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青衣感受着身体的状况。
脉搏强健而稳定,气息同样悠长沉静,若是按着医理,这般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如何会是走过了千载人生的身体呢?
只是事实如此,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既是深研医途之人,也就愈发的清楚这些情形的异常。
中医之中的“养生”一道,怕是在老头子手中走到了巅峰。
这般长生之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放在华青衣眼中看来,以前做过的相关“医神”的节目都实在是幼稚的很。
如老头子这般,怕才是称得上一声“医神”!
中医也分科,不同医生所擅各不同。
而如老头子这般,引一条长生之路的,已是绝了百病。
又哪里还担不起这一声“医神”?
“那丫头的法子,虽路途不正,不过用在这些地方,倒也合适。”
老头子闲谈一般的说着话,手里的动作半点不慢。
一根根银针都看不清路数,就已经扎进了穴位之中。
让华青衣只来得及感到一阵轻微的酥麻。
说到底,这般被施针的时候还是少之又少,多半时候都是对他人施为的更多。
心中默记着这些穴位的次序,边依着医理推知这般针法的目的。
找回了些往日向老头子学针灸之法时候的感觉。
“其实,也并没有想那么些,只是…只是觉得既是她费了那么些心思,若我不用,就有些太过暴殄天物了。”
华青衣对着老头子,倒不用过多婉转。
于夏月白那里拿来的药,是锁住生机之用。
若是华青衣料想的不差,单服下那些药,生机便会如夏月白一般的锁住,只是应当药效不至于如夏月白那般霸道。
毕竟他的生机之无穷尽,夏月白怕是比他更清楚些。
哪里需要锁的那般死,多半是为了尽可能延长他的寿命的同时,又不想让他变得和自己一般的模样吧。
华青衣没什么永生下去的想法,这药的作用自然是用不上。
“一会生机溃泄之时,虽不一定能确定留下多少记忆,却总还是多个念想的。”
老头子不至于说什么安慰华青衣的话语。
这般说,便是这般说的道理。
对于这药能多挽留住多少随着那些生机逝去而消失的记忆,华青衣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那药能锁住生机,是源于平时生机稳定,无甚波动。
而若是如决堤之水一般,那般生机,怎样的药物怕是都拦之不住。
老头子这话,自然算得中肯。
“上次所说之事…”
虽然知道既是老头子已经答应的事情,必是错不了,华青衣也还是多问了句。
一句话出口,便明白了自己这时候多半还是有些心悸的。
这是在寻求能够让自己安定的凭借。
“待你这头事毕,我会同她说。”
老头子今日的耐心格外的好。
“那我便安心了。”
师徒二人这般来往一番的时候,老头子施针的动作已经缓了下来。
华青衣感受着体内的动静,也知道这是到了尾声。
同那药的作用一般,这般针法的目的一样是为束缚住那可能的决堤。
只是这效果,可能并不比那药强上多少才是。
不然老头子先前说起之时,也不会那般不确定。
“那便开始吧。”
华青衣最后一遍在脑海里整理了下之后的安排,应当是没什么缺漏的地方了。
老头子收起了手里的银针,从怀中取出来一个深色的小瓶。
神色复杂。
“嗯,那便…开始吧。”
…
又一个烟头被扔在了地面。
火星摔的飞溅,随后被伸过来的一只皮鞋踩灭。
“时间差不多了吧?安排的计划应该是开始了…”
郑建看了看时间,喃喃的说了句。
其实,要让一个很配合的人消失,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特别是对于郑建来说。
不一定非得让那个人死去,只要让与那个人有关系的一些人,都认为那个人死去了,就好了。
可是华青衣的情况有些特殊,现在就连郑建都不清楚,这最后安排的结局,到底是算死了呢,还是算没死呢?
作为配合的代价,还有提供信息迟慢了些的代价,郑建对于他当初的条件,又做了些让步。
当然,也有一些那头对于他的条件答应的很爽快的缘故。
主要目的还是在那头,华青衣的事情,其实怎么样都行吧。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操心了?真是搞不懂哎!”
看了看一地的烟头,郑建才觉得因为烟抽的太多,嗓子都有点火辣辣的疼。
“咳咳!”
