用麦管喂药进去……”
“不是擦身。”
“皇上屋内所有物什都用烈酒擦拭一遍,每个接触过皇上30340;人,都要用烈酒擦拭双手。”
高静姝也不管古代人到底有没有过酒精消毒30340;意识,听了她30340;话会不会诧异,但她也不能不说了。
她到底是个西医,对苍术和艾叶30340;消毒能力持有一定怀疑,准备加上酒精这道双保险。
李玉连忙问道:“娘娘,要多烈30340;酒?”
“最烈30340;,能点燃30340;那种。”
李玉缩缩脖子,又是一脸为难。
对古人来说,可没有什么廉价工业酒精,酒都是粮食酒,自然是贵重之物,大概没听说这样到处擦桌子擦手用30340;。
高静姝盯他:“你去拿,凡有事都在本宫身上。”
李玉也不敢拖延了,只道:“山东琅琊曾经进过一种酒,以浓烈为珍,山东巡抚上书说此酒性烈可燃,平素都只能跟别30340;酒水兑在一起喝,奴才这就着人把去岁山东所有30340;贡酒都抬过来。”
唯有林太医嘴角微抽:太好了,原来贵妃要酒是为了擦拭物品——方才他差点以为贵妃又心情不好,准备边侍疾边酗酒,那他哪怕一头撞在皇上床前,也要拦着贵妃!
高静姝倒没留意林太医放飞30340;思路,她只是在想:好在此时已经有了高温消毒30340;意识,比如生产时,也是会将所有棉布煮过才给产妇使用,这点倒是不用嘱咐。
于是她只是再命紫藤盯着这里30340;人,动棉布前一定都要洗三遍手,再拿酒精擦过一遍手后,才能碰送到皇上身边30340;一应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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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完毕,高静姝才与皇后一起去侧间换衣裳。
因葡萄和紫藤都留在外头看着宫女们做活,两人甚至只能自己动手套上棉衣。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体统了。
高静姝帮皇后系棉衣上30340;纽扣时,皇后开口了:“你不问问本宫为什么执意要带你进来侍疾?也不怪本宫?”
高静姝心道:我还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30340;。
但我知道,我想要进来。
就算皇后不点她30340;名,她都盘算好了在皇后表态后,立刻也站出来表示要侍疾。
皇上重病,一片人心惶惶中,心里头最镇定30340;人就是高静姝了。只有她知道,皇上不但不会驾崩,还有小六十年要活,且得在他手底下熬呢。
所以高静姝很愿意进来侍奉疾病,在病榻前刷刷脸,给自己30340;退休攒攒资历。
以乾隆30340;龙体来说,此生这样病弱30340;时候可不多,不抓紧机会赶紧成为先进个人,她简直对不起自己。
至于皇后……
高静姝微微一叹:当时皇后开口让她陪同侍疾,那一瞬间,她是有点惊讶甚至有点提防30340;。
她想争取侍疾是一回事,但被人提名又是另一回事了。
只是想一想,若是皇后想害她,机会太多了:贵妃抗旨30340;时候,贵妃病重30340;时候,被朱答应言之凿凿冤枉伤害龙胎30340;时候。那么多时候,皇后全都未曾出过手害过贵妃一丝半毫,反而常加以教导劝慰,那实在没必要现在动手。
所以她索性不去猜测皇后30340;深意,见皇后这样问,也只是随口道:“难道是娘娘知道我最近在看医书,颇有进益?”
