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巨马城之战(5)

伤势远比想象得重,剧痛与眩晕阵阵来袭。眼前一黑,艾芙洛双手扶住镜框。在意识陷入模糊前,她用力咬了下嘴唇,剧痛令精神为之一振。幽暗的视野再度恢复明亮时,她发现自己跪倒在地,膝下点点滴滴都是汗水。

艾芙洛冲着镜子自嘲地笑了笑。什么时候我也变得这么脆弱了?只不过是一点小伤,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倒下?她吃力地直起身子,从柜子里拿出药箱。揭开箱盖,圣女之泪,勇气之酒,芥末膏,大蒜粉,棉花,剪刀,小刀,该有的都有。当然,还有铁匠之火。

握着满满一瓶铁匠之火,注视着瓶中黑色的粘稠液体,艾芙洛情不自禁又望了眼镜中的自己。与这瓶东西相比,血肉模糊的伤口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把铁匠之火灌进伤口里,不啻是又一场战斗,艰辛程度还要在面对耶罗之上。有那么一瞬间,艾芙洛犹豫了。要不然,还是用神术来治疗吧?

不知怎的,奈杰尔·霍桑主教那张看起来一本正经的脸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脑海里。她记得有那么几次——虽然次数不多,但确实还是有的——主教大人曾向自己讲述教会典籍中记载的故事,那些虔诚而勇敢的信徒们为了传播七神的光辉、于痛苦之中拯救世人,要经历许多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磨难。

割下自己的肉作为神术的材料,光着脚走过布满荆棘的道路来打动苛刻的领主,脱下唯一的披风给受冻的孤儿,快要饿死却将仅剩的食物施舍给战乱中的难民……

艾芙洛叹了口气。我既不虔诚也不勇敢,这些我统统做不到,但还不至于为了自己免受痛苦就牺牲别人性命。按现在的情形来估计,节省下来的灵能至少可以挽救三个伤势靠普通的医疗手段无法挽回的人。

没有什么事比生命更要紧,这是每个祭司和修士进入教会后必须要学的第一课。相比之下,暂时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于是她开始行动。首先得清洗伤口。她打开一瓶圣女之泪,小心地自左边肩膀倒下。清凉的液体顺着肌肤流淌,渗进左胸的伤口时,仿佛数不清的尖针一并刺来,她疼得浑身发颤。还没上正餐就已经如此……

耳中隐隐有厮杀声传来,没时间好犹豫。艾芙洛扯下一长条绷带,缠绕成一团,然后塞进嘴里牙齿咬紧、舌头抵住。她拿起装满铁匠之火的瓶子,拔开瓶塞,油膏一样浓稠的黑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辛辣气味。

该来的总会来,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狠狠瞪了一眼,瓶口对准伤口倒了下去。

她只听到瓶子在地上打碎的声音。铁匠之火这个名字起得真是他妈的太好了,当真有一团炽热的火在熊熊燃烧,灼痛从肩膀一直蔓延到全身。光是咬紧绷带都不管用,她死死揪着自己头发。当终于能缓过一口气,她松开手,好几缕浅棕的头发在眼前飘落。

我是什么时候躺在地上的?又是什么时候把绷带吐出去?她一点也没有印象。扭头望去,镜中的自己光彩照人。没有看错,浑身上下真的在闪闪发光,只不过和圣洁之类常常用来形容祭司的词汇毫无关系,纯粹是因为满身的汗水。

她深吸了几口气。难怪医生用到铁匠之火时,总是先把伤者结结实实捆起来。

“殿下?殿下?您在做什么?需要帮助吗?”戴维伯爵问。

准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艾芙洛不能确定自己恍惚中还做了什么。“不用!”她大声回答,靠音量来掩盖发颤的嗓音,“再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铁匠之火固然可怕,可当渗入血肉、疼痛也逐渐散去,胸口的感觉却轻松了许多。最困难的阶段已经过去,挑战却还未结束。她从地上爬起,又拿起盛着勇气之酒的敞口瓶。

这玩意没有铁匠之火那么刺激,可是问题在于,得涂在伤口上,并且尽可能涂得均匀。她不禁又瞥了眼镜子。这么严重的伤势,要是放在平时,肯定又得用上绳索,牢牢困在床上,然后用棉花浸透了勇气之酒,由医生们的助手——通常是温柔细致的女孩子——小心翼翼地涂抹。

现在没有绳索,没有床,更没有温柔细致的女孩子,有的只是她自己。她得全程保持清醒,涂药的手也必须保持稳定。救人真是件困难的事,她擦掉汗水、血迹和泪水。满身是伤也就罢了,哭鼻子这种事可不能被别人看到,尤其是海洛伊丝,那妞儿就等着这种机会好嘲笑自己。

她捡起缠在一起的绷带,拍拍上面沾到的尘土,又一次塞进嘴里。

当一切完成,即便是艾芙洛也近乎虚脱。她低下头,身下的汗水汇聚,看起来都快够跳进去游泳的了。她惊讶于自己竟然有那么多汗可流,难怪嗓子干得冒火。她又看向镜子,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扭曲,还没穿衣服,着实不成体统。

这副模样令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赢啦,她长长出了一口气。在从小到大所有的胜利当中,这一次应该最值得称道,满身的汗水和血迹如同最荣耀的勋章。

冲着镜子扮了个鬼脸,她拿起绷带包扎伤口。左臂还是抬不起来,她靠着牙齿帮忙,勉勉强强地搞定了。剩下的就是用沾了水的软布擦干净身子,套上祭司袍,再从酒柜里找一瓶清淡的、适合她这样的伤者喝的葡萄酒。

和其他地方一样,教会酒柜里的藏品总是好酒。带着淡淡甜香的、清凉的酒流入咽喉,浑身都舒畅起来。她觉得自己喝下的不仅仅是葡萄酒,而是生命力。大概吸血鬼喝起血来就是这么个感觉?

不太可能,再说世上根本没有吸血鬼,那些只是家的杜撰。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大声喊叫:“戴维?戴维?你还活着吗?”

“活着!”戴维伯爵高声回应,“该死的,过来,快过来!”

圣堂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天哪你居然真的还活着,”先前那个人嚷道,“这怎么可能?地上起码有上百具尸体!啊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躲起来装死,才逃过一劫。”

“不,有人救了我。”

“有人会救你?那家伙一定是个瞎子,不然就是个傻子!”接着那个人沉默了片刻,艾芙洛听到了捶打后背的声音,“妈的戴维,你居然真的活着!他妈的太好了!”

艾芙洛大步走出圣堂,自信没有丝毫痛苦流露。“瞎子?傻子?如此评价你们的公主殿下?”

“艾芙洛殿下!”抱住戴维伯爵的是个矮壮的男人,留着大蓬的胡子,一头灰发如同被雷劈过,眼角还带泪。他丢开伯爵,单膝跪下:“救下戴维的竟然是您吗?哦我真是个笨蛋,除了您还能有谁?殿下,我对您是忠诚的,您也一定这样认为,对吗?”

“至少希望如此。”如果换了薇卡,肯定会老老实实回答,对的。

“那么在您救了戴维之后,我对您就不只是忠诚,而是绝对服从了!从现在起直到我生命的终结,我的一切都属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