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如同雨后的蘑菇般在宽广平整的空地上搭起。哦不,这个比喻不够好,哈耿立刻修正了想法,蘑菇可没有西维人的帐篷这么整齐,而且蘑菇周围也不会有栅栏、壕沟、木造塔楼、临时马厩、
“感谢诸神,”博罗大人在胸前连连划着十字,“我说克罗捷尔,多亏你想出来的这个主意,也多亏了那群装腔作势、喋喋不休、自以为是的醉鬼,否则,”他的神情突然变得郑重,“再这么下去,对我军的士气会是个沉重的打击。不,不光是士气,恐怕得有一大半人直接失去战斗意志,剩下的一小半则躺在帐篷里爬不起来。”
四周响起一片附和之声,无论军官还是士兵,人人都赞同博罗大人的意见,称赞月冕卫克罗捷尔的睿智。哈耿也不例外,他的听力远比常人敏锐数倍,感受到的刺激与痛苦也因此是别人好几倍。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则是费多尔亲王的贵客,艾尔薇拉大人的新朋友,以智慧、冷静与杰出的洞察力闻名、号称头脑胜过十万大军的(或许是五万?哈耿不是太肯定)、花之都麾下风铃城伯爵拉尔斯·德·布鲁姆。
艾尔薇拉大人也有交友不慎的时候啊……这想法不是哈耿一人独有,实际上早已传遍博罗大人麾下的几万人马。
回想当天的欢迎仪式,哈耿仍不免直打冷战。那一晚,宴会在宾主尽欢的气氛中进行了大约两个小时,亲王还有他的各位重臣们与来自珍珠地的两位伯爵进行了愉快、坦诚、高效的交谈,在觥筹交错中建立了虽然可能还不太深厚、但至少暂时很稳固的友谊。
如果那一天能这样结束就再好不过了,哈耿长叹一声。身边几个士兵显然知道他在为了何事而叹息,跟着长吁短叹起来。
是啊,偏偏在宴会行将结束时,拉尔斯伯爵拿起他的七弦琴,提出要为了亲王的健康、艾尔薇拉大人的美貌、博罗大人的勇猛、凯文大人的精于计算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理由献上一曲。那时,在场的西维人连同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即便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人也按照礼节表示了欢迎与期待。
薇卡殿下和卡隆伯爵倒是尝试了阻止,可惜没能成功。当时那种气氛下,他们反对的话语就像是暴风雨舟的一片树叶,转眼就淹没在了欢乐的浪潮中。这欢乐当真像是海啸一般越来越高涨,直到拉尔斯伯爵弹完第一个小节。
后来发生了什么,哈耿实在不想回忆。亲王草草宣布宴会结束,然后所有的西维人四散奔逃,连侍从和护卫都没留下一个。哈耿以为自己是最先逃出来的,没想到还是只看到了艾尔薇拉大人、博罗大人、安迪爵士等几位的背影。而在他们的更前方,薇卡殿下和卡隆伯爵以莫大的同情注视着众人,不停地鞠躬致歉。
对于大多数西维人而言,噩梦到此为止。这一晚虽然恐怖,但毕竟风铃城伯爵的演奏其实也就只持续了不到一刻钟,造成的危害有限。
而对博罗大人及其麾下军团,外加与他同行的暮光卫赛普、月冕卫克罗捷尔来说,这只是个开始。卡隆伯爵和拉尔斯伯爵提出了随军观摩的要求,为了表现诚意,亲王同意了。接着薇卡殿下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亲王自然也没有理由反对,所以哈耿作为她的护卫也就一同跟着来了。
在出征的第一天傍晚,扎营的时候薇卡殿下偷偷来找哈耿商量,打算想个办法彻底毁去拉尔斯伯爵那具七弦琴。这并不容易做到,七弦琴被拉尔斯视若珍宝,几乎无时不刻待在身上,以至于哈耿都怀疑他至今单身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而且在某次不慎被别有用心的卑鄙小人割断琴弦后,他变得格外小心,很难找到机会下手。
他们正在偷偷讨论,冷不防赛普·马科伦傻乎乎地迎面走向伯爵——欢迎仪式那天他并不在场——邀请他在晚餐后为大军奏上一曲以激励士气。按照惯例,每天晚餐后,西维的军营里都要举行一些诸如摔跤、射箭、马术之类的比试,会有许多士兵参加。
拉尔斯伯爵不仅欣然答应,还主动提出这件有益身心的事他每天都可以做,不明就里的暮光卫满怀感激地同意了。那个时候,绝大多数西维士兵也还没有过聆听这位伯爵演奏的幸运,所以用过晚餐,军营前聚集的人数相当可观。
得感谢西维的军队军纪严明,否则只怕当场就得有流血事件发生。也得感谢西维的士兵们礼节周到,通情达理,他们没有为难拉尔斯伯爵,甚至大部分人还坚持到演奏结束。当然,有人后来还是流了血——当天晚上,赛普被人蒙上脑袋痛殴了一顿。
然而这么做虽然解气,却解决不了问题。从那时起,拉尔斯伯爵每天晚餐过后都要在军营正门前演奏一番,哪怕没有听众也是一样,而且时间一天比一天来得持久。博罗大人曾委婉地请求伯爵中止这一严重影响士气的行为,但一向睿智的伯爵在这一刻却忽然听不懂——也可能是故意不想听懂——博罗大人的话语,依然我行我素。
卡隆伯爵提议每天晚餐时轮流把他灌醉,可拉尔斯伯爵喝醉后演奏的兴致反而更加高涨;薇卡殿下自告奋勇尝试以公主的身份说服伯爵,结果不出所料,她反过去被伯爵说服,稀里糊涂地出了营帐。
最后克罗捷尔大人找到了办法,那是前天,在大军经过某个小镇时,她花重金到市集上雇来一大堆富有表现力但却养不活自己的艺术家(有诗人、家、画家、歌手等等,是群奇形怪状、莫名其妙的怪家伙,和他们比起来,哈耿觉得自己像人类得多了)。而这些家伙唯一的任务,就是竭尽所能绊住拉尔斯伯爵,和他不停探讨音乐、诗歌、美术……总之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能让他拿起七弦琴。
这一招果然奏效。论起艺术领域的造诣,拉尔斯伯爵已然可算是相当前卫,但还是远不够与他们相提并论。于是伯爵一下子沉迷其中,每天和那群人高谈阔论,没有一刻停歇,而西维大军也终于不用再受他那惊世骇俗的音乐洗礼。
望着忙忙碌碌的西维人,哈耿忽然有些失落。以往拉尔斯伯爵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开始他的演奏,而现在连续两天没有听到,他竟有种少了些什么的感觉。
“哈耿大人,”博罗·杰罗姆道,“您现在可有时间?我有些事情要与您商量……关于明天的战斗。”
明天?该来的终于要来了,哈耿颔首:“谨遵您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