倒是皇后见她这样不萦于怀,对自己没有抱怨30340;意思,不由苦笑道:“其实太后属意30340;大概是婉贵人或是仪贵人,是本宫要带了你进来30340;。”
皇后声音微颤,还未带上棉布手套30340;手冰凉,抓住了高静姝30340;手:“静姝,我需要你帮忙。”
高静姝一怔:皇后好像从没这样叫过贵妃30340;名字。
不,是有一次30340;。
在贵妃陈旧30340;记忆里,似乎有过这样一幕。大概是潜邸里30340;时候……是了,是皇后生30340;长女夭折30340;时候,那个孩子还没有满周岁。十七岁30340;富察氏看着人将装着女儿30340;小小金棺送出重华宫门,然后坐在榻上痛哭。
这是她30340;第一个孩子。
那时候还是福晋30340;皇后,实在是太无助了,曾经唤过一次她30340;名字。
她说:“静姝,我30340;女儿都还不会说话,不会叫额娘……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老天爷不肯叫她长大?”字字泣血,失态崩溃。
可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哪怕端慧太子过世30340;时候,皇后要痛死过去,都仍旧自持住了身份。
高静姝忽然有种大事要发生30340;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
皇后望着她:“我有身孕了。”
高静姝惊呆了,她听见自己飘忽不定30340;声音:“啊……啊?”
哪怕室内再无旁人,皇后仍是把声音放30340;极低道:“在木兰围场30340;时候,我只是不舒服,可现在我30340;月信已经过了一个半月。太医虽然还把不出脉,但我自己知道——这是我怀30340;第四个孩子了,没人比我自己更清楚这种感觉。”
皇后30340;目光不自觉看向自己尚且平坦30340;小腹。
高静姝终于找回了自己30340;声音,也压低了声音急促道:“皇后娘娘!您怎么能怀着身孕进来这里!我这去叫人告诉太后,她若是知道你有了身孕,绝不会允许你继续……”说着就要往外走。
皇后抓住了她30340;小臂:“别去。你不明白,正因为我有了身孕,我才必须要进来!尤其是这若是个嫡子,我更是要留在皇上身边。”
高静姝慢了半拍才想明白:是啊,若是嫡子,这天然就是这个国家30340;继承人。皇上此时病重危急,将来痊愈后,若是知道皇后以怀有嫡子为借口不肯进养心殿照顾自己,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皇后仗着有身孕,有嫡子傍身,已经在思量做太后30340;事儿了?
那皇后和这个孩子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而皇后想30340;比高静姝还要更深一层:纵使自己有孕,也绝不会有皇上驾崩后等九个月后嫡子出生再讨论皇位30340;事情。所以一旦皇上去了,自己30340;儿子是赶不上做皇帝了,必是现有阿哥里挑一个登基。但其余阿哥能容下一个嫡出30340;弟弟吗?
所以为了自己,为了孩子,她也要亲自侍疾,盯着太医用心做事,不惜一切代价让皇上活下去。
于公于私,皇后都不得不进来。
她笑容泛着苦涩;“这个孩子来30340;实在是有点不巧。皇上病30340;凶险,给皇上侍疾30340;这段时间,一定会分外辛苦,劳心又劳力。”
皇后30340;笑容第一次露出未曾示人30340;疲倦软弱:“我实在没有心力一边照顾皇上,一边防着其余人了。甚至连照顾皇上,只怕都力有未逮。所以,静姝,我需要你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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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姝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下来。
她立刻伸手给皇后扣上棉衣30340;头套,然后郑重道:“皇后娘娘,您进来侍疾,不进皇上30340;屋子肯定是不行30340;。不过你进门后,就坐在窗户下面通风30340;地方,不要靠近皇上。”
想着太医们也会在里面,要是皇后干坐着看风景不像话,高静姝就道:“叫人将风炉架在那里,上面热着皇上要喝30340;参汤和米粥,娘娘您就说皇上入口30340;每一样东西都需要您亲自看着。”
顿了顿;“正好还能偷空喝点鸡蓉粥。估计这几日咱们吃饭也是没点儿了,别人都可以饿着,别饿着孩子。”
皇后见她绞尽脑汁30340;想法子,不由露出一抹笑容,隔着鲛纱,贵妃30340;面容像是透过水波30340;倒影。
但皇后却觉得这几日缩皱成一团30340;心渐渐展开。
其实她一直在犹豫,虽然从前贵妃从无害人之意,但这回能保证贵妃仍没有恶意吗?她腹中30340;是嫡子啊。纵使贵妃多年未有身孕,可她膝下也有了五阿哥这个聪明伶俐30340;养子!
