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笔直向前延伸,没有曲折,没有修饰,一切都是光溜溜、灰蒙蒙的,单调得叫人难以忍受。好在没过多久,艾芙洛就见到前方有明亮的光透入,耳畔传来阵阵呼喊,间或还夹杂着一两声惨叫。她加快脚步,从甬道中走出。
她记得现在明明该是晚上,可外面却是白天。怎么会这样?进入七神学院时还不到八点,自喷泉坠落仅仅数十秒,在甬道里行走的时间也绝不会超过一刻钟。天这么快就亮了?
还不止天亮,太阳甚至已然西斜,天边火红的晚霞仿佛燃烧的鲜血。红色的不只是云彩,自己正置身激战中的城市,街道被染成红色,四处是升腾的烈焰和滚滚的浓烟,遍地都是尸体。裹在厚重铠甲里的骑士与手持锈迹斑斑短剑的步兵倒在一起,穿着华丽丝绸的贵族与衣衫褴褛的平民流着一样的血,死亡公平地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不在乎他强壮还是弱小,富有还是贫穷。
这场面似曾相识,艾芙洛越看越是惊奇。这儿是巨马城,我又回到了那一天,救下戴维伯爵,与名叫耶罗的大块头决斗,拖着受了重伤的身体爬上塔楼打开城门……
幻象吗?可是没幻象能如此真实?她闻得到空气中的血腥,也能感受到火焰的炽热,临死士兵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就连吹拂脸庞的风也是北境特独有,挟裹着细细的沙粒。
“你终于来了。”有人在背后说。
谁?声音很熟悉,却又很陌生,艾芙洛一时想不起来。她怔怔地转身,看清来人模样,不禁倒抽了口气:“薇卡?”
不对,她立刻发现自己弄错了。这个人不是薇卡,虽然容貌简直一模一样,但却是和自己一样的短发。更重要的是,薇卡总是一副略带固执的认真神情,来人的嘴角却挂着轻蔑的微笑,那种笑容是绝不会出现在薇卡脸上的。
这个人穿着教廷标准式样的祭司袍,胸前、领口与衣袖上的七芒星织工相当考究,袍子的颜色却是不带一丝杂色的纯黑。自小就与教会打交道,成为祭司的时间也已不短,艾芙洛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色的祭司袍。她的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剑,剑柄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尾端的平衡石是一颗黑色的宝石,犹如一颗漆黑的眼球在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你……你是谁?”不知为何,从这个人身上艾芙洛感受到了难言的压迫,右手下意识地搭在了剑柄上。
“怎么啦?”对方一步步走近,“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吗?”
“什么!”
“我,”对方给出的答案令人震惊,“就是你呀。”
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幻象也太荒唐了!艾芙洛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她唰地拔剑出鞘:“胡说八道!幻术吗?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这种二流的戏法,我这就把面具从你的脸上撕下来。拔剑!”
“认识自己可不容易呀,”穿着黑袍的自己抽出长剑,摆好架势,“和自己战斗就更加困难了。”
那姿态与自己一模一样,就像是水中的倒影。艾芙洛凝神注视对手,这长相,这神态,这动作……这当真就是自己。若说是谁假装的,真有人能做到如此相像吗?
虽然比不上劳瑞娜那无可匹敌的强大,离薇卡也一直有差距,但艾芙洛对自己的剑术仍然有着相当的自信,阅读战斗、判断对手的眼光也属于顶级。对方持剑的姿态无可挑剔,贸然出手不是什么好选择。对手无疑也是这样想的,两人一时谁也没有动作,如同两尊雕像般对峙。
一阵强劲的风刮过,不远处的房屋在火焰的焚烧下不堪重负,突然像是一堆积木般垮塌,燃烧的石块滚落至两人脚边。仿佛受到感应,两人同时出手,两柄长剑相交,溅起大片耀眼的火花。
长剑挥动的角度、方位与时机全都一致,若非不同,艾芙洛几乎以为自己在朝镜子挥剑。更令她诧异的是,双方的力量也相差无几,不,是完全相同。对手举剑突刺,跟着长剑回旋,连续向艾芙洛两侧发起小幅度斩击。
灵巧,精准,迅捷,有力,这同样也是艾芙洛最熟练的招数,从小到大不知和薇卡还有海洛伊丝练习过多少遍,就是闭着眼睛也知道如何应对。单纯防守的话不出片刻就会招架不过来,这种时候只要眼中身体的中线将长剑劈出就行。
对手立刻改变了招数,长剑反撩,架住这记劈砍。艾芙洛发现对手很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就和自己清楚她一样。随着战斗的进行,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双方互相熟悉对手的招数——实际上就是自己的,也了解对手惯用的策略,甚至一些战斗中无意识的小习惯也都相同。与薇卡不同,艾芙洛的剑术灵活、快速、多变,倾向于防守与制服敌人,很少有犀利的杀招。对手也是同样的风格,于是两人的战斗尽管看着精彩纷呈,异常激烈,仿佛稍有疏忽便会输掉,其实她心里清楚,这样下去就是打上几个钟头也分不出胜负来。
她……她难道真的是我自己?这念头太过怪异,她横剑护住身体,向后跃开。对手挽起长剑,同样朝后退了几步,嘻嘻笑着问道:“怎么样?现在相信我就是你了吗?”
艾芙洛抿了抿嘴唇:“我可没穿过那种黑色的袍子!”
“是啊是啊,艾芙洛殿下忠诚,勇敢,谦逊,公正,怜悯,宽容,慷慨,锄强扶弱,真心诚意地想要帮助弱者。高高在上、光彩照人的你,怎么会看得上这样的黑袍呢?”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艾芙洛反唇相讥,“可若如你所说,我就是你,你这又算是在做什么?自嘲吗?”
“不对,”黑袍的艾芙洛摇了摇头,“我是你,但你不是我。你刚刚说反了。”
“你想说的是,我该说‘你就是我’,而不是‘我就是你’吗?这种无聊的文字游戏——”
“这不是文字游戏。我是一部分的你,所以我是你,而你不是我。”
“一部分的我?哪个部分?”
“你那夺目的光彩所照耀不到的……艾芙洛,我是你内心最为阴暗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