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艾芙洛又施放了一次治疗术。“我也不知道。就算有那些钱,”她说,“她也很难活得下去了吧?不,该说她的心灵其实已经死了,剩下的不过是在等待的死亡降临而已。”
她的神术与自己不相上下,这么两次不至于就能痊愈,但手腕上疼得已经没有那么厉害,血也止住了。艾芙洛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我……我杀过许多人。亲手杀过的就已经太多,因为我而死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而他们每个人都有母亲,你是想说这个?”
艾芙洛双手环抱住了自己。“是啊。其中一位就已经让我变成了这副样子,”天气并不冷,她却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那么多人……我……我都做了些什么?告诉我,我是不是还制造了更多悲剧?是不是还有许多人,比刚刚那位母亲更加悲惨?”
“你当真要听?”黑袍的艾芙洛有些好奇。
那分明是我自己的表情,这感觉真的很古怪。“要听,”她坚决地点了点头,“你就是我,你能面对的事,不管愿不愿意,我没有理由不能面对。”
黑色的自己耸了耸肩:“好吧,那我就开始了。还是在巨马城那次战斗中,你用战锤把某个男人的脑袋整个砸开。那个男人的遗孀无力抚养两个孩子,在卖掉了家里可以卖掉的一切之后,她无法再面对因为饥饿而大哭不止的孩子,亲手把他们扼死之后自杀……这样的故事,你也想听吗?还是说,你想知道那位母亲临终前诅咒的对象是谁?”她又开始笑了,笑容带着浓浓的讥诮意味,同时又凝重而苦涩,“又或者,你想听另外一位母亲和她女儿的故事?她们的丈夫和父亲同样死于你的战锤下,但某种意义上她们比前一个故事里的那几位要幸运,至少她们活了下来。可从另外一种意义上而言,她们又非常不幸,因为她们为了活下去,放下了最后一丝尊严。怎么样,还要继续吗?”
“不,够了,”艾芙洛脱口而出,“不能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当初,当初要是没有让戴蒙逃走就好了!”
“这确实是哥哥的错,但即便没有戴蒙,”黑色的自己指出,“也一样会有其他的野心家。父亲决定海洛伊丝是继承人时,如今的一切就已注定。但这件事上,海洛伊丝没有错,父亲也没有错,可悲剧还是切切实实发生了。”
她的话令艾芙洛迷惘:“那错的是谁?”
“不是‘谁’,而是我们的王国本身,”黑袍的艾芙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了,跟我来。你还没有真正了解我呢。”
“也就是说,还没有真正了解我所不愿意接受的那个自己?”艾芙洛随口应了句,脑中想的却是她的前一句话。谁也没错,错的是王国?她想告诉我什么?
黑袍的自己走向麦田深处,随着她的脚步,身边的景物像是风吹过的水面般晃动。光影在一同扭曲,先是夜幕降临,接着太阳重新升起,时间与空间在此时此地都超脱了原本的运行规律。
当一切重归平静,映入艾芙洛眼中的是熟悉的城墙、高塔、圣堂、宫殿与校场。
“这儿是……繁星宫?”她绝不会弄错自己长大的地方,只是这种情形下重回故地太过意外,需要确认才敢相信。
“没错,就是繁星宫。看那里。”黑袍的艾芙洛指向校场一隅。
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正在用木剑较量,虽然不过七八岁年纪,可是她们的剑术已经相当娴熟,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那是童年的薇卡和自己,她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回到了十年前吗?那时的自己还是长发,母亲还没过世,海洛伊丝也还没回来。和薇卡练剑,偶尔也吵吵架——虽然这“偶尔”有些太过频繁了,和戴蒙一起到诺顿的大街小巷甚至城外的农庄和田野里去玩。那些清澈得像是春天里的溪流、一块糖果一只蝴蝶一朵野花就能带来真正快乐的日子啊……
“砰”的一声,一柄木剑落地,姐妹俩分出了胜负,其中一个把木剑架在了另一个的脖子上。
“获胜的是谁呢?”黑袍的艾芙洛问。
“……”这个问题,她实在答不出来。年幼时的自己和薇卡太过相像,通常父母不会弄混自己所生的双胞胎,但这条在她们身上不适用。父亲和母亲不止一次把她们俩弄反,为此闹过许多笑话。
现在,就连艾芙洛也认不出来那两个小女孩中哪一个才是她自己,直到她听到手里拿着剑的那一位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姐姐?我学得比你快吧?”
原来那个是我。那时候的我,还是能赢过薇卡的啊……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沉浸到回忆中去,四周的光影就再度扭曲。过去的时光如同一幅幅油画般在眼前呈现,第一次聆听宫廷乐师们演奏管风琴与七弦琴,第一次欣赏古代画师与雕刻家的不朽技艺,第一次陶醉于美酒的醇厚,第一次体会棋盘上胜负的魅力,第一次观看角斗时的激动,第一次披上祭司袍时的成就感……
艾芙洛再没有分不清薇卡和自己。当自己在纵情享受人生的种种美好时,姐姐永远在校场上不知疲倦地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大多数时候是剑,有时也会是长枪、战斧、战锤和弓箭。
姐妹俩较量的场面又一次出现。不再是之前的小女孩模样,但身子也都还没长开,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这一次艾芙洛没有分不清薇卡与自己,因为那时候的自己已经是一头短发了。
花费了太多时间在各种各样的爱好上,这个年岁的我已经与姐姐有相当程度的差距了吧?事实与她的推测一致,薇卡从第一个回合开始就牢牢占据了主动,年幼的自己表现虽然可圈可点,给姐姐制造了不小的麻烦,但离胜利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
这一点点看似微乎其微,但是任何方式都无法弥补的,除非也像薇卡一样付出那么多的汗水。这就是我和姐姐的差距,我无论如何赶不上她的地方。
“姐姐很厉害呢。”黑色的自己说道,语气里有着深深的崇敬与仰慕。
就连对薇卡的感情,也和我完全没区别啊。“是啊,”艾芙洛赞同,“实在比不过她。”
“可一开始却不是这个样子的。后来为什么会反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