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倒是不用,”劳瑞娜摆了摆手,“我只想知道,您为何突然恭敬起来了?”
“我先前完全是因为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您是……您是……”
舱室里的气氛突然起了变化。或许卡佩小姐不会察觉,船长和大副他们也无动于衷,但艾芙洛能清晰地辨别出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战场上看着敌人的大军在面前展开,一眼望不到边际;又或者一对一的决斗中,对手的利刃泛着寒光突破了自己的防御,向着心脏袭来。
“我是谁?”劳瑞娜问。冰冷的杀意在四下蔓延,艾芙洛浑身的皮肤都仿佛针扎般微微刺痛。尽管身经百战,她还是感到难言的压迫,得竭尽全力才能抑制住后退的冲动。杀气是从这孩子身上发出的?可她怎么会……
“抱歉,抱歉,我也不知道,但是那位大人命令我好好招待您,要像招待他本人那样,不然的话,”船长擦着额前的汗水,“我……我……他会把我们所有人……”
他结结巴巴,说不下去。艾芙洛忐忑地看着劳瑞娜,若是船长的回答不合她的心意,恐怕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
万幸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接着问道:“那位大人是谁?好望港的总督吗?”
船长的腰弯得愈发低了:“他……那位大人严禁我透露他的身份……我不能说是谁……否则……请您原谅,请您千万原谅,我们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连为您擦靴子的资格都没有!”
扑通一声,他又双膝跪下了,看模样是想抱着劳瑞娜的腿哀求。不过双臂环起时他又停下,像是在犹豫自己究竟有没有资格碰到劳瑞娜。
非同寻常的压迫感蓦地散去,艾芙洛下意识地长出了口气。劳瑞娜平移两步,好避开船长的下跪,可船长转动身子,像朵向日葵追逐太阳似的始终朝向她。“好啦好啦,”劳瑞娜放弃了这种无益的举动,“我原谅你。带我们去你说的那间可以用来招待公主的房间吧。”
船长大喜过望,一下子跳了起来:“这就去!这就去!”
他在前头带路,一路上摔了好几跤,到后来干脆手脚并用。沿途见了许多水手,不过正在做什么,见到她们必定躬下身子,一丝不苟行礼。
心情大好之余,艾芙洛也难免感到奇怪。对方的转变如此之大,“那位大人”究竟是什么来头?难道我被认出来了吗?而那位大人不愿意被提起身份,大概是因为他既想给予我帮助,又不愿意公开得罪戴蒙吧?
她们来到船长吹嘘的房间。比起刚刚那间船舱是好了太多,至少是个套房,有干净的羽毛床和明亮的窗户。但要说足够招待一位公主就有点言过其实了,除非是艾芙洛这种完全不挑的。
“这是答应给那位奥术师的房间吧?”劳瑞娜用力在羽毛床上坐下,又顺势弹了起来,“现在他要怎么办?”
“他突然有事,过几天改乘其他的船。怎么样,这房间您可好满意?”
“马马虎虎吧。什么时候开船?”
“随时都可以!只要您一声令下,我立刻下令划桨,出港以后就升帆!这季节北风呼呼地吹,要不了几天就能到亚尔提那喽。啊您瞧我!”船长用力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两边脸颊上顿时留下了鲜红的手指印,“您能选择‘野云雀’号是我们的荣幸,怎么还能向您收船费呢?这是退给您的!”
他伸手进怀里掏出一大把金币,统统放在了床头柜上。劳瑞娜摇头:“我只付了定金,根本没有这么多。再说,坐船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收下吧。”
“啊,那就是作为我们的一点心意,给您在旅途中花销。您这样尊贵的客人,我们这样的人平时怎么有机会能为您效劳呢?请您千万要收下,”船长越说越急,最后掉下泪来,又扑通跪下了,这一次还连同身边的大副和所有水手,“您要是不肯收,我们,我们可就……”
“这,”劳瑞娜挠头看着艾芙洛,“这该怎么办?”
“那就收下,”这种小事没什么好纠缠的,“你要是不收下,看起来他们就要跪在这人不起来了。听说跪久了膝盖会长出根来和下面的地板联结在一起,想站也站不起来,那可就糟喽。”
“好吧,我收下,”劳瑞娜象征性地拈起一枚金币,“没有其他事情的话,你们就出去吧,然后开船。”
跪了一房间的船长连同水手们如蒙大敕,许多人松了口气。他们忙不迭地起身,猫腰倒退着鱼贯出了房间,最后一个人还不忘替她们把门带上。
沉默了半晌,三人异口同声:“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完,三个人又一同陷入了沉默,接着便一同笑了起来。
“不管谁干的,”劳瑞娜朝床上一躺,“总之帮了我们大忙,不是吗?在那种舱室里待上十天,我虽然说着轻松,”她掀开面甲下半部分,吐了吐舌头,“不过心里也打定了主意。等我们到亚尔提那下了船,就瞒着你们俩偷偷去把船长大副什么的统统揍一顿。”
艾芙洛就喜欢她这一点。“到那时候,”卡佩小姐说,“你根本不需要瞒着我们。”
窗外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接着船便缓缓开动。艾芙洛摊开四肢在劳瑞娜身边躺下,手脚肆无忌惮地架在了那孩子的盔甲上,她早就发现,这身黑色的金属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冰冷,甚至也不怎么坚硬,搁在上面甚至可以说很舒服。劳瑞娜抗议了两声,除此之外没有实质性的反对,她得寸进尺,索性把脑袋也枕了上去。
床很宽阔,床垫很柔软,除了咸咸的、大海的味道,还能闻到淡淡的、奶油一样的香气。不是来自床垫,而是劳瑞娜身上的。好闻,艾芙洛贪婪地呼吸着,教典里说的天堂也不过如此吧?
几个水手推着车子送来了早餐。算下来这是今天早上的第三份早餐,丰盛程度远非前两次可以相比,鲑鱼,牡蛎,螃蟹,龙虾,蛤蜊,扇贝,以及鳕鱼、鳗鱼、鲱鱼和海星,艾芙洛在繁星宫的宴会上也没一次见过这么多海鲜。
当然也少不了各式烤肉、新鲜出炉的面包和一轮轮雪白的奶酪,外加士兵一样列成队的酒瓶。如果不是水手们声明,艾芙洛以为一日三餐都在这儿了。她试着尝了只牡蛎,又品了杯水手们极力推荐的葡萄酒,据说来自无尽之洋对岸某个总督的酒窖。
牡蛎很合她的胃口,她忍不住又连送了两只下肚;葡萄酒很醇厚,一位总督的窖藏里也未必见得全是这种好酒。窗户吹进习习微风,海面上风平浪静,港口在视野中渐渐远去,艾芙洛心满意足——这才叫旅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