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喷泉前停下。“到了。”劳瑞娜轻声说。
“到了?这儿什么也没有呀。”艾芙洛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生怕一旦自己音量稍大,就会惊动某些蛰伏在黑暗中的东西。突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霎时全身紧绷。正要拔剑出鞘,却发现那不过是被风吹动的树枝在摇曳,月光下看来像是人影晃动。
“别紧张,殿下。对于我们这样的正派人,”劳瑞娜像在抚弄猫咪一样轻抚她的后颈,“黑暗是朋友,而非敌人。”
哪个正派人会在晚上到学校里来偷东西啊?不过抚摸倒是让艾芙洛的脖子酥酥麻麻的很舒服。“对了,我还没问,”她想起来,“我们要偷的是什么?”
“就在这个喷泉下面。”劳瑞娜跨入喷泉。
“喷泉下面?”仔细想想,她还是没回答要偷的是什么。艾芙洛犹豫了下,跟上她的脚步。这座喷泉某种意义上比学院更出名,艾芙洛早就希望能亲身来感受一下,没想到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远没有想象的惬意。水一下就灌进了靴子,袜子顷刻湿透,水温也太凉,她两腿直哆嗦。劳瑞娜倒是若无其事,径直走向喷泉中央插着的那柄剑。
“您听过这柄剑的传说吗?”那孩子一下将剑拔了起来。
“听过,学院的古老传统,校长为了鼓励学生而杜撰的小故事。后来,某个拔剑的学生认为自己受到了愚弄,残忍地将校长杀害,这项传统才不得不终结。”
“那可真是个恶棍!不过,故事并不全是杜撰的哦。对了,你们七神祭司是不是有种神术,嗯,该怎么说呢,能够让人……根据自己过往的经历想象出某些情景,然后忏悔犯下的罪恶?”
“有的,我想你指的是心灵牢笼。不过通常这个神术是用来审问犯人的,很少浪费在听忏悔上。大多数时候效果不错,但遇到死脑筋的家伙用处不大。怎么突然问这个?”
“啊,没什么。”劳瑞娜将剑放下,俯下身去,在水中摸索着什么。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与先前不同,夜晚的校园虽然已经够黑的了,但至少天上还有月亮和星辰,远处海面上能见到夜航船只上的灯火,身边劳瑞娜的铠甲上也闪烁着些许奇异的光芒,依稀勾勒出她窈窕的轮廓。
现在则是真正的纯黑,世上的一切仿佛都已被黑暗吞噬,双眼完全失去了作用,不管她如何努力瞪大眼睛,始终无法看到哪怕最微弱的一丝光线。
脚下蓦地一空,艾芙洛惊觉自己正在坠落,耳中却听不到水声或是其他响动。她张嘴惊呼,可就连自己的声音她也完全没听见。试着呼唤劳瑞娜,结果还是一样,任凭她喊得喉咙撕裂了一样疼,就是挤不出任何声响。
怎么回事?七神学院的喷泉里怎么还有这种机关?坠啊坠的仿佛没个完,她慌张起来,感觉上已经朝下掉了不止十层楼的高度。按这情形,等着地,我会变成一团肉酱的吧?劳瑞娜的声音适时响起:“别怕,没事的。”
我会摔死吗——虽然劳瑞娜说没事那就肯定没事,可艾芙洛还是忍不住问。没有用,声音还是一点发不出来,劳瑞娜不知为何却不受影响,听起来她就在咫尺之遥的身旁,不停地说着安慰的话语。
“我在您身边。”
“马上就会好的。”
“一会会,再坚持一会会就好。”
光明突然回到了视野中,坠落随之停止,她发现自己置身一座圆形的大厅之中。脚下是坚硬的地面,轻轻跺了跺脚,声音与质感像是石板,表面却无比光滑,清晰地映出了她和劳瑞娜的身影。
她完全不清楚自己的双脚是何时、又是怎样落到地面上的。简直像踩在一面硕大的镜子上,她皱起眉头,现在的工匠没有这种技艺。艾芙洛又抬起头,上方是半球形的穹顶,至多也就二十尺高。穹顶被五彩的壁画所覆盖,光滑的壁面上别说可供一人穿过的缺口,就是连一条裂缝也找不到。
我刚才的下坠起码持续了好几分钟吧……她完全摸不到头脑。所以我这是到了哪儿?七神学院的喷泉下有这种地方吗?她四下环顾,七道造型各异的大门泛着彩虹的其中色泽,均匀地排列在大厅圆形的墙壁上。与穹顶一样,大幅大幅的壁画覆盖了每一寸墙壁。
明知现在不是关心其他事的时候,壁画的精美程度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城堡,乡村,原野,森林,宫殿,酒馆,作坊,茅屋,骑士,铁匠,祭司……无论墙壁上画的是什么,全都精致到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地步。从一个诗人的双眼里她能看到烛火,也能看清诗人手中诗集上的文字;一条小溪边一只狮子正在扑食一只兔子,一串水珠从溪流中溅起,每一颗上都清晰地映照出了这一景象。
她忽然想了起来,诺亚与海洛伊丝曾经提起过,他们从前往北境的“花冠”号飞行船上离奇失踪,之后就到了个类似的地方。那儿也有着圆形的大厅,有七道门,墙上同样满是精巧的壁画。
诺亚的话,艾芙洛还清楚地记在心里。他说,那些壁画逼真得让人怀疑不是用画笔与颜料所绘,而是用了什么魔法将活生生的人与物直接封印在了墙壁上。
这地方与他的描述一模一样。当初听的时候还挺有趣的,现在身临其境,她只觉得毛骨悚然,丝丝寒意顺着后背窜起。没有生命的物品倒也罢了,那些人与动物,她越看越觉得诺亚说得没错。他们还是活的,他们的灵魂就在附近徘徊,一道咒语便能从墙中走出。
“劳瑞娜,”她问道,“这儿究竟是……”
没有回答,艾芙洛又叫了声,还是没有回应,唯有呼唤的回声在大厅中飘荡。现在开这种玩笑可不合适,她猛然回头。
没有,艾芙洛的脑袋飞速转动,大厅空荡荡的,藏不下任何人。没有,哪儿都没有,劳瑞娜不在这座大厅里,这儿只有自己一个人。
该死,怎么会这样?多少天来她已经习惯了与劳瑞娜在一起,习惯了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帖,此刻突然独自落在了这么个全然陌生、又处处透着阴森与诡异的地方,恐惧霎时扼住了艾芙洛的咽喉。
会、会发生什么?这些门后又有些什么在等着我?劳瑞娜,劳瑞娜,你在哪里?我现在需要你,真的非常非常需要!她浑身都止不住地开始颤栗。
但她几乎立刻又镇静了下来。一座空无一人的大厅就能把我吓成这副样子,看来我最近还真是被那孩子给惯坏了啊。她回忆诺亚他们俩的经历,那大概就是所谓试炼吧?现在该轮到我了。
如她所料。七扇门中,发着红光的门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分开,门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一眼看不到尽头。这是邀请吗?艾芙洛微笑着向红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