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诺亚的问题,劳瑞娜抬起眼睛望着天空,略微想了想。“你和尼雅认识多久了?”她反问,“尼雅的妈妈叫什么名字?她的爸爸呢?他为什么会去当角斗士?抓走他们的是什么人?他们被带到哪里去了?”
一连串的问题令诺亚哑口无言。“所以你瞧,”她接着说道,“你决定帮助尼雅的时候,你对他们又有多少了解呢?我们好歹还一起分享过面包、饼干和葡萄酒,而你不过付钱在他们家的旅店住了一晚上而已。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向你赔罪的话还远远不够呢。”
“赔罪?”诺亚愕然。
“害你受伤了。要不是我,你不会被那坏蛋弄伤的。”
“没有你,我遇到强盗的后果就没这么简单了。不要再提受伤这事了,”他伸手入怀握了握尼雅送的天父神像,“不过,我明白了。”
诺亚还是无法释怀,但至少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劳瑞娜从她那看起来根本不大的包裹里拿出茶叶,两人煮了红茶,配着昨天剩下的面包和奶酪作为早餐。午餐则贫乏了许多,只有几块饼干和清水。
由于食物和休息都不怎么充分,相比昨日,诺亚今天的步履要沉重少许。劳瑞娜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精力仍然充沛得叫人吃惊。她远比昨天还要活跃,一只路过的兔子、一群从天空飞过的鸟儿、一朵叫不上来名的野花都能引来一连串的欢笑。
那是发自内心、绝对无法伪装的欢乐。但……为什么听来总有些心疼呢?诺亚找不出原因。
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他们终于登上最后一座山头,映入眼中的是蜿蜒的海岸线和绵延数里的巨大城市。地理知识再贫乏的人也能认出来那就是亚尔提那港,整个艾格兰王国东部最繁忙的港口,同时也是最繁华的都市。
劳瑞娜张开双臂,感受海风吹拂。诺亚则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散发着海水的咸味,这是种对他而言颇为陌生的味道。随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城市旁的巨型人工建筑上。
那是座拱门。在这个距离上,亚尔提那港的房屋细小如同麦粒,港口旁的灯塔犹如一根缝衣针,人和马车之类更是小到无从分辨。还有那座举世闻名的大竞技场,看起来不及早上剩下的半块饼干。然而这座拱门……即便相隔如此遥远,令人无从判断大小,可只要看看与四周建筑的对比,就知道它究竟有多宏伟。
那就是星门了。诺亚在许多书上读到过,也无数次听人谈起过,直到此刻亲眼见到,尽管还只是远远望见,他才知道文字和语言有多苍白无力。
“那个有多高?”好半晌,他听到自己在发问。
“如果你问的是星门的话,根据王立学院的测量,亚尔提那港边的这一座是已知星门中最高的,有七百八十尺。”
完全说不出话来。这还只是远远看着,他不敢想象自己站在星门下会作何感想。
腰间忽然被轻轻捅了下。“走了哦,我肚子饿啦。”
“好、好的。”
他迈开步子,视线却无法从星门上挪开。劳瑞娜善解人意地担任起了解说:“星门据记载是黄金时期的人们所建,每一座都在六百尺以上,完全由金属构成,表面刻满含义不明的符文。记得我昨晚说的吗,神话里的人们在群星间自由地穿梭,那其实并不全是神话,他们当真可以做到,凭借的就是星门了。”
“那时的人类真有这么……”他斟酌了下措辞,“伟大?”
“他们留给我们的,还远不止这些呢。诺亚应该也听说过吧?各种各样的古代遗迹……啊小心!”
前方的地形突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诺亚毫无防备一脚踩空,劳瑞娜想拉没拉住,他整个人平拍在了地面上,摔得可谓无怨无悔。
他急忙爬起来,终于肯看一眼脚下的路。尽管鼻头发酸想掉眼泪,鼻梁疼得直哆嗦,他还是强装笑颜:“没事!我完全没事!”
“你啊你,”劳瑞娜嗔怪地瞪着他,“不管眼睛望着多么遥远的地方,脚下都要时时留意呀。”
“对、对不起。”
她的手伸了过来:“幸好现在有我。来吧。”
“呃?”他一时没理解她的意思。
“拉着我的手啊。不然这一路到城里,你大概还有一百三十跤要摔。”
这种时候要是再拒绝,那摔一百三十跤也绝对不冤。他握住了她的手,柔软又光滑,感觉比想象中还要好。
眼睛时常会骗人,即使亲眼所见也不一定都能相信,这是诺亚早就学到也亲身体会过的。有时明明看着目的地已经出现在视野里,走过去却要花几个小时甚至几天;而这一次,明明瞧着亚尔提那港还很遥远,天还没完全黑下来,他们已经到了。
怎么会这么近?明明远得很啊。他回头望去,太阳化为了西方天边的一抹红晕,他感慨星门伟大的那座山头成了一片朦胧的黑影。
原因恐怕还得归结在她身上。看来和她在一起,再远的路途也不会觉得辛苦。
亚尔提那港没有城墙,这一点诺亚早就看在眼里,但直到踏上城里那港潮湿的石板路面,他才真正意识到。
沿途所见的建筑,大半是各式各样的旅店、酒馆、商铺。大约是天黑了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所处的区域相对偏远,街上行人寥寥,安静得不像是座大城市。
出乎意料,商业气氛如此浓厚的城市,大大小小的圣堂数量也很惊人,他甚至还见到了好几座属于其他信仰的神殿。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是很正常的。如此繁华的港口,每日来来往往的水手一定数量惊人,对任何一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言,安全都是第一重要的需求。
此外他们还路过了一座法师塔,附带一座很大的奥术学院,门外的牌子上赫然写着招收新生。与外行人的想当然不同,大多数法师塔既不在深山老林,也不在丛山峻岭,奥术研究需要大量的人力和资源,建在人烟稠密、交通便利的地方才合适。
这就是亚尔提那。他又一次握住胸前的神像。尼雅,我来了。
不过小女孩的事固然重要,毕竟辛苦奔波了整整两天,眼下还有更迫切的需求——麦酒或者葡萄酒,面包,肉,热水澡,羽毛床垫……
劳瑞娜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亚尔提那港,在她的建议下,两人选择一家叫“三只新酒桶”的旅店作为今晚的住处。旅店有三层高,门口立着一根从不知哪艘船上拆下来的桅杆,顶上挂着三只已经不怎么新的酒桶。公平地说,这家店比起尼雅家的是要好上许多,但在这座大城市里就显得普普通通了。
“为什么选这家?”诺亚问,“这地方看起来不怎么样。费用方面的问题,不用你担心,我们有的是钱。”要是他孤身一个人,这里是个足够好的选择,但带着她,他希望能找个豪华一点的地方。
“因为那儿。”她手指旅店对面。一街之隔是座由巨大石块砌成的建筑,方方正正,高大,厚重,敦实,活像是座堡垒。建筑顶上竖着一面旗帜,天色太黑,看不清旗上图案;建筑四周围着闪亮的金属栅栏,门前有两个拄着长矛的卫兵守卫。
“那是什么地方?”
“亚尔提那港的法庭,监狱也在一起。尼雅的爸爸现在应该就在里面,而她和她妈妈,我想最晚明天也该来了。怎么样?现在,这地方看来还是不怎么样吗?”
“好吧,”诺亚回头看了看桅杆上的三只酒桶:“那就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