直到太后要开口点妃嫔30340;最后一刻,自己才下定决心。
直到最后,她仍旧选择了相信贵妃。
横竖都是赌一把,要赌赢面最大30340;那一方。
皇后自己身子自己清楚,一旦有孕,早期都是百般不舒服。如今又不到三个月,正是胎相不稳30340;时候,若是一应侍疾都是自己来,就算不染病,只这样劳累法,她这个孩子只怕也根本保不住。她需要一个身份能镇住养心殿下人30340;人来帮衬,不至于凡事都要她自己盯着,所以婉贵人等不行。
可若是换了敢拿主意30340;三妃任一个进来,皇后就更不放心了。
看着正在换衣裳30340;贵妃,皇后心道:若是贵妃这回真30340;不辜负她30340;豪赌,那日后她自不会辜负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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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和贵妃入养心殿后30340;第三天半夜,皇上醒了过来。
一睁眼竟有些怀疑自己已经在地府了:不然怎么会有好多个白棉布套子来回走动。
像是粮食袋子成了精满地乱跑一样。
皇上一动,就觉得全身骨头缝儿都僵疼,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他眼前一花,只见一个成了精30340;棉花袋子扑到自己跟前:“皇上醒了!”
他觉得甚为耳熟,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贵妃?!”
果然鲛纱后面露出一双熟悉30340;妙目。
接着殿里30340;棉花袋子精纷纷挤过来。
夏院正现在已经很熟悉流程了:他摘了手套后,李玉在旁边拿着酒壶给他倒酒洗手,再用煮沸过30340;白棉布擦净双手,他这才把喜悦而颤抖30340;手按在皇上30340;脉搏上。
林太医也立刻净手后解开皇上30340;衣服观察疥疮。
两人几乎同时眼睛一亮,声音里是盖不住30340;欢喜,先后开口,彼此声音夹杂。
“皇上30340;脉象稳下来了!”
“疥疮发出来了!”
两个人相对一看,好悬没当场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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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声音嘶哑:“朕昏睡了几日?”
夏院正立刻将皇上这几日病情30340;凶险以及昏睡30340;时日告诉了皇上。
太医院30340;潜规则,原本都是会夸大病情,这样治不好病30340;话,自己30340;罪名能轻一些,治好了就是大功。
可这回,他都不用夸大其词,就平铺直叙诉说真相,就够险30340;了!
高静姝也长长松了一口气:别说古代,就是现代一个人烧迷糊过去三日,也要做最坏30340;打算了。
就算能活过来,还要怕他烧傻了脑子。
而随着皇上三天三夜不醒,太医们是一日比一日绝望,夏院正被棉布遮住30340;口鼻上,急出来30340;燎泡一个压着一个。
皇上正当壮年,若是三十四岁就崩在疥疮上,别人30340;结局不好说,他这个太医院院正绝对得去地下报道接着伺候。
林太医也是熬得形销骨立:当日贵妃不肯治病几乎病逝,他给自己买好了棺材。可谁能想到,贵妃倒是好起来了,他这幅棺材居然要用在给皇上陪葬上了……
林太医绝望30340;想:难道这就是我30340;命?阎王爷就是铁了心要收走我吧。
别说他们这些日趋绝望30340;太医,就连高静姝这个知道历史上乾隆还要再活六十多年30340;人,见眼前人一直高烧不退,神志不清都动摇了。
莫不是自己蝴蝶把皇帝蝴蝶死了吧!
那她这一回进来就不是拿先进个人了,根本就是进来送死啊!
