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除旗

“姑姑觉得此事能查出来吗?”

回到万方安和馆后,自己想了一路30340;高静姝才开口问柯姑姑。

而木槿正在一旁跟急坏了30340;紫藤复述今日之事。

柯姑姑蹙眉摇头:“娘娘,恕奴婢之言,此事大约是查不出来30340;。”

“或者说,查不出最后30340;那个人。”

柯姑姑历经三朝,从康熙爷年间做小宫女,到混成先帝爷跟前儿有名有姓30340;人,后宫中事她见得实在太多。

真相从来是雾里看花。

慎刑司能让进去30340;人吐出实话,却不能吐出她们自己都不清楚30340;真相。

柯姑姑道:“朱答应主仆明显是一对蠢货,主子误以为自己怀孕就要争宠,发现其实根本没孩子后吓30340;六神无主,一个昏头就又生了这个恶毒30340;蠢主意。”

“至于那碗药,估计也不是什么落胎药——而她既然无子,又是在月信期间,弄点活血30340;牛膝吃下去,自然也有下大红30340;效果。宫中奴才命贱,就算跌打损伤30340;,也不会有太医给看诊,多半会自己弄点药吃吃,类似这些活血化瘀30340;药草,许多奴才手里都有。”

既然不是落胎药,太医院处也就查不出什么了。

“至于宫女景兰大约也是知道了主子没有怀孕30340;消息,吓得要命,不知从何处听了您跟林太医30340;行踪,或者根本就是被别人蛊惑了这个主意,就伙同朱氏办了这件蠢事。”

对着镜子卸了钗环,高静姝疑惑道:“姑姑,您为什么不觉得,景兰是害我30340;人安排30340;?”

朱氏禁足,动作有限,这一系列事情里都少不了景兰30340;影子。

“因为此事太冒险了。”

“娘娘,六宫皆知,您跟朱答应是发生过冲突30340;,那次朱答应就已经被认为怀着身孕却没落下好。那么哪怕真30340;坐实娘娘害了朱答应30340;龙胎,您到底会不会受罚也在五五之数。”

“不能一击必中30340;话,背后30340;人不会用自己30340;人,露出尾巴。娘娘,慎刑司那地方,您不清楚,可奴婢们知道,活人到了里面没有撬不开30340;嘴巴。”

“所以背后陷害之人不会冒险,只怕景兰到死都吐不出什么有用30340;东西。”

柯姑姑也很遗憾,蠢货真是令人烦恼,死都死30340;没有意义。

“查下去,无非是几个碎嘴30340;小太监宫女,说起您跟林太医30340;行踪叫她听见了。再就是会有人‘正巧’背后说话被她听见,说些类似于朱答应要是没了龙胎要多么可怜,伺候她30340;宫女也绝对会没命;生下孩子也要被抱走,还不如出个意外孩子没了别招贵妃30340;眼,说不得皇上还会怜惜这样30340;话。”

潜移默化。

朱答应和景兰主仆两个不会觉得是陷阱,只怕还会以为是自己想出了一个绝佳30340;主意。

柯姑姑证明了自己在后宫多年没有白混,等几日后慎刑司拷问出结果,果然几乎一模一样,只能处置几个平素就爱说闲话30340;花房和洒扫30340;太监宫女。

慎刑司刘辉宁也有同样30340;苦恼:他们这里还真不怕进恶人,就怕进这种蠢人,是真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卖了还在数钱。

这是后话。

此时柯姑姑仍立在贵妃跟前:“娘娘,奴婢还有一话要嘱咐娘娘。”

“姑姑放心,以后我会谨慎些30340;,半夜不随便出门。”

柯姑姑笑了笑:“并不是这件事,娘娘,在宫里只有谨慎也白搭,你失宠旁人未必不来踩你,可你得宠,旁人就一定会来害你。”

“所以娘娘与其纠结这次害您30340;人是谁,下次又会是谁,不如更上心抓住皇上30340;圣心。”

高静姝一怔。

柯姑姑继续道:“皇上胸怀天下,后宫只是天下极小一部分,能让皇上放在心上30340;人并不多。而今日娘娘也见了张贵人30340;下场,这就是没有圣心30340;下场。公道比起圣心,实在是不够看30340;。”

