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同行?诺亚仔细琢磨老人的话。
搞不明白。若都是凭双手吃饭这点相同就可算作同行,那世上不是同行的还真没多少。
三个人走得飞快。东方的天边已经出现第一缕晨曦,远处的星门沐浴在初升太阳的光辉下,通体闪耀着瑰丽的色彩。挂着三个酒桶的桅杆出现在前方的街道上,感谢诸神,没花太久功夫。
走进酒店,服务生不在,诺亚抢到前头带路。温妮亚在门前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看着门锁。
哦糟糕,诺亚倒抽了口气。以往,用非正常方式把门锁打开后,如果可能,他总会把锁复原。这家旅店的门锁并不复杂,稍稍花个两三分钟就能做到,可他竟然完全忘了。
更加糟糕的是,温妮亚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才跟在老人身后进入房间。视线接触的那个瞬间,诺亚有种赤身见人的感觉。
放轻松,不论发生了什么,登台演奏时都必须面带微笑。他跟着走了进去。
劳瑞娜盖着毯子躺在床上,更准确地说,是斜斜地倚在一大堆枕头上,神情安详,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相比诺亚离开之时,她嘴边的血迹已经擦拭干净,衣服也换上了干净的。服务生坐在床边,正在用一块沾了水的软布为她擦拭额头。
见到诺亚他们进来,服务生松了口气:“啊这位客人,您可算是回来了,我刚刚忘了关照,真担心您会……呃?”
她的视线在杰弗里主教和温妮亚身上来来回回,最后落在了诺亚脸上。
那是什么眼神啊?诺亚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对、对不起!”服务生忽然跳起来,“您让我照看这位小姐,我照办了。现在,我,我可以离开了吗?”
“当然可以。你——”
“谢谢!”诺亚的话没说完,服务生便如蒙大敕,飞也似地逃了出去。她跑得太急,膝盖在床沿狠狠磕了下。这一下明显撞得不轻,可她不管不顾,一手扶着膝盖,踉踉跄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视野里。
又是个奇怪的人。诺亚本还想再掏个银币出来作为小费,见状只好作罢。他走到床边,轻轻呼唤几声,劳瑞娜微微睁开了眼睛,眼珠转动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诺亚会意,俯下身去,双手握住她的左手,在她耳边轻声细语:“放心吧,我请了位主教来。”
劳瑞娜用手指头在他手掌里轻点几下,又闭上了双眼。
她的呼吸微弱而灼热。诺亚望着杰弗里主教:“主教猊下,您看……”
老人走上前来,诺亚知趣地退到窗户边,把位置让给他。温妮亚凑了过来,抱着双臂坐到窗台上,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那孩子可真漂亮啊,对吧?”
“是的。”
“说起来,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看长相,虽然你也真心挺漂亮的,但你们肯定不是兄妹;夫妻、男女朋友或者私奔什么的也不可能,否则你们应该只要一间房间。你刚才心急如焚,那副模样是绝对假装不来的,所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这可真叫人好奇啊。”
这个问题还当真不太好回答。诺亚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个嘛……未来总是充满可能性的。”
这个答案似乎让温妮亚很满意:“那么你尽可以期待未来了。有杰弗里主教在,无论多严重的疾病或者伤势……”
“温妮亚,”老人阻止道,“在古神的恩泽面前,记得请保持谦卑。”
“啊抱歉,”说着抱歉,温妮亚压根没有道歉的意思,“我不过谈论事实而已。您也知道,我的职业要求如此。”
主教慈祥地笑了笑,然后说道:“诺亚先生,您的伙伴受伤本来不重,不过在那之后,她无视身体的不适,又进行了太过剧烈的运动,加重了伤势。”
回想几个小时前劳瑞娜的举动,诺亚恍然大悟。难怪她有很长一段时间跪在地上不声不响,难怪她会要自己背她回来。她早已受伤,却一直在瞒着自己。“主教猊下,请您,”如果我一开始就能发现……他忽然哽咽,“请您一定——”
“当然,诺亚先生。请放宽心,对古神的仆从来说,救死扶伤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老人的话蕴含着力量,诺亚平静下来。
时常要和教会打交道,他见过多次祭司为人治疗。通常会伴着复杂的吟唱,特定的手势,之后神圣的光芒降临,将伤者与祭司一同笼罩。
这些在杰弗里身上统统看不到。没有动作,没有声音,更没有什么光芒,老人只是静静地站着,内心的力量便逐渐高涨。不仅局限在他自身,而是逐渐蔓延,像溪流般四下流淌,漫过床上的劳瑞娜,也漫过在窗边的自己。
若不是拥有那神奇的感知,他真的会以为主教只是在站着不动。劳瑞娜的状况则立刻有了好转,也许用眼睛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在诺亚的感知里清清楚楚,任何细微的改变都不会错过。
只是本来平静的劳瑞娜忽然皱起眉头,双手紧紧揪住了床单,身子也在微微颤抖。这在神术治疗中算是个正常现象,受损的肌体在神的恩泽下修补与生长,比起自然状态下要快了无数倍,多多少少会产生一些轻微的抽搐。要是接受治疗的人意识清醒,还往往会伴有恶心与反胃。
床上的劳瑞娜蜷成了小小一团,像极了婴儿在母亲怀里的姿态。一滴水珠突然摔落在了地板上。诺亚见到主教满脸汗水,褐色的粗布上衣已经湿透,连呼吸也变得粗重。温妮亚“咦”的一声,从窗台上下来,上前扶住了老人。
这情形前所未见。神术治疗也会如此吃力吗?还是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状况?诺亚不敢发问。
恰在这时,劳瑞娜带着哭腔的喊声响起:“妈妈,妈妈!”
两行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接着是更多含混不清的呓语和梦话,其中也间或夹杂着清晰的词汇和句子。情形不代表能听懂,除了时不时的“妈妈”,她呼喊出来的话语大多毫无逻辑,更没有意义。
她是做噩梦了吗?
女孩本来无暇的面容逐渐扭曲,身子颤抖得整张床都摇晃起来,大颗大颗的汗水从皮肤下渗出,连喊叫也变得凄厉,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
诺亚喘不过气,她的叫声如利刃一下下剜着他的心脏,这感觉是如此真切,他的心仿佛真的感到了刺痛。我,我该做点什么。明知在别人汗流浃背地专注于某件事时打断是很失礼的行为,对神职人员更是严重的冒犯,只是此时此刻,这些事的分量在他心中不值一提。
非常抱歉,杰弗里主教猊下——准备好的话没能出口,劳瑞娜突然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又长长出了口气,她身上再也找不到分毫痛苦的影子。朝他看过来时,天空般湛蓝的双眼里完全找不到一丝阴霾。
她嘻嘻笑着:“真是麻烦你啦诺亚,没想到会这样狼狈。果然啊,不管做什么事,只有自己一个人是肯定不行的。”
然后她才把脑袋转向杰弗里主教和温妮亚。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劳瑞娜望着诺亚的神情和刚才的服务生几乎没有区别。“天啊,”她瞠目结舌,“你是怎么把他们两位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