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一天时间没吃东西了,薇卡应该很饿,换做别人,见到食物怕是会双手齐上,狼吞虎咽。可是她依然堪称用餐礼仪的典范,吃得认真,吃得标准,吃得优雅,吃得……很累。哈耿看着她把牛肉切成大小形状近乎一致的小块,从大块的面包上掰下正好可以一口吃下的小团,每次开口说话必定嘴里没有食物,举杯喝酒也一定要放下手里的餐刀。
布洛克送上甜点,以及篇幅长得过了头的道歉。这家伙唠叨又多事,昨晚哈耿就发现了,此刻这一印象又得到了进一步的加深。过了将近半个钟头,年轻的祭司终于认为歉意已经表达得足够充分,于是单膝跪下,告诉薇卡她随时可以离开。
“不,”她断然拒绝,“还有三四个小时才到一整天呢。”
哈耿见过许多人类的贵族,宣称的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对他们而言,言语比一阵风还不如。薇卡则不同,她一向怎么说就怎么做。用过晚餐,她当真老实地待在房间里,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静得像是尊雕像。
她大概又在练习艾尔薇拉大人所教导的招数。哈耿拿起《雄鹿国王死后战争史》,还剩几个小时是读不完的,他打算向布洛克借阅这本书。才打开书本,翻到先前阅读的那一页,却听到她说:“哈耿大人,这次又害您受累了。”
“完全没有的事。我收获颇丰,”他举了举手里的书,“要怪也该怪那个小祭司。”
“他忠于职守,是我要出来散步才会遇到这种事的。今天有些晚了,”她咬了咬嘴唇,“明天有时间吗,哈耿大人?我想和您再切磋一场。”
“我永远有时间留给您。”哈耿郑重地回答。
“是吗?太好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真对不起,”她垂下头,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当礼物送给您了。”
“不用,为您效劳是我分内之事。”艾尔薇拉大人说她看上我了,但看她这副样子,实在不像。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薇卡转头看着窗外:“我真想到奥术学院还有被封锁的街区去,看一看那些担惊受怕的人。不过这样一来,又会给您,还有布洛克先生他们添麻烦。而且只是看一看,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能这样想真是诸神保佑,哈耿暗自庆幸。
“再说,我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被感染。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冒这种险,”她接着说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职责哪。”
属于她的职责吗……哈耿想了又想,决定直接问她:“您说的更重要的事,是指什么?”
薇卡没有回答,而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那双淡蓝的眸子里现出异样的光彩,仿佛有两团火在燃烧。不对,哈耿转瞬就意识到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或者臆想,那是真正的火。他猛然回过头,一团球形的火焰诡异地飘浮在半空中,奥术学院那座高耸尖塔的塔顶上方。
窗外传来几声讨论,深夜的行人和封锁街区的守卫对着火球指指点点,没有人类知道那是什么。火球与他们相距有千尺之遥,薇卡或许不容易分辨,但哈耿第一眼就发现了,火球正在膨胀。起先很慢,随后速度便渐渐加快,短短片刻,已经大到连人类的眼睛也不会忽略地步。
又是奥术实验吗?哈耿蹙眉。这不像是人类所能掌握的技艺……
巨响毫无征兆地降临,随即火球炸裂,火焰如同滔天的巨浪般涌向四面八方。人,房屋,塔楼,树木,凡是哈耿所见到的事物,一切尽被吞没。面前的窗户转瞬破碎,玻璃与窗棂碎成无数片劈头盖脸砸来,火焰随即冲破阻碍倾泻进房间。
哈耿想也没想便旋身扑向薇卡,让自己的身体成为守护她的盾牌。背上顷刻间不知挨了多少下,火舌汹涌地舔舐着他的脊背,令他的毛发燃烧。这种程度的伤害对他而言不值一提,火焰的温度甚至有些舒服,但怀里的薇卡可经受不住。
“哈耿大人,您……”
现在时候可不是表达关心的时候,他不由分说捂住了她的口鼻。空气变得炽热,人类只消吸一口气,就足够把从口鼻到肺都燎出水泡。薇卡的灵能要强过普通人不少,抵抗力也因此会强上不少。但再怎么厉害,她也始终只是个人类,不可能靠着血肉之躯抵御火焰的侵袭。
惨叫和哭喊响成一片。没时间好犹豫,哈耿破门而出。一门之隔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走廊上丝毫见不到火焰,空气也清新凉爽,布洛克从另外一扇门里出来,满脸茫然之色:“怎么这么吵?”接着他注意到了明亮的火光,顿时大叫起来:“该死!起火了,来人,快来人!”
身边乱成了一团,到处是惊慌奔走的人。哈耿完全无暇顾及这种事。这儿还不够安全,哈耿抱着薇卡走过好几道走廊,穿出屋子,在一处花园的水池旁将她放下。一时半会火焰应该蔓延不到此处,他好好查看了一番。万幸,额头上大约是被玻璃碎片擦到,流了一点血,除此之外就没其他伤口,仅仅是脸上和衣服上沾到些许细小的黑灰。
很好,我成功地保护了她。哈耿长长吐出一口气。欣慰之余,他也感到了疑惑。四下张望,大片建筑陷入火海,明晃晃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窜起的火舌甚至比奥术学院的塔楼还高。
竟然如此惨烈……火焰攥住了哈耿的视线。不远处有人带着满身火焰逃出火海,没几步便扑倒在地,两个修士立刻上前,略一查看便纷纷摇头。从他们的姿态与动作中,哈耿看到了痛苦,看到了绝望,看到了无可奈何。
另一个方向上,一个圣堂卫士抱着一个男孩走过。那男孩不过三四岁,冲着一间起火的房子大哭,双手凭空抓挠,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哈耿知道那一定就是男孩的家,或许他的家人、他的父母还困在屋子里。
会有多少人遇难?几百,还是几千?会有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又会烧毁多少房屋,多少东西,令多少人失去他们毕生积累的财富,又令多少人露宿街头?
谁干的,究竟是谁干的?望着窜动的火苗,哈耿的脸渐渐因愤怒而扭曲。无论是谁,绝对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