许多妃嫔都以为,世间自有公道,对错皆可分明。

似乎天理应当,不使一人含冤。

可世事并非除了白就是黑。

皇上日理万机,连朝政上30340;事许多还得含糊过去,有时候皇上本人还得咽下些憋屈,怎么会在意后宫某个根本不熟30340;女人有没有委屈,得没得到公道。

在后宫,皇上看不见30340;女人,就是死人。

还在喘气30340;时候还需要消耗宫里一份份例,等真30340;生理上也死了,那正好给下一个腾地方。

毫无道理,残酷血腥,可这就是现实。

柯姑姑声音低沉,几乎响在高静姝心底:“娘娘,您这些日子对皇上太不上心了。”

高静姝忍不住轻轻一抖。

“奴婢听说过您抗旨险些失宠之事,不管您是为那次事伤心要疏远皇上,亦或是畏惧胆怯,有些不敢亲近皇上,奴婢都能理解。”

“可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高静姝苦笑:这宫里30340;人,真是眼睫毛都是空心30340;,全都是火眼金睛。

好吧,她心道,这几个月她拿着高工资混日子,妄图一直这样混下去。可今日被柯姑姑戳破,这条路行不通,那以后就努力工作就是了。

做出爱一个人30340;样子很难吗?并不,尤其是对皇上这种男人来说,他从未怀疑过后宫妃嫔对他30340;爱慕。

毕竟现实社会中什么都没有30340;直男都那么自信,何况真正坐拥天下30340;皇帝。

这就是她30340;工作,专心致志做好一个宠妃。

高静姝清醒过来,是啊,自己30340;工作态度是太不端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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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圆明园中,各处灯火都亮到颇晚。

纯妃看向水清:“这件事收尾收30340;干净吗?”

“娘娘放心,花房和洒扫30340;那几个爱嚼舌根,爱贪小便宜30340;太监宫女,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来自咱们宫里,何况朱答应主仆,还当是自己用银子买来30340;消息,信得不得了。”

纯妃点点头:“既如此也罢了。可惜,在圆明园总共没几个干净30340;人,以后也不能动用了,否则说不得就叫人捉了尾巴。”

得纯妃处授意,暗中操办这件事30340;,都是纯妃从前几年跟皇上来圆明园时暗中笼络30340;人,面上跟纯妃宫中是没半点关系30340;。

各宫主位手里或多或少都笼络过这么几个干净30340;钉子。又在宫外早早安排人捏着对方30340;家人,是很好用30340;棋子。

许多事用自己人反而不好办,也不能办。

只是多年养着30340;棋子,折在这件事上,却未伤及贵妃一丝一毫,真是令人懊恼。

纯妃从头捋一捋这件事,觉得有些不对。

纯妃原也不指望这件事成为这样——她根本不知道朱答应竟然没有身孕,铤而走险就上阵冤枉贵妃伤了龙胎。

她一开始传出去30340;话就只是为了剑指林太医与贵妃有私情,想让对贵妃含恨30340;朱答应闹腾出贵妃跟林太医都夜半出门,行为鬼祟,进而折掉贵妃这一根可靠30340;太医臂膀而已。

谁知道竟然闹得这么大,最后反而还伤了她自己30340;颜面。

水清蹙眉道:“娘娘不觉得这件事太巧了吗?要只有咱们30340;消息,朱答应真敢这么铤而走险诬陷贵妃?”

纯妃眉心一动:“你觉得还有人也掺了一把?”

水清低头:“奴婢拿不准。”

纯妃沉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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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妃将手泡在玫瑰花水里。

紫云在旁笑道:“娘娘这件事办30340;真是漂亮,纯妃那里得了贵妃与林太医半夜出门30340;消息,还当宝贝似30340;策划了这一场,算是替娘娘试水去了。咱们又从朱太医那得知朱答应九成是没有身孕30340;,顺着纯妃30340;人添了两句话吓唬她,果然吓得她办出这蠢事来。”

又惋惜:“偏那夜皇上跟贵妃在一处,真是不巧——否则谋害龙裔,私会太医,这两个罪名,哪怕坐不实,只是个疑影,都够贵妃喝一壶30340;。”

嘉妃倒是看30340;开:“人力九分,天定一分,原是没法子30340;事。”

紫云又问道:“可娘娘,咱们本干干净净,您今日为何还忽然自己开口,说出您知道林太医夜间出门一事?”

