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平民与强盗(1)

夜深了。

艾芙洛抬起头,天空没有一丝星光,前路为无边的黑暗所笼罩。一阵风拂过,道旁的麦田沙沙作响,麦浪重重叠叠,犹如翻滚的乌云。

一阵强烈的孤独袭来,恍惚间艾芙洛错觉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只一瞬便令她湿了眼眶。海洛伊丝,薇卡,诺亚,奈杰尔大主教,塔罗恩,你们在哪里?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不想和自己的兄弟为敌,与他们刀剑相向,用成千上万无辜者的鲜血染红双手……父亲,您在天上看着这样的我们,一定很失望吧?

身旁的马蹄声让她回到现实。别像个小女孩一样多愁善感,她抹了抹眼角,在心底对自己说道,眼下,还有许多更为迫切的事情需要操心呢。

首先就是卡佩小姐。从一个小时前,她就再没发出过声音。女医生的身体柔弱,体力本就远远及不上艾芙洛,又连日奔波逃亡,这当口一定已经人困马乏。夜太黑,看不清她的模样,艾芙洛警惕地四下张望,打马凑了过去。

“卡佩小姐?卡佩小姐?”她小声呼唤。

没有回应。艾芙洛瞪大眼睛仔细观察,卡佩看上去好端端地坐在马鞍上,双手缠着缰绳,脑袋忽然向前一沉,将要碰到马脖子时顿住,又晃晃悠悠地抬起来。转眼的功夫,这动作她重复了三次。

果然是睡过去了。这样不行,在马背上这么睡着的话,就算是夏夜也很容易受凉。艾芙洛拉住卡佩的胳膊摇晃几下,后者猛然惊醒:“天黑了吗!呃不,这……我……”

“你睡着啦。”艾芙洛指出。

“我,”虽然一片漆黑里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卡佩的脸此刻一定很红,“我眼睛疼,本来只想闭上了休息一下的。”

“眼睛疼吗?因为赶了好久好久的路,”艾芙洛回头张望,目力所及只有浓重的夜幕,“我们真的不能试着往南边去吗?雷蒙公爵的行军路线,我可是很清楚的。”

卡佩像要抖落瞌睡似的甩了甩脑袋:“戴蒙殿下与伊利昂同样也清楚。如果试着与花之都的军队汇合,用不了两天我们就会被发现的。我们得先躲过戴蒙殿下的搜捕,之后才能考虑其他事。”

两人继续前行,不再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艾芙洛惊觉马儿的速度越来越缓慢,自己的身体也越来越沉重。卡佩小姐大概又在马背上睡着了,而我应该还能再前进一小会,就一小会……

不行,眼皮太重,身子也开始摇摇晃晃,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马儿也很累了,”她听到自己在说,“卡佩小姐,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吧?”说是过夜,不过她估计再有三四个小时,太阳就会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

这次卡佩倒是立刻有了回应,她像是被人用针戳了下似的浑身一颤:“啊?啊,好、好的。殿下,我来值第一班岗。”

“你?”艾芙洛哑然失笑,“还是我来吧。卡佩小姐,现在的您一个人待着的话,恐怕要不了一分钟就……咦?”

远处有灯光一闪,随即消失,转眼就再度出现。半夜里还点灯的地方……精神为之一振,本已快要变成一锅燕麦粥的脑子清醒了些:“说不定,今晚我们用不着轮流守夜哦。”

她们向着灯光的方向前行。黑夜里的距离难以琢磨,几乎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那盏灯火已在眼前。

艾芙洛没有猜错,她看到的是座圣堂,有着高耸的尖顶和漂亮的彩色玻璃窗,四周环绕着大片的松树林。看规模,圣堂里应该有那么一两个祭司,再加二十到三十个修士。身为一名红袍祭司,向他们要两张可供一夕安寝的床铺想来不是什么难事。不需要羽毛床垫和冰丝的床单,有草席和草垫就很满足了。

她跳下马,又把卡佩也扶了下来,随后上前敲门。好半晌没有人答应,她又敲了几下,一个听着有几分胆怯的声音问:“是谁?”

随后门吱呀一声向内打开,出现在艾芙洛面前的是个头发半白、身子佝偻的修士。此人一身灰白的修士袍,擎着一支火把,火光下可以看到他的脸上有一条鲜红的伤疤,从左眼下斜跨过鼻子,一直延伸到右边嘴角。

“是谁?”他又问了一次,嗓音明显恭敬了许多。

艾芙洛认为这要归因于自己身上的红色祭司袍。她按照教会的礼节右手抚胸略一躬身:“与您一样,我们同为诸神谦卑的仆人,在尘世中漫步太久以至于迷失了方向。不知我们能否在这神圣的场所里获得指引,以照亮前途、驱散黑暗?”

说完,艾芙洛悄悄松了口气。在教会人士之间,这是希望借宿一晚的常用说辞,她庆幸自己没有忘记。老实说,她从没想到过有用上的一天。

鲜红的伤疤颤了颤。修士弯了下腰,让在一旁。艾芙洛道了声歉,先将两匹马找了棵结实的松树拴住,这才拉着卡佩走进门。

修士将门闩放下,快步赶到两人身前引路。他们穿过圆形的祈祷大厅,修士打开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领着她们来到庭院。庭院正中央有一座石质天父的圣像,保存状况糟糕得令人痛心,不仅两只眼睛不翼而飞,只剩空洞的眼眶,就连平举起的双手也齐腕而断。

除此之外,庭院里还有喷泉,只是业已干涸;花圃也荒芜多时,见不到一朵花,丛生的杂草倒是快有半人高。

显然,这是一座曾经富有的圣堂。如今衰落成了这副模样,身为同行,艾芙洛多少有种感同身受的惋惜。

最后修士将她们领到位于庭院最深处的一排小屋前,打开其中一个房间,点上灯,默默退了出去。

房间里仅有的陈设是一张六个人睡也不会显得拥挤的大床和一个油漆脱落、满是蛀洞的衣柜。虽然简陋,但总比看着星空入睡要强,艾芙洛很满意。要是能洗个澡就更好了,不过夜已深,自己和卡佩又是不速之客,她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搅别人。

好容易坚持到这个时候,卡佩一头栽倒在床上,道了声晚安,艾芙洛甚至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已经睡着了。

为了我,她这几天确实太过辛苦,艾芙洛怜惜地解下卡佩腰间的弯刀,又拉过毯子为她盖好。在女医生身旁躺下,她以为自己也会很快入睡,可事与愿违,迷迷糊糊中她总觉得门外有人在走来走去,可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又全无动静。

如此反复了几次,她睡意全无。这样不行,今夜不能好好休息的话,到了明晚守夜的时候会打瞌睡的。她蹑手蹑脚地起身,从行囊中找到酒瓶灌下几大口,调整了下心情,重新躺回到床上。

放空脑袋,什么都不要想。正是需要睡眠的年纪,再加上身体确实很疲惫了,这招立刻奏效。顷刻间,她又一次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可就在意识即将完全沉入黑暗的刹那,窗外突然亮起火光,接着她听到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

没有一句交谈,来人悄无声息地靠近房间,与她们只剩一道薄薄的门板相隔。

是谁?艾芙洛瞬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