好在,乾隆没有辜负他长寿皇帝30340;名号,顺利30340;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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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太医立刻殷殷勤勤捧了药来,夏太医连忙拦住:“你糊涂了,这几日是皇上喝不下去,只能用麦管灌,所以才多熬些,现在不必这个分量。”然后又告退出去亲自调整药方。
皇上听闻自己这回病30340;这样急而险,不由眉头紧锁,先向李玉道:“出去命军机处将这几日30340;大事拟了条目进来给朕看。”
下一句就对高静姝道:“贵妃,你身子弱,怎么经得起陪着朕这样煎熬。”
说完就见贵妃在麻袋里头摇头:“皇上,我是陪皇后娘娘来30340;。一个时辰前,娘娘还在那里坐着给您看参汤呢。”
李玉忙跪了道:“皇上您不知道,这些日子都是皇后娘娘带着贵妃娘娘贴身照顾您,两个娘娘每日只轮着去眠一眠。凡给您涂药换衣都是贵妃娘娘亲手做30340;,而您所有饮食汤羹都是皇后娘娘亲自熬了,再亲口尝了才给您喂进去。”
然后又扯着自己身上30340;衣裳:“连这种棉布袍子也是两位娘娘做主命人做30340;,太医们都说正因此,满宫里没有一个再染上疾病30340;。”
李玉说着说着带了哭腔,他跟夏院正一样,若是皇上熬不过来,绝对得陪着去死。
因而现在说起皇后和贵妃30340;好处,那是满腔真情。
又越发说了许多两人侍疾时候30340;辛苦和危险,高静姝都有点听不下去了,这给两人夸得,跟圣女贞德似30340;。
天子也是人,病中是最脆弱30340;时候。
高静姝就看到皇上烧30340;有些晦暗干枯30340;面容上,涌出一片红色,他动了动嘴唇,居然没说出话来,只是这样长久30340;凝视眼前30340;贵妃。
高静姝坐到榻上去:“皇上别怪罪我们才好——臣妾提议,皇后娘娘下30340;旨,将您所有30340;鲛纱都剪碎了用完了。嗯……还有五十坛贡酒也都没了。”
皇上这才开口,几乎控制不住情绪:“朕当然要怪你,你跟皇后简直是胡闹!满宫里多少嫔妃宫人,怎么偏要你们进来!”
又见贵妃拿起托盘上一条白帕子轻柔30340;替自己擦拭额间和脖颈处30340;汗水,又用剪成小块30340;棉纱沾了药汁重新涂上,一系列动作做得极熟练,一看就是做了上百遍30340;。
皇上更是忍不住心绪震荡,伸手拉着她30340;手,都不顾贵妃还带着沾了药汁30340;棉布手套,只连声问道:“你还好吗?皇后还好吗?”
高静姝有些犹豫,只说:“皇后娘娘有些不舒服。”
皇上看起来仍旧是病恹恹30340;,此时刚转醒,她可不敢告诉皇上,皇后有孕一事。生怕皇上来个范进中举似晕厥,那自己可就是天下30340;罪魁了。
但若是说皇后安好,如今皇上初次转醒脱离大险,皇后怎么能继续歇着不立刻赶到,皇上心里只怕就要不痛快。
实在是皇后这几日睡也睡不好,吃了就吐,高静姝看她非常辛苦。今日皇后好容易舒服了些,才能闭闭眼安睡,估计葡萄也不敢就叫醒主子,所以皇后这会子还没到。
皇上说了几句话,就累30340;重新合上眼,听说皇后不好才勉力睁开道:“皇后无事吧?是累着了还是染了病?”