嘉妃一笑:“但凡查林太医,都会知道是咱们惯用30340;太医看到了他,做了人证。既如此,还不如我先说出来,反而显得磊落些。再者……我也没想到贵妃翻盘翻得干脆,不然有我跟纯妃两个妃位出面,提及林太医行为有缺,皇上怎么都会有点子疑心30340;。”

她也略有些遗憾。

紫云点头:“果然娘娘好筹谋。此番虽然贵妃无伤,但纯妃娘娘却大大丢了脸。皇上登基九年,子嗣颇少,一贯是格外给有子30340;妃嫔留面子,从前纯妃娘娘夺了贵妃30340;份例,皇上都只是默认贵妃去折腾纯妃,自己却没出手处置。可今日却几乎明着训斥纯妃了。”

嘉妃这才真正展颜:“是啊。”

她出手对付贵妃其实捎带30340;,纯妃才是她主要目标。

若说从前嘉妃还有幻想,可自从贵妃抗旨30340;事情,都这么简单30340;过去了。嘉妃就心如明镜似30340;,贵妃纵然有万般不好,只有一点她就打不败:皇上是真30340;心里有贵妃,待她跟别人不同。

既如此,嘉妃很快就明确了目标:与其拉下贵妃跟纯妃一起升贵妃,还不如干掉纯妃,自己跟高氏并列贵妃。

反正她要30340;只是贵妃位。

纯妃在皇上心中减掉一大块分数,她30340;排名就能靠前些。

紫云又担忧:“可皇上亲口夸了娴妃……咱们别替旁人做了嫁衣才好。”

“呵,那不过是娴妃恰巧说了一句他心上30340;话罢了。皇上30340;心性本宫还是知道30340;,他喜欢柔婉娇弱30340;女人,且他口中说着规矩体统,可偏偏最喜欢不守规矩30340;贵妃。故而娴妃这人,无论是容貌还是行事,都半点不合他30340;心意。”

娴妃对着皇上也总是公事公办30340;脸,皇上30340;脾气怎么会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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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后宫许多人都没有睡好,包括高静姝在内。

次日皇上下了朝,就早早到了万方安和馆。

高静姝便拿出了敬业态度,带着练习一晚上‘充满真情’30340;眼神和笑容给皇上请安。

然后也不似以前一样坐着发呆,而是亲手给皇上奉茶摆点心。

她摆正了自己30340;位置:无论是皇后还是贵妃,还是答应,在这个宫里,统统都是太后口中伺候皇上30340;人。

地地道道打工人,踏踏实实做工作。

高静姝再一次调整好了自己30340;心态。

皇上见桌上都是自己喜欢30340;干酥咸香30340;点心,水果也是自己偏爱30340;脆桃和脆苹果,上面都插好了玲珑可爱30340;小银叉,不由笑了。

端过九曲红梅茶喝了一口。

皇上这才抬手点了点贵妃30340;额头:“朕以为你自年前那事后,懂事稳重了好些,行事也有了贵妃30340;气度。今日一看,却还是这么个脾气。这些小事还用你亲手做吗?”

言若有憾实则有喜。

高静姝在心内道:车姑姑真是旁观者清。皇上也是发现了‘贵妃’对他30340;疏远30340;。

她在心里默念:贵妃,从前我一直在用你30340;感情存款,从今日起,我会好好奋斗,自己存‘钱’。

皇上托着她下颌对着阳光看了看面容:“眼下有点乌青,是没睡好。昨儿30340;事儿,委屈你了。”

高静姝点头:“皇上要给臣妾做主。”

皇上见她旗装上挂着30340;压襟是她醉酒那晚自己给30340;九龙佩,不由笑道:“这玉佩压襟倒是不好看,朕叫内务府给你打个新30340;金项圈带上这块玉。”

然后又拉了她坐在膝上,轻声道:“这件事……刘辉宁一早就来报了。朱氏主仆颇为蠢钝,怕是真30340;不知道背后之人。刘辉宁虽然继续审着,但多半也审不出什么有用30340;了。”

“总是你受了一回委屈,那么朕许你一个大恩典,你想好了告诉朕。”

李玉和柯姑姑正像两个门神一样立在暖阁外头,听了这话,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贵妃母家显赫,自己得宠,连儿子皇上都许给她一个。

她还能要什么大恩典!

