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王子的招待(4)

“你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才,安吉洛先生。诸神是眷顾着我们的,你的出现证明了此事。”

戴蒙王子沿着白桦林的边沿前行,诺亚紧随其后,而科伦爵士则在后面稍远一些的地方,相距大约三十步。

“您谬赞了,殿下。”放弃即将决出冠军的团体比武,绝不会只是为了夸奖我几句,诺亚等待着他的下文。

“没有,我一向实话实说。我从没在任何人那里听到过演绎如此完美的《双子星》,哪怕是整支宫廷乐队的合奏,再加上御前合唱团,也比不上你刚才的表演,”王子回过头,双手握住诺亚的手,“安吉洛先生,你曾见过她们两位吗?”

王子的神情中又透出隐隐的狂热,那独眼盯得诺亚心里发毛。“您是指何人,殿下?”

“薇卡与艾芙洛,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们。”

“见过,殿下,”诺亚决定借用下佐伊的说辞,“我是说,我见过其中一位,想必见到另外一位也能认出来,”夹杂着真实的谎言是最容易取信于人的,“那是去年,在风铃城,艾芙洛殿下在街上布施,我有幸见过她。”

“那么,”王子放开诺亚的手,“你觉得她们两位和我,关系是怎样的?是亲密无间呢,还是势同水火呢?”

“这……”诺亚不知道如何回答,决定蒙混过去,同时不免腹诽。这家伙精神正常吗?问一个初次见面的旅行诗人这种问题?话说回来,他们兄弟姐妹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正常的人。

戴蒙握起拳头,无意识地敲打身边一棵白桦树。“我好像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安吉洛先生怎么可能回答得出来呢?”他轻轻发笑,撩起自己的长发,“瞧,我这只眼睛,就是那位我最疼爱的妹妹、亲爱的薇卡公主刺瞎的。当时她的剑要是再深个半寸,我就没命了。而为了把她送到我面前,艾芙洛亲自率领了突袭的小队。”

“简直天理难容,”诺亚肩膀微微颤抖,装出激愤的模样来,“她们会遭报应的!”他心里想的却是,不知薇卡会不会后悔,当初那一剑浅了半寸?

“你一定以为我会因此恨上了她?”王子摸着脸上的伤疤,“不,完全没有,我仍然爱着她们,即便这次回到繁星宫,有些领主建议我处死她们俩,至少也得处死其中一个作为对叛徒的惩戒与警示,我也全部拒绝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犯了个可怕的错误——就在不到十天之前,她们又一次背叛了我。”

说真的,诺亚想谢谢戴蒙——就在不到十天前,她们成功从你手中逃脱了。“您真是太仁慈了。”

“仁慈?或许该说是愚蠢。因为她们的背叛,起码会导致上万人的额外死亡,其中一定包括许多我忠勇的将士们,而这些本来是可以避免的。哦,”戴蒙长长地叹息了声,“我可爱的妹妹们啊。我和她们同桌用餐,替她们吃掉那些她们不喜欢的食物;我教她们读书,在宫廷教师面前为她们作生病的伪证;我带她们去荒弃的废墟探险,教她们辨认各种虫子与小动物;我们还一同穿上农夫的衣服到庄园里去,学习各种农活……那一个个在阳光下一同欢笑、一同挥洒汗水的日子,我怎么能不爱她们呢?”

是吗?诺亚望着戴蒙空洞的眼眶,神情复杂地抿了抿嘴唇。相处时间虽短,但薇卡和艾芙洛就像两眼清澈无暇的泉水,一眼便可以望到最深处,他清楚她们是怎样的女孩子。一想到她们俩在和自己的哥哥交手时是何种心情,诺亚心如刀割,连呼吸也不自觉地急促起来。

“可是,我能为殿下做些什么呢?”

“做好诗人该做的。薇卡和艾芙洛之间会有一场决斗,”王子宣布,“胜利的人能活下来,失败者则将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场决斗在进行时,如果能有你在旁弹奏一曲《双子星》,一定能增色不少。在你的歌声与旋律中,欣赏她们因绝望而失神的双眼、扭曲的面孔和颤抖的身躯,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疯了,疯了,这个人的神经完全不正常,已经沉浸在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无法自拔了。薇卡和艾芙洛会决斗,还必须倒下一个?诺亚回头望了眼无边无际的营帐。据他说有十二万大军,这十二万人知道自己追随拥戴的是怎样一个变态吗?