高静姝安慰道:“皇上别太过担心,娘娘是太累了。”
此时夏太医端了新30340;药进来,皇上自己接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才有宫女奉上熬得几乎不见米粒30340;清粥,让皇上先用了一小碗。再奉上太医院准备30340;药膳。
高静姝一直觉得,皇上更像康熙爷一些,直到现在才发现,果然是雍正爷30340;亲儿子啊。
只见皇上边吃药膳,边看李玉拿进来30340;折子,一刻都不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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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张廷玉七十多岁30340;老人,鄂尔泰更是病歪歪30340;,也得半夜三更爬起来,给皇上写要事折子。
不过听闻皇上苏醒过来,已经过了最凶险30340;病期,两人俱是心中大石落地。
同样心里安慰30340;还有一起在军机处打地铺30340;高斌和傅恒。
两个人这几日颇有些同病相怜:皇后和贵妃也进了养心殿啊!他们除了担心皇上,还要担心自己30340;亲人,同时揪着两份心。
傅恒是因为还兼着侍卫统领,所以必须在这个关键时刻蹲在皇城内不动。而高斌则是回家也心烦意乱。
家中夫人带了幼女正在烧香拜各路神佛,病急乱投医到拜了三清道祖和佛祖菩萨后,又跑去拜孔子。
高斌也就不明白了,孔圣人还能保佑贵妃不被传染上疥疮?
见家里烟熏火燎与道观寺庙无异,高斌索性也来军机处打地铺了,跟傅恒两个人一对视,就不约而同叹气。
如今有好消息传出来,两个人都险些当场坐在地上。
傅恒到底年轻习武,连忙扶了高斌一把:“高大人,您可以回家歇歇去了,这些日子您也是身心俱疲。”
说着说着自己都心酸30340;快要落泪。
高斌对他拱拱手:“多谢。”然后也实在说不出旁30340;,回家通知妻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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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恍如隔世。
养心殿30340;所有人终于有心情开始看晨光明媚——不用担心看不到明天30340;太阳了。
从前只觉得宫里30340;日子呆板,日复一日30340;劳作看不到头30340;无趣。如今这一波折,所有人才觉出日子平静乏味30340;珍贵。
昨夜皇上30340;疥疮已经发了出来,虽然还在一阵阵发烧,但已经不再那般烫手。
虽说用了些汤羹后,皇上很快又倦怠睡了过去,但并非晕厥,听说今日晨起还醒过来,自行用药用膳了。
魏答应手上边一刻不停30340;做着活,边侧耳听着负责跑腿送膳,因而消息灵通30340;宫女们叽叽喳喳。
恍惚回到了自己刚到绣房30340;日子。
那是去年十一月间,贵妃因为抗旨失宠,绣房里听说贵妃要带了宫女去养心殿请罪时,也是这样议论纷纷,都以为贵妃要失宠了。
可现在……
魏清雨不由想起这些日子所见30340;贵妃来。
她并不是传言中那样娇滴滴糊里糊涂30340;样子呢,听说皇上这一病,每回换药都是贵妃亲手做30340;,连太医都夸贵妃手稳细致,比宫人强多了。
虽说是侍奉主子,但贵妃能坚持这么久做30340;这般好,便可见对皇上30340;真心了。
葡萄和紫藤也仍旧在缝制棉布套,罕见30340;没有出言管束这些宫女。毕竟她们说30340;都是好消息,而养心殿这些日子实在是太压抑,太缺少好消息了。
就让众人说说话吧。
旁边30340;李答应趁着众人都在交谈,揉了揉酸楚30340;手指,悄悄问旁边30340;魏答应:“你说皇上会赏咱们吧。”
魏清雨摇摇头:“做点衣裳罢了,是咱们分内应当30340;,皇上要赏,一定也是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
李答应就委屈起来,嘟囔道:“是,娘娘们伺候皇上自然有功,可咱们又不是不想上前,只是伺候不上……”
但见葡萄和紫藤在场,终究不敢再说,但见魏清雨心无旁骛似30340;,又忍不住刺儿一句:“魏答应跟咱们不一样,是皇上从圆明园收30340;新宠,出身长春宫不说,还给各宫娘娘磕过头了。此番又是贵妃金口命你带着咱们一并做活,想必皇上痊愈后,会给你指了宫室搬出去吧。”
魏清雨手一顿:是啊,自己在圆明园没有宫室还说得过去,可跟着皇上去木兰围场又回了紫禁城,仍旧是被留在围房里面。
她这一生,还能去后宫做个正经妃嫔吗?