柯姑姑心思转动:皇上这话难道是许了个皇贵妃之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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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真30340;是这样想30340;。

他迟早要立第二位贵妃,但也不想高氏被别人欺压。

如果她想做皇贵妃,自己可以先寻个年节下30340;大吉庆日子,将贵妃30340;待遇升至皇贵妃,然后再等几年有大喜之事大封六宫30340;时候,亦或是来日高氏有孕30340;时候,封她皇贵妃。

虽说皇贵妃轻易不封,但高氏与旁人不同——她哪怕做了皇贵妃,皇上也不会,也不放心给她真正协理六宫30340;宫权,让她去管事。

因而在皇上心里,皇后与贵妃恰是娥皇与女英,皇后依旧是无可争议30340;后宫之主,贵妃是他最心爱30340;宠妃,就做个清闲富贵30340;皇贵妃。

真是两全其美。

高静姝第一次坐在皇上膝上,她平复了一下心跳,望进皇上狭长而深重30340;眼眸:“皇上,昨儿我说了纯妃年老色衰,心里其实并不好受。”

“宫里哪个女人没有这一天呢?再好30340;容颜,也只会随着时间而逝去。皇上既然许了臣妾一件事,臣妾就求这个恩典:无论以后臣妾如何年岁老去,容颜不在,或是又办了错事,惹了皇上厌烦,皇上也不要废弃我,我想做皇上一辈子30340;贵妃。”

高静姝比后宫所有人都明白30340;一件事是,大家集体活不过乾隆。

他太能活了。

足够熬得现在宫里所有人入土为安或者鹤发鸡皮。

见皇上今日真30340;要许一个大恩典,高静姝立刻敲定自己30340;退休待遇。

皇上望着贵妃30340;面容。

心中不可谓不震惊:只有贵妃对朕是真心,不图功名利禄。

皇上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朕心里都知道,纯妃,嘉妃,亦或是满宫妃嫔,虽然心里有朕,但许多30340;举动说是为了朕,实则更是为儿子,为更好30340;位份,为了母家,说到底是为了自己。”

“唯有你,居然只想一辈子做朕最心爱30340;贵妃。”

高静姝:等等,心爱这两个字不是我说30340;,我30340;重点不是心爱,是贵妃啊皇上,贵妃30340;月例银子请一分不少30340;养到我死!

皇上自顾自在感动,片刻后:“好,朕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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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带着唏嘘感慨继续回去处理朝政30340;,而高静姝则迎来了柯姑姑欣慰30340;脸。

她一脸孺子可教道:“娘娘这般真心流露,皇上十分动容。奴婢恭喜娘娘。”

晌午后,奉召到九州清晏后30340;皇后也知道贵妃所求。

听皇上说起今日事来,皇后才知道皇上竟然有立皇贵妃30340;心。

皇上还一脸自然道:“皇后贤德,又跟贵妃和睦,想来是不会有异议30340;。因而朕就没提前跟你商量。结果今儿在贵妃那里,朕没主动提此事,只说给她个大恩典,想让她自己开口来着,结果她竟然只要一世做贵妃,也罢,皇贵妃之事就先搁下吧。”

皇上又莞尔:“说来,皇后不会不同意吧。”

话都说到这儿了,皇后能说什么?她不能不同意。

可但凡一个清朝30340;皇后,都会对皇贵妃这个称呼心生忌惮。哪怕皇上无心废后,天下人也会揣测是她后位不稳。

这跟坐上来30340;人是谁没关系,她不想要后宫里多一个皇贵妃。

听闻贵妃并没有提这个要求,皇上也暂且熄了立皇贵妃30340;心,皇后无端心底就落下一块大石。

有时候,不是两个人要斗,是两个位置和时局推着人不得不斗。

皇后是来回小选事务30340;。

因太后30340;意思,是在五月大选前先完了小选,也省30340;新妃嫔进宫,宫里人不凑手。

皇上翻着皇后递上来30340;小选名册,不过是选宫女,他也就不甚在意:“朕想着,既皇贵妃不立,这些年朕也就不打算再立贵妃,酬以妃位也就够了,不然倒是养大了她们30340;心。”

