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会来?为什么?”艾尔西一时没有听懂,接着又立刻明白过来,“是因为戴蒙殿下吗?还是娜塔莎大人?”
“是、是啊。神术治疗本就很费力,而、而且,戴蒙下了命令,除非是要审问我了,否则他们是不会把灵能浪费在我身上的。”
这个畜生……艾尔西暗暗攥紧了拳头。“那我去找斯瑞普。”
“啊,他也不行的。昨天晚上,”她像是有些羞赧,“斯瑞普大人才为我治疗过,他的灵能肯定恢复得没有这么快,不能再去麻烦他。所以……”她轻声地笑了起来,“不要费那个力气啦,也不用再为我做什么,你能来看望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这么说会很失礼,但是,但是,你最好还是不要再来了哦。”
“在您眼里,我还真是渺小啊,”艾尔西知道薇卡这么说是出于对自己的担心,但这还是刺痛了他,“我不过是来看望下自己过去的同学,难道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吗?”
“那倒不是。但要是触怒了我哥哥……看看吧,”薇卡打量了眼自己,“会变成我这副样子哦。”
如此情形之下,她竟然还能够有心思自嘲,要说敬意已经不够了,这带给艾尔西的是震撼。她经受的痛苦与折磨常人别说经历,连想象也无法想象,她为何还能如此乐观?究竟是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她?
“不谈这个了,”他说,“您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薇卡抿了抿嘴唇:“是被他们用烟熏的。他们点燃了一堆木柴,戴蒙在里面加了几根山葵的茎和几滴蛇毒……或许还有别的,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我很快就昏过去了。他们把我弄醒,不过那烟的味道实在叫人受不了,我很快又昏了过去,然后你就来了……不对,中间好像还有一次?呃,实在记不清了……”
几乎每说一句话,她都得停下来喘息片刻,间或还夹杂着一两声让人心痛的咳嗽。明明伤成了这副样子,可听她口气,却简直像在回忆今天郊游去了哪些地方。
艾尔西为她又倒了一杯水。她习惯性地伸出右手想接过水杯,断指处被血迹浸透的绷带让他们一同怔了怔。艾尔西暗暗叹了口气,默默地扶起她,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地把水喝完。她重新躺下,而他握着空杯坐在床沿,一时间谁也没有再说话。
绷带上的鲜红仿佛刻印在了他的脑中。她是真的无法再握剑了。比武大会的那一天,她突破赫玛图斯、娜塔莎和耶罗三位大人的阻拦、一剑洞穿戴蒙胸膛的英姿犹在眼前,而即便是满场的骨刺、漫天的灵能飞弹也无法阻止她的脚步,在她的剑锋面前,甚至连鲁尔先生的防御法术也被瓦解。
薇卡只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超越人类的存在,也完全没有依赖神术或者奥术的帮助。能做到那种程度,正如戴蒙殿下所说,她一定付出了许许多多的汗水,甚至血泪。
可毁掉这一切却只需要匕首轻轻一划。破坏总是比创造容易得多。那是多少年的心血啊,只一瞬间便不复存在了……一想到她会是何种心情,连艾尔西都忍不住想哭。
他擦了擦眼角,扭头偷偷望了眼薇卡。她正看着自己的右手,神情却与艾尔西的想象截然不同。平静,坦然,没有一丝的苦闷与失落,更与沉沦和悲伤之类的词汇毫不相关。随即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向他转过头来:“怎么了?”
“不,我只是……”
“啊,你是说这个?”她善解人意地伸过右手,“你不用担心的,我没事。”
“都……”艾尔西哽咽了,“都这副样子了!这是哪门子的没事啊!”
“真的没事啦。我本来以为戴蒙会把我的指头一根一根都割掉的,说不定还会把整只手砍下来,”她停下来深深吸了几口气,弯了弯剩下的四根手指头,“没想到他还挺仁慈的。”
实在很难想象她正在谈论的对象是她本人。艾尔西同样不得不做了几次深呼吸,不是因为他也喘不过气来,而是他需要先平复一下心情。“可是,”他说,“你,你再也没法拿剑了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表面上再怎么若无其事,她心里一定很难受。我为什么这么蠢?实在不该对她提起这个的。
可她又一次让他震惊:“没法拿剑?是啊,而且真的是很疼很疼,”她的神情有一瞬的黯淡,“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什么?”艾尔西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这是在安慰我吗?拜托,”他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这种时候多少也该考虑一下自己了吧?”
“我考虑了啊。我知道你的意思,说到剑术,我其实还蛮自负的哦。而且,也确实花了很多心思,”她轻轻咳嗽了两声,“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很长时间,我的脑子里除了剑就没有其他东西……流了很多的汗,也受过很多的伤……该说我是爱上剑了吗?或者是爱上挥剑的感觉了?所以……不能再拿剑,是有那么一点可惜呢。”
他注意到她的脸上反而现出了些微红润。“只是一点?”
“只是一点。这还不够吗?”她的声音虽然又轻又虚弱,却蕴含着某种力量,“我的生命难道只是一柄剑、一只握剑的手吗?我是说过,我的生命没有那么重要,但也没浅薄到这种程度。就算没了手指头,不能再挥剑了,我也还是有许多事情可以做的。嗯,至少,”她害羞地笑了笑,“我终于有时间好好挖泥巴玩了,想玩多久就可以玩多久。当然喽,我是说,如果我能从这儿活着出去的话。”
早在王立学院时,他就知道她有这个多少带几分稚气的爱好。这个傻瓜……艾尔西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为何看到她的眼神会莫名地感到不快,会没有缘由地愤怒。他愤怒的对象不是她,也不是戴蒙或者娜塔莎,更不是那群小恶魔。真正令他感到愤怒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