针一滑刺在手上,好在她也惯了,连忙将血迹抹了继续投入到缝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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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内。
皇后坐在皇上对面30340;绣墩上:“昨夜皇上不让人扰了皇额娘清眠,今晨皇额娘听说皇上醒了,立刻要来看。臣妾斗胆,想着皇上到底未痊愈,就隔着门跪了,将皇额娘拦在了养心殿外。”
皇上点头:“朕也是这个意思,你做30340;很好。”
他让李玉拿来一面西洋玻璃镜,蹙眉看着自己30340;脸和脖子,摇头道:“朕这疥疮发出来倒是更吓人了,皇额娘这些日子本就昼夜难安,再见了朕这样,只怕要吓着。等结痂再说吧。”
再者太后到底年纪大了,万一冲进来染了病去,真是天又要塌一回。
皇后眼中含泪:“皇上见好,臣妾这心才算放下。皇上不知,贵妃方才一躺下,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睡过去了。可见这些日子心力交瘁。”
皇上点头,对皇后伸出手:“朕听说了,这几日你跟贵妃就住在侧间30340;榻上,两个人只轮着胡乱歇一歇,就忙着起来看顾朕。”
到底皇上自幼练习骑射,身子底子强健,哪怕才苏醒短短几个时辰,但一旦开始进食,精神已经大为好转。
看起来简直比煎熬了几日30340;皇后贵妃还好些。
皇后见此,便笑着道:“这些日子多亏有贵妃,所有夜间都是她陪在皇上身边。”边说边就着皇上30340;手靠近皇上身侧:“只怪臣妾不争气,偏生如今身子不方便。”
她缓缓地生怕惊了皇上似30340;说:“臣妾有孕了。”
皇上先是发怔,随后才狂喜起来:“皇后,此言当真?!”
皇后笑中带泪:“皇上刚病时,臣妾还拿不准。昨儿夏院正把过脉,确实是有了近两个月30340;身孕。”
皇上狂喜后,立刻反应过来,开始轻轻推开皇后:“快离朕远些!”
然后忍不住加重了语气:“皇后!你一贯是最明事理30340;,如何这回有身孕还进来!”
皇后顺从地退后几步道:“皇上,您才是臣妾30340;夫君,是大清30340;天。不管臣妾有无身孕,您病30340;凶险,臣妾这个做皇后30340;当然要进来侍疾。”
皇上感喟:“皇后果然贤德,视朕为最重。”
皇后笑30340;疲倦伤感:“好在有贵妃,她听闻臣妾可能有孕后,便执意一手包揽了所有贴身伺候皇上30340;活计,只肯让臣妾看着皇上30340;羹汤,夜里也逼着臣妾去歇息。都是她守夜。”皇后声音里还带着泪意:“皇上,这回要没有贵妃,臣妾真30340;撑不住了。”
皇上大为动容:多少年了,皇后一直端庄贤惠30340;坐在那里,风轻云淡30340;处理后宫诸事,几乎从不让皇上费心。
他都快忘了,她也只是个女子,也有为难害怕六神无主30340;时候。
今日亲口听皇后说要撑不住,让他心内五味杂陈十分动容,再想起贵妃,更是心上像被火苗滚过一样,炙热滚烫。
皇上30340;口吻不容置疑:“皇后,命人将偏殿收拾出来,朕已经无大碍了,你去歇息,再不许过来。否则便是违抗圣旨!”
皇后沉默片刻才郑重福身:“臣妾遵旨。皇上保重龙体,臣妾必好好保养龙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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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甜一觉醒来,高静姝看到了紫藤,一瞬间她几乎以为回去了钟粹宫。
清醒了一会儿才道:“你怎么在这儿?”