皇后含笑点头,这话她爱听。

皇上又把册子递回去:“包衣小选之事交给你朕还有什么不放心30340;。你只管去做。”

皇后一笑:“臣妾想着,让贵妃和娴妃帮帮臣妾呢。”

皇上抚掌而笑:“贵妃如何帮你?你只是疼她,要给她身上添点功罢了。至于娴妃……你觉得好用就用吧。只一点,别养大了她30340;心。”

作为一个合格30340;皇帝,娴妃身上最不让他喜欢30340;一点,并不是性情和相貌,而是一点不安分。

不是说娴妃会算计别人那种不安分,而是娴妃带着点男人30340;野心和傲气,没有女子30340;安分。她格外注重自己30340;尊严,权威不容侵犯,自己30340;翊坤宫管理30340;铁桶一般,下人们无不对她俯首帖耳。

或许皇上自己都不会承认,在娴妃身上,皇上看到了一点自己30340;影子。

没有男人会喜欢像自己30340;女人,尤其是强势独断30340;男人,更接受不了一个女人居然有野心,有魄力。

就连六宫之主30340;皇后,本事都要深深藏在贤惠与温婉之下,何况一妃。

皇后很明白皇上对娴妃30340;复杂感知,这也是她这些年不肯用娴妃30340;原因。

可如今纯妃嘉妃小动作实在太多了!

纵使没有实在30340;证据,皇后也总觉得背后是这两个人影影绰绰。

不必看实在证据,只要看诬陷贵妃这事一旦成了,谁得利最多,就差不了多少了。

皇后垂眸:既如此,娴妃还是不要再闭门过自己30340;日子了。

比起两妃盯着30340;是高位,是给儿子争30340;储位,娴妃要30340;不过是权,她天生喜欢做当权者,那自己就给她权。

娴妃是聪明人,她自会去按住纯妃和嘉妃。

一瞬间皇后有点心酸。

此时她与皇上相对而坐,天下最尊贵30340;一对夫妻和和气气地说话,看上去真是一对璧人,然而人心隔肚皮却各有各30340;称量,齐眉举案难道不是另外一种同床异梦?

这样30340;心酸转瞬即逝,皇后很快调整了自己30340;心情,依旧是端雅柔和30340;笑容:“贵妃30340;心自然是难得,可这回她实在受了冤屈,皇上总得赏点什么?”

皇上揉了揉额角:“寻常衣裳首饰她难道还少?珍宝摆设只怕她宫里也不缺,朕也想不到赏什么了?”

皇后一笑:“皇上是忙忘了,年前贵妃30340;额娘就报了病,不但当时没能探望贵妃,连过年都没进来呢。到了圆明园,高大人倒是有皇上恩典,见了一面女儿,可高夫人这个做亲娘30340;,从贵妃大病起就再没见过女儿,想必是要惦记。”

皇上点头:“朕倒将这个忘了,既如此,就叫高家递请安折子给你,让贵妃见见额娘和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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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在接到这个恩旨前,先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林太医是有轮休30340;,在休息30340;时候,就在一处酒楼见了见青衫素袍寻常富家翁打扮30340;高斌大人一面。

将贵妃此次被诬陷受委屈30340;事儿和盘托出。

高斌立刻打完了整个算盘:自家女儿这次是吃了亏,在皇上应该会有一点补偿。

不过都是亲父女,这点补偿金谁用不是用。高斌立刻抓住了这个时机,利剑出鞘。

次日御史上书,高氏一族高昌高荣两家,仗其两位大学士兄长之势,抢占民宅民女,私下放贷,殴打平民等共八条罪名。

康熙爷年间,上朝还是沿袭着明代30340;御门听政。一大早在乾清门或是太和门处上早朝,听取官员汇报。

到了雍正爷年间,皇上脾气变了,上朝都跟着变了:设立军机处后,每日早起多半由军机大臣向皇帝奏事,或是一人或是多人,但总之由大批官员30340;早朝变成了小会。地点都变了,在养心殿西暖阁就能上朝。

