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的自己语气有了些微的变化,清澈与沉静之外,掺入了不易察觉的狂热,听来有种煽动的意味。她就是我,可我会这样说话吗?“当然,”艾芙洛试探着问道,“能做到什么?”
狂暴的风突然自两人之间爆发,瞬间席卷了一切,街道、房屋、骑士、旗帜、浓烟、城墙,一切都被风暴驱散,盘旋着升上天空,又渐渐变得细碎,直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茵的绿草,犹如绿色的海洋般一眼望不到边际。
随即巨大的阴影覆盖了草场。艾芙洛抬头,看到的是巨大足以笼罩繁华市镇的双翼、漆黑如夜的大块鳞片、张开的大口中利剑一般的牙齿,以及自喉咙深处透出的暗红火光。是龙,人类有几百年没有见过龙了?一百,还是两百?艾芙洛看得目不转睛。
那庞然大物降落时,大地也为之震颤。它抬起头颅,挥舞双翼发出一声咆哮。
简直是又一场风暴,满地绿草在劲风吹拂下齐刷刷低伏,离得近甚至被连根拔起。风中蕴含着力量,尽管相距遥远,艾芙洛还是费了点力气才站稳脚跟。她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这声咆哮,这是示威,龙在向谁发出挑战。
一个小小的身影自向着巨龙走来,艾芙洛立刻发现那是又一个自己。一身最常穿的红色祭司袍,步履轻快而稳健,脸上洋溢着自信而无畏的微笑。没有交谈,没有对峙,没有试探,巨龙张开巨口,洪流般的火焰喷薄而出。
火焰色泽昏暗,彷如将熄的炉火,可艾芙洛清楚这从龙口中喷出的火焰足以焚化世上的任何物体。她看到自己瞬间被这火焰吞没……却又毫发无伤地从中穿出。黑色的巨龙扬起右爪,狠狠向着艾芙洛抓去。
黑龙爪子上的一根趾头就比艾芙洛的身子更粗更长,如此巨大的体型之下它的动作依然迅捷,爪击的同时生着尖刺的长尾甩动,一旦艾芙洛躲开爪子,就会被尾巴扫中。
只是它却疏忽了一点,就是她是否需要躲闪。艾芙洛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穿着红袍的自己举起左手,稳稳当当接住了巨龙的爪子。龙爪黝黑粗糙的皮肤与她白皙柔嫩的手掌形成了鲜明对比,仅看外表,谁都会觉得那爪子有着人类难以企及的力量,而她的手掌吹弹可破。
事实却恰好相反。黑龙吼叫连连,双翼扇动,它的爪子却无法再向下半分。艾芙洛突然松手,身子高高跃起,一拳向上击出,正中巨龙下颚。
旁观的艾芙洛依稀记得谁教导过,那里是龙族最脆弱的部位。惊天动地的咆哮声中,黑龙的脑袋高高仰起,又重重砸落在地,在地上砸出深深的泥坑。巨大的身躯挣扎翻滚,沾满泥尘,声声吼叫都清晰地流露着痛苦。还有血迹,小河一样的鲜血从黑龙口中流出,艾芙洛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生物的血也是鲜红的。
只一拳就打倒了巨龙?艾芙洛看着自己转身离去,没向满地打滚的黑龙看上一眼,那背影是如此帅气,完全是她理想中的模样。
“我……也能做到那份上?”
“那就是你。”
“我要怎么做?”
“真心实意地接纳我,”黑袍的艾芙洛张开双臂,姿态犹如祭司在布道,“不管有多么不愿意,我始终是你的一部分,真正的强者从来不会回避正视自己的内心。来吧,伸出你的手来,毫不保留地接受我。”
随着她的动作,她们又回到了硝烟中的巨马城。她的嗓音在发颤,艾芙洛注意到了。一击战胜巨龙后离去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那就是我,只要我对内心的阴暗面张开双臂。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正在思索,金属摩擦般粗糙的声音自背后响起:“艾芙洛殿下,就像我们约好的那样,我来了。”
循声回头,高大的身形,厚重的铠甲,尺寸骇人的长枪。哦天啊,耶罗·库珀·泰格,又是一个我对付不了的家伙。艾芙洛完全不明白上一次他为何会认输,她仅仅砸断了他的手臂——实际上多半根本没断,他的长枪却几乎将她洞穿。
这些敌人绝不会全都专程来到我的面前,所以他们全都是幻象,就连我的死亡也仅仅是幻觉,一定是这样的没错。可这幻觉又是如此真实,利刃加身与烈火焚烧的痛苦,死后什么都不存在的虚无,那样的感受即便经历一次也足够刻骨铭心,而她却已经体验到了两次。
“快,殿下,”黑袍的艾芙洛急切地催促,“伸出你的手,现在还来得及。”
我确实不想再体验那种感觉,哪怕那并非真正的死亡也不想了。可……总觉得怪怪的。那种程度的力量,会这么容易就得到吗?
耶罗行过一礼,放低了长枪,赫然是突刺的姿势。他的刺击迅若雷电,艾芙洛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太久。而且这次手头连块盾也没有,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封住他的长枪,哪怕只是一瞬。
怎么办?艾芙洛握着长剑的手心满是汗水。
“还在犹豫什么?”黑袍的艾芙洛声音再度响起,“快,他要来了……哦不!”
话音未落,耶罗的长枪已然袭来。比想象中还要快捷,艾芙洛完全看不清枪的来势,下意识地向左急速跃开。
右边脸颊火辣辣的疼,伤得应该不重。下一枪又已刺到,她向后翻滚,躲得狼狈不堪。长枪连连刺来,就和记忆中的一样,刺击与刺击之间全无间隔,耶罗的双手连同手中的长枪化作一团模糊的残影。眼睛完全没有作用,等看到的同时身上早已中枪,艾芙洛能做的就是凭借经验与直觉尽可能躲闪——换句话说,完全依靠运气。
身上已经不知道被长枪刺伤划伤了多少处,艾芙洛不住后退,耶罗小山一样的身躯在步步紧逼。没有反击的机会,连逃跑也做不到,一切的努力都只是在拖延必然到来的结局。
“为什么还要迟疑?”黑袍的艾芙洛指责道,“难道痛苦和挣扎还不够多吗?您难道还不愿意接纳自己的全部吗?”
没机会开口回答,耶罗的长枪刺中了艾芙洛左膝,在她倒下之前又连续命中右腕、左肘与左踝,只一瞬间她就失去了动弹不得、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