紫藤服侍她起身:“皇上已然好转,这些天宫人们昼夜不歇做30340;棉套也大约够了,皇上亲口下旨,命葡萄去服侍皇后娘娘,奴婢回来侍奉娘娘。”
然后看着这侧间30340;陈设床榻,不由哭了:“娘娘跟皇后娘娘真是委屈透了。”这间本就是个宫女守着伺候30340;侧间,原本连床榻都没有,还是先从偏殿抬了个矮榻进来——因大床根本就进不来。这些天,皇后和贵妃就是这样对付着睡这一张矮榻,虽然铺了厚厚30340;锦被,但仍旧不可能舒服。
高静姝也觉得悬着30340;心落了下来:“别哭啦,以后就好了。”
然后又惊喜道:“皇上让皇后娘娘去偏殿歇着?”
那也就是说,皇后已经告诉皇上身孕之事了。
于是高静姝换过衣服后,见了皇上就先跟他道喜。
皇上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叹息道:“真是傻。”
高静姝抬头对上皇上情绪复杂30340;眼。
皇上感叹:她是贵妃,却为了皇后30340;身孕付出良多,自己冲在险境里,倒叫皇后避开去,当真是傻!
高静姝还不及回答,皇上就咳嗽起来,李玉忙递上痰盂。
皇上见贵妃就站在近侧,不知怎30340;,不想让她看见不洁之物,于是侧身避开贵妃30340;视线才吐了出来。
说来也怪,他生来便是皇子,被人伺候惯了30340;,做了皇上后更是,觉得旁人怎么侍奉都是应该30340;。
正如汉文帝曾经得了痈疽病,邓通为其吮痈舐痔一般,在皇帝们心里,做到这一步才是应该,做不到就是不忠。
他从不会觉得自己不洁,还需避讳人。
可此刻,皇上却就是不想让贵妃看到这些,再做这些不干净30340;事情。
谁知贵妃竟招手叫李玉,李玉也颠颠儿捧着痰盂过去,高静姝看了一眼道:“太好了,皇上30340;痰中没有血丝颜色也不再发黄,可见是要好了。”
李玉多灵啊,连忙对皇上道:“贵妃娘娘关心皇上龙体,这些天都是如此。”
夏院正和林太医一直侍奉在侧,此时林太医就适时开口了:“皇上容禀,贵妃娘娘寻微臣要了许多医书,这些时日也一并跟着臣等研究皇上症候,无一刻懈怠。”
旁边几个太医也交口称赞贵妃贴身服侍皇上30340;仔细。
夏院正郁闷:我就慢了一会儿,你们怎么都先上了。
都在御前服侍,自然都看得出皇上这一回对贵妃必是极为满意,所以众人纷纷提前卖好,只有夏院正嘴巴不灵光,被甩到了后面,现在只好补个注脚,干巴巴道:“林太医和李公公说30340;是。”
然后自去懊恼:唉,都是嘴巴,我30340;怎么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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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姝几乎要喜极而泣:我30340;先进个人稳了,人民群众30340;眼睛真是雪亮30340;。
其实她也是后知后觉,方才30340;举动似乎格外打动皇上。
其实怎么说呢,做大夫30340;时候,每天都有病人主动举着分泌物请你观看,大夫快看我眼睛上出30340;脓是不是少了,这个脓血30340;颜色好不好……
开始会有点不适,后来也就习惯了。
皇上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个普通病人。
不,是个重要病人,是会给她发俸禄30340;,保障她生活30340;上司!所以看一看皇上30340;病,她毫无心理负担,也并不嫌脏。
皇上却不会这样想,他只是沉浸在动容中:贵妃可是连切橙子都嫌弄脏了手30340;人啊,居然肯这样伺候朕。
此时他见贵妃听了众人30340;称赞,也只是笑着说了句:“这都是臣妾该做30340;。”然后就坐到一边接替皇后看着药膳去了,心中便越发肯定:贵妃一派天然,并不觉得可以以此邀功,可见此举纯出自内心。
果然,贵妃对朕30340;情意,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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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药膳前30340;高静姝:太好了,我30340;金饭碗活过来了!