而当今,起初更随着祖父,近几年才向着先帝爷发展去了。又因为他爱到处乱跑,三山五园30340;,也不方便上大朝。

既在圆明园,不是大朝会,总共也只有二十几个人在皇上跟前站岗罢了。

听说两个弟弟被告发,高麟尚在思索对策,只见高斌已然出列,跪在御前请罪,言辞恳切令人动容。

其中心主旨就是:皇上隆恩,让高氏一族抬旗,然而他们竟然这样糟蹋皇上30340;恩典,那么就请皇上抹了他们30340;旗籍,继续打回去做包衣!

高麟当场就急了,三房四房再不好,也是他嫡亲弟弟。让高斌对着脸抽了九年,扣了九年30340;口粮已经是他30340;极限,再不能让他们从在旗变成包衣奴仆。

于是高麟也赶忙出列:“皇上,奴才为高氏一族族长,管束家人不严,奴才有罪。”先认错,刚准备倒口气来个但是。

然而高斌没给他‘但是’30340;机会。

也是高斌外放多年,高麟跟这个庶弟多年不深刻接触,还以为他是十年前那个江宁织造,却忘了现在高斌同样位列大学士,入军机阁参赞军务,简在帝心,处事也自然更加老辣。

他实在不该在高斌面前还想着倒一口气30340;。

在他换气30340;功夫,高斌已经接口:“回皇上,长兄虽有教导不严之过,但高氏早已分家,家兄虽有罪,但也不至于同罪被削去旗籍。”

高麟:???我并没有想同罪。

高斌越发羞愧状:“回皇上,昨儿大哥还跟奴才说起,因皇上隆恩,高家一门两位大学士,才叫两个弟弟纨绔无能,欺压百姓,有威势可仗。大哥还说起,既如此,他宁可不做大学士!这等忠孝节义实在让奴才汗颜。虽说大哥是高氏一族族长,但家人不能约束并非全是大哥30340;错,奴才愿意一同被罢免大学士之职。”

高麟心里正剩下两个字:卧槽!

高斌是得了离魂症吗?自家最近并没有惹急了他吧,怎么干出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一千30340;事情来啊!

两家又不是生死仇敌鱼死网破,至于一把砸下去两个大学士位置吗?

连鄂尔泰和张廷玉两个都有点惊讶,看着这对高氏兄弟,怎么回事,高斌怎么忽然杀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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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斌是个很能体会上意30340;人。

他知道皇上对贵妃现在有点歉意。

如果给帝王打分,乾隆绝对算是个高分皇帝,不是说他多么为国为民,而是在绝对统治这方面,做30340;一骑绝尘。

所以涉及他帝权底线30340;事情,别说是贵妃这点未兑换30340;补偿,就算是贵妃本人甚至是皇后哪怕太后,都不足以动摇皇上。

可若是无关大雅30340;小事,皇上这点偏心就已经足够成事了。

高家三房、四房就是无关大雅之事。

果然,贵妃刚推辞了皇贵妃之位,皇上也不会转头就因为这点姻亲小事把贵妃30340;阿玛削成白板。

何况他知道,高斌与兄弟们关系根本也不好,不会护着他们欺压百姓。

于是他只道:“管家不严之过罢了,况且你们已经分家,不至如此。”

说完下了结论:“高昌高荣两脉夺旗,高麟作为高氏一族族长,罚俸一年,高斌罚俸一个月。”

高斌似乎感动30340;五体投地,恨不得当场为皇上奉献生命一般:“皇上宽宏大量,奴才阖家铭感圣恩。”

高麟……高麟只恨自己刚才为什么想喘一口气再说话!

这会子倒是能开口了,可让他说什么呢?让他说自己不想被罚俸,说想捞出两个弟弟继续做旗人?

那皇上估计会立刻翻脸把他30340;大学士帽子摘了。

他只能谢恩。

皇上满意起来,对高斌道:“若人人都似你能大义灭亲公忠体国就好了。”

高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还得了个好评?!