“这,”诺亚硬着头皮答道,“这真是我的荣幸。”

本已消失的念头这个时候又冒了出来,他开始认真评估可能性。戴蒙不可能会料到我的琴里还藏着一柄剑,但他自称是个不错的战士,这点可能会带来麻烦。虽说有着同一个父亲,王子的灵能和他的妹妹们有很大差异,倒是和伊葛或者哈耿更相近——不是强度,而是结构上的类似。

诺亚并不担心刺杀王子之后自己能不能逃走,他担心的是刺杀失败。看来这种事临时起意终究是不行的,现在动手,成功的机会不大,他又一次打消了这个想法。

“安吉洛先生,”戴蒙自然不会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想来你一定还会许多其他曲子。”

“正如您所说,殿下。”

喀嚓一声,戴蒙折下一根树枝。“你就像是诸神给我的礼物,安吉洛先生。”

这礼物已经两次想杀掉你了。“您令我惶恐,殿下。”

“那是因为我们才只刚刚相识,而我实在有些太过冒昧了,诗人,”王子拍了拍诺亚的肩,“我知道,你们的行当喜欢的是无忧无虑的四处旅行。但在一段时间之后,我恐怕需要你为我弹奏许多曲子。”

“王子殿下,诗人的无忧无虑从来都只因为饱满的钱袋,而非能四处旅行。能为您效劳,我相信一定能无忧无虑的。不过,”诺亚小心地问道,“一段时间之后是指?”

戴蒙会意地微笑,他手中的树枝断为两截:“我喜欢你的坦率,安吉洛先生。告诉你也无妨,反正大军囤驻此地,哪怕瞎子和傻子也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还有个妹妹,尽管王室并不四处宣扬她的名字,但她却是赫拉斯陛下的继承人。你知道她么?”

“莫非,是海洛伊丝殿下?”

“正是她,”戴蒙丢开一半树枝,剩下的一半再次被折断,“她自小流落民间,几年前才被找到。父亲对她的宠爱是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完全没法比的——她一回到繁星宫的当天,陛下就宣布她为王太女,而本应继承王位的我……”

刺耳的喀喇声中,王子手中的树枝化为片片碎屑。“我能理解父亲的心理,他急切希望对海洛伊丝有所补偿,但这么做会带来何种后果他却完全不曾考虑,”戴蒙拍拍手,又掸去身上沾到的木屑,“他被人称作‘贤王’赫拉斯,但这却可谓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我本是戴罪之身,被人从狱中救出一无所有,可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聚集起如此多的追随者,这便是父亲错误的最好证明。”

“正是如此,”诺亚忽然觉得戴蒙王子的话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他无法认同王子的做法,所以假意附和,“我只是个旅行诗人,本来不该置喙。但我以为,一个人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该被指责的。”

王子不可能听懂我的本意,他心想。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说,安吉洛先生,”王子道,“但有一点你错了,不该置喙?不不不,诗人就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是面对王子……和国王。你们或许不够英勇,纤弱的手也握不了剑,但因为你们,我们才能知道那些发生在一千年前的故事。”

“很少有人如您能这样高的评价我们,殿下,您的睿智与胸襟令我感佩。”诺亚终于对戴蒙说出了第一句真心话。一码归一码,戴蒙是个疯子没错,但不能因为这句话是疯子说的就认为话语本身有什么问题。

“我们真该早些认识,安吉洛先生,”王子拉过诺亚的手,“扯远了。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进军珍珠地,生擒——是的,我一定会生擒海洛伊丝·卡斯蒂利亚,”提及妹妹的名字,他反倒格外平静,“然后,我会在她面前一样一样毁掉那些她所珍视的东西。她住过的屋子,读过的学校,去过的酒馆,她的画像,那些她最重视的朋友……以及亲人,”王子在笑,诺亚从没见过如此残酷、疯狂却又冷静的笑容,“当然,还有她自己,如果到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疯掉的话。诗人,在所有这些时刻,我希望你都能在场,为我奏出美妙的音乐。”

“一定,殿下,一定会的。”诺亚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平静地答复王子。

“要生擒她并不容易,她也有许多的追随者,虽然远不如我的多。其中不乏睿智的领主,英勇的骑士。击败他们需要付出相当的努力和牺牲,这就是我说的‘一段时间’,诗人先生,”王子下了结论,“走吧,比武大会应该快结束了,我们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