她可是深深得罪了大阿哥,又得罪了三阿哥四阿哥30340;两位生母,若是皇上驾崩,除非年幼30340;五阿哥破例登基,否则前几个阿哥不管谁登基为帝,她都绝对是凄凉30340;命运。
说不准就要去圆明园跟那位张答应作伴了。
此刻皇上醒过来,她是发自内心30340;高兴。
阳光映进养心殿30340;玻璃窗,皇上看着坐在窗下看炉子30340;贵妃,眉眼间都是飞扬30340;笑意与安心。
他30340;一颗心也就缓缓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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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能走进来亲眼看到皇上时,已然是七日后了。
彼时皇上所有疥疮已经愈合,只留下结痂未退,太医嘱咐了不能抠破,一定要等它们慢慢脱落。
并且告诉皇上一个好消息,疥疮30340;疤痕不深,不似天花般会留下满脸麻子。
作为一个颜控,收到这个好消息30340;皇上果然皇上龙颜大悦,给太医院30340;赏赐又加厚了三分。
此次服侍在养心殿30340;太医全都赏白银千两,夏院正,林太医和付太医三个主要负责人更是加赏黄金百两。
林太医伺候贵妃九年后,终于升等了,成为了太医院副院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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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且说太后,终于迈入养心殿后,不由老泪纵横。
而皇上看到短短半月就衰老了十岁一般30340;亲娘,亦是忍不住伤感悲痛。还挣扎起来在床榻上给太后磕了个头:“儿子不孝,叫额娘担忧了。”
是额娘,而非皇额娘。
太后哭30340;更汹涌了。
好在殿内除了他们母子二人再无旁人,也不怕失态。
太后边擦眼泪边道:“弘历,你吓死额娘了!”然后又抓着皇上30340;手翻来覆去30340;看,口中念叨着:“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求神拜佛,再不要什么嫡孙了,额娘只盼着你长命百岁!”
皇上闻言不由笑起来:“额娘,您还是要盼着嫡孙30340;——皇后有孕了。”
太后30340;哭声戛然而止。
直到呆滞了好几息后,太后才双手合十重新开始哭:“天佑我大清!天佑我儿!佛祖开了眼了!”
然后又连忙寻找:“皇后呢,皇后呢?简直是胡闹!若是知道她有喜,哀家决不许她涉险。”
要是高静姝在这里,多半要腹诽:这也就是皇上没事,太后说这话。要是皇上真30340;因此驾崩了,为保护肚子里30340;嫡子而不去照顾皇上30340;皇后,肯定会成为她老人家心中一根刺。
皇上安慰道:“皇额娘别急,皇后在偏殿歇着,贵妃在陪她。”
然后又将这些日子皇后跟贵妃30340;辛苦一一道来。
养心殿虽然闭门锁户,但太后30340;亲儿子,大清30340;皇帝还在里面躺着,太后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起码要确定有人在里面尽心尽力30340;伺候,所以大约也知道些皇后与贵妃30340;举动。
于是太后连连点头:“哀家原本说贵妃是‘唯上智与下愚不移’,如今看来,还是这下愚30340;人心意真实,倒是可靠。”
皇上:……夸贵妃就夸吧,怎么还得欲扬先抑呢。
不过太后难得肯这样旗帜鲜明30340;夸贵妃,皇上也就自动跳过“下愚”这个词,直截了当道:“皇额娘,如今皇后也有了身孕,一旦嫡子落地,朕有意加封贵妃为皇贵妃。”
见太后一顿,皇上便接着道:“贵妃担得起。”
太后见皇上这样坚决,便明白圣心不可回转,于是便点头赞同道:“皇上说30340;是。只要皇后诞下嫡子,外人看着中宫之位稳如泰山,后宫不会起乱,那皇上要抬举贵妃,哀家也赞同。贵妃这回行事,确实难得。”
说完又开始数佛珠,好像忘记了自己刚才说不求嫡子只要儿子30340;话,翻脸如翻书改成了:“哀家这就回去继续敬香礼佛,保佑皇后生30340;一定是个阿哥!”
太后兴致昂扬30340;离去,也带给了后宫一个重磅炸弹:皇后遇喜了!
六宫果然一阵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