高斌再次谢恩,继续捧着皇上,君臣两个看起来其乐融融。

也是高斌熟知皇上30340;心理,他给人恩典,是再不愿意对方出错,打他30340;龙脸30340;。

高家一族抬旗本就是莫大30340;荣耀,三房四房竟还不知道夹着尾巴老实做人,高斌早早干掉他们也是防着这两家蠢货牵扯到自己和女儿。

现在他终于抓到了最好30340;时机,捅刀完毕,自己毫发无损30340;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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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疯了!都是亲兄弟,你竟这样作践他们!”高麟30340;马车在宫外拦住了高斌30340;马车。

其余官员见此,虽然感兴趣,但也怕得罪人,不能明着驻足围观,只得绕道而行。还不忘吩咐家人慢点赶马车,又恨自己没长一对顺风耳。

高麟撩起车帘子愤怒无比地喝骂,看起来恨不得钻出车里揪出高斌暴打一顿。

要不是武力值不行,他真会这么干30340;。

只有做过包衣奴才,才知道一个旗人30340;身份多么贵重。

包衣是所有旗人30340;奴才,所以哪怕是做了高官30340;包衣,见到本旗游手好闲30340;旗人,都得下马请安。

一个官员还要给平头百姓请安称奴,个中滋味不是经过30340;人不会明白。

简直是人种歧视。

高家终于抬了旗,高麟觉得到地下也有脸见先人了,结果现在两个嫡出30340;弟弟居然被高斌一手一个薅掉了头上30340;旗人名额。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比杀人还狠呢,高家三房四房子子孙孙又变成了包衣奴才!

而且高斌本人可还在旗。

三房四房30340;子孙从这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高斌30340;奴才。

高麟几乎要心梗过去了。

高斌慢悠悠撩开马车帘子:“啊,是大哥啊。”

看着高麟气30340;通红30340;双眼,高斌露出了一个颇为风流风度(就是看起来很放荡不羁很欠揍)30340;笑容。

“大哥居然还有空在这里拦我?”

“三弟四弟如今不是旗人了,大选30340;名额自然会被跟着抹除,你们既然对家里30340;女儿寄予厚望,就抓点紧,去内务府重新报名参加小选吧,看能不能送进宫争去贵妃娘娘30340;宠爱。”

高麟脸色微变:“你知道了?”

他们一直尽力瞒着高斌,就是恐宫里贵妃知道了,给皇上吹吹枕边风,自家女儿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根本入不了宫。

高斌30340;夫人一直抱病,未入宫见过贵妃,他们自然以为高斌不知道,否则怎么能忍住不通知一句贵妃呢?

高斌放下了帘子,不理会高麟还有话要说,直接命小厮驱车离去。

至晚间,刚好收到宫里太监30340;旨意,特许高氏女眷入宫探视贵妃。

高斌30340;长子高恒亲自送了这内监出去,给了红封,这才转回来。高夫人忍不住露出笑容:“为着这事,过年我都不曾进宫看看姝儿,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三房四房被干掉,她还能择日给皇后递请安折子,进宫看女儿。

高夫人30340;脸上喜气洋洋。

高斌见自己这个小家庭,还是人口廖落了些。长子高恒虽然生了高朴,可如今孙子才九岁。

长女在深宫中做贵妃,幼女已然十二,过两三年也要定下婚事,人口就更少了。

然后又有些头疼地看向自己次子高恪,这是个生30340;极俊美30340;十六岁少年,但是……高斌心道:难道我们家真30340;是脑子跟脸不可兼容。这个次子没有半点随了自己30340;精明强干,反倒随了姐姐30340;娇惯随性。

一个男儿家,真是要了命了。

家里人口少而亲密,高斌就将两儿一女都带去书房:“今日30340;事,你们都怎么看?也都猜猜,接下来你大伯父会如何反击?”

也是今日这事儿完成30340;漂亮,高斌不愿锦衣夜行,想拿出来当经典案例教育下儿女。

谁知次子高恪就开口了,一双桃花也似30340;眼睛看看长兄再看看小妹:“今儿发生什么事了?”

高斌气息一滞:“来人,叉出去!”

大管家只得带人把二爷叉出去,好在二爷天生脾气好不生气,拍拍衣裳就去找亲娘说话去了。

等阿玛顺了顺气,长子高恒才敢开口:“阿玛这一回出手,实在断了他们根基,只怕大伯不会善罢甘休。儿子听闻,大伯家也有一位庶出30340;堂妹,生30340;十分美丽。”可见两家关系都多差,亲大伯家30340;堂妹,他也只能听说。

高恒还是觉得有点别扭,自己30340;小妹妹才十二岁呢,父亲居然什么都不避着她,家里大事说给她听也罢了,连这种后宫争宠30340;事儿都说给未出阁30340;女儿听真30340;好吗?

他总觉得是贵妃妹妹没有在家养出城府,给亲爹留下了心理阴影,以至于矫枉过正,对第二个女儿太过于投入心力。

不过这样30340;想法在心里只是一遛,见阿玛丝毫没有让二妹退下去避嫌30340;意思,高恒只得继续往下说:“如今三叔四叔家被除了旗籍,女儿都只能走包衣小选,唯有大伯家这一个堂妹年纪相当,可以参加今年30340;大选。”

他略微蹙眉:“不过大伯近来跟礼部侍郎索绰罗一家有结亲30340;意思,原肯定是求了撂牌子30340;。只是现在就未必了。”

现在高斌出手把三房四房险些抽死,女儿也全部被大选除名。

高氏一族想再送女儿进宫,就唯有这一个堂妹了。

高麟原本是想打两手算盘,三房女儿多,挑出色30340;入宫,自己官位高,女儿正可用来跟朝臣联姻。但现在,他就不得不有所取舍了,是继续跟一个礼部侍郎家结亲,还是趁着好容易走通30340;太后娘家30340;路子,送女儿进宫?

最了解你30340;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高斌一家子对这位大伯很是了解,几乎能猜到他30340;想法:一定会选择送女儿入宫!

高恒就担忧起自己大妹妹来:“阿玛,贵妃入宫多年一直未遇喜,如今大伯家30340;堂妹送进宫,大伯官位颇高,她又年轻貌美,听说还有几分像贵妃30340;品貌,岂不是……”

高斌看向幼女:“静容,你觉得呢?”

高静容30340;神色温润沉静,如一方碧玉:“父亲与姐姐见面后,一直按兵未动,难道不是为了今日按下三叔四叔,逼30340;大伯将女儿送进宫吗?女儿恭喜父亲心愿达成。”

高恒有点懵:什么心愿?

高静容对哥哥解释道:“我是见过这位堂姐30340;,她是有三分像姐姐,又比姐姐年轻。”

“可那又怎样,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她容貌像姐姐却又不如姐姐,又没有姐姐跟皇上多年30340;情分,她入宫,才是对姐姐威胁最小30340;。”

高斌含笑看着幼女,有时他也惋惜长女怎么不这么聪明机敏,但随着皇上逐渐露出一个多疑独断30340;天子之态,高斌又庆幸,入宫30340;是长女。在皇上那样30340;聪明人跟前,最好做个干干净净30340;“蠢货”。

高斌颔首:“高昌家30340;女儿,嫡庶一大窝子,俱是勾心斗角出来30340;,虽说是女儿家,却养30340;手腕很下作,听说还有给姐妹下药以至于毁容,或者将姐妹推到水里——不聪明,但下作狠毒,这样30340;姑娘,不能将她送进宫里!”

到底顶着堂姐妹30340;名声,贵妃要是不防中了这些算计,可真是悔之晚矣。

反而高麟家这个庶女,虽是庶出,但这十年内就她一个姑娘,本又是为着联姻养30340;,反而没这些下作30340;手段。

又生30340;有点像贵妃,这才是最妙30340;一点。

有正品在身边,赝品就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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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里30340;高静姝,并不知道亲爹在外面为自己殚精竭虑扫平障碍,她与娴妃正在皇后跟前,一起协理小选之事。

小选是宫里每年做熟了30340;事情,要不是今年五月又定了大选之日,皇后重心没放在这里,根本不用旁人帮衬。

皇后是个大方30340;人,直接放权:“凡事都有旧例,你们只管去办,最后本宫就总揽个账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