用力的清了清嗓子,也并没有多少好转。
索性便放弃了。
回过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该出发咯。”
关上车门,启动。
座驾顿时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去。
…
“…插播一则最新消息,今日早间于京都城南机场高速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造成数人重伤,已被送往附近医院救治…”
张春华吃着早餐的时候,电视里的一则报道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华青衣离开之后,她倒是没有回去继续睡个回笼觉什么的。
不过也不好那么早就去上班。
只能做了顿精心的早餐,打发了下时间,同时也算是磨练了一下自己的厨艺。
因为华青衣在家的这几日里,实在是没有什么机会让她发挥,她都怕自己手生。
“机场高速…那不是青衣要走的路吗…”
虽然看着电视上播报的画面,吃东西的速度也并没有受到影响。
说归说,每天那么多起事故,哪那么容易就恰好是碰上华青衣了。
不过心里还是记挂了下。
“就是青衣总不用电话,不然还可以联系下,让他报个平安…”
这种时候,就不由得起了些小怨念来。
女子的心思总是细腻一些,对于安全感的需求也更多。
心上人不在身边,总归是会时常惦念的。
而如果恰好又如华青衣一般联系不上的,那也只有像张春华这般心态豁达的女子才能容忍的了。
可是从这句话里,多少还是看得出,那份“豁达”,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宽广。
新闻上的画面并没有多么真切的显出当事人的面容来,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这样随意的放出。
将最后一口粥喂进嘴里,张春华看了看时间。
还算充裕,可以慢慢收拾好了再出发。
起身收拾了一下碗筷,拿着去了厨房清洗,那电视一时间没有急着关上。
有个声响,总是不寂寞些。
“…下面一则新闻,目前我市的传染病防治工作已经到了尾声,由于特效药的及时出现,给所有人都喂下了一颗定心丸…”
张春华在“哗哗”的水声中,只听了个大概,笑了笑。
那特效药的事情,每次听到都会有种窃喜的感觉。
因为是青衣偷偷的拯救了这座城市,而她则是帮着青衣开心一下。
这很合理,没有人能够因为这点指责她!
“下午好像月月就到了,假是已经请好了,到时候还是提前过去接一下吧…那个鬼灵精怪的丫头!”
说着,便笑了起来。
就华青衣那木头的模样,月月那丫头心里的那点小心思怕是等一万年都开不了花!
更何况还多了她这么个强敌!
张春华骄傲的抬了抬下巴。
…
人生在世,总逃不过生老病死。
这病,便是其中一样所有人都会经历过的苦难。
平日里康健不觉得如何,等到病来如山倒的时候,才会察知健康的重要。
病,总是联通着死的。
这人对于死亡的畏惧,便也匀了小半过去。
服下那些药之后,华青衣初时还不觉得如何。
只是细细的探察了一番之后才能发现丝丝缕缕的生机开始外泄。
这是往日里没有过的情形。
老头子的药,果真神奇!
古医书中曾有云,凡毒物,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这话套用到他身体里的这些生机上,竟然也一样适用。
老头子拿出的那个深色小瓶里装着的,不是旁的。
正是那些生机伴随而生的“另一些东西”。
具体老头子不愿多说,不过只是感受着体内生机流逝的速度越来越快,华青衣就知道,果真老头子用药从不落空!
在生机流逝的速度达到了一个高度之时,身上扎着的那些银针开始发挥了作用。
体内的气息,被那些银针所在的穴位引导着,开始将那些流逝的生机有序的导向某一个方向。
华青衣想说些什么,
只是身体逐渐开始有了些脱力的感觉,让他连张开嘴都有些困难。
就好像陷进了泥潭之中,每动弹一下,都要花费上平时数倍的气力。
“青衣,你可还记得你娘的样子?”
老头子在一旁搬了凳子坐下,推开了窗。
外头的市井生活,声声入耳。
这般随意的说起,华青衣不解其意。
不过这个话题也算是让他的注意力从身体上的变化分出来了些。
头脑思考已经有些困难,华青衣迟疑了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好似费了他多大的力气一般,几乎都有些气喘吁吁之感!
这身体可见已经虚弱到了各种程度。
“也是,你被送来之时,年岁尚小,所以可能印象不深。”
华青衣不知道这时候为何老头子突然说起些他娘的事情。
不过幸好有老头子出声分了分他的心,才不至于流露出些虚弱的姿态来。
“诞下你之后,师妹的性子应当是收敛了许多吧,从她带过来的那么些话,多少能看出一些。”
老头子很少和他说起他娘的事,就连听老头子这般称呼他的娘亲为“师妹”也是极少。
“我时常也会琢磨,她如今的性子又变成了怎样呢?只是不如如今这般迫切,这么些年了,总算是能下去见见师妹了,临到头来,却又有了些踟蹰…”
华青衣艰难的抬起了眼,分辨了好一会儿,倒是没从老头子的脸上看出什么迟疑踟蹰来。
也不知老头子这话是从何说起。
只是话已是没有多的力气说了,就连听也是勉力为之。
在生机流逝的风暴中,努力的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那药说起来,名头挺响亮。
长生药。
吃下去时候的情形如何,华青衣自是无缘得见。
不过如今这吐出来时候的情形,却并没有多大的动静可言。
他气力尽去,连声音都出不得。
而老头子又只是轻声的说着些话。
出来的声响,加一起都还不如外头传进来的车辆声音大。
听着老头子细细说着的一些话语,华青衣的精神已经开始有些飘忽。
恍惚之间,似乎看见了些幻觉。
在他的面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身影。
有熟悉的,像是老头子还有一些曾认识的村民,甚至还有那些打杀他的山匪。
当然,还有夏月白。
但是,不熟悉的面孔更多,明明都是些从未见过的人,却不知为何,在这里看起来面容却是那般真切。
就好像,他什么时间,曾亲眼所见一般。
华青衣的思想已经有些混沌。
想了许久,才明白过来。
这些,可能就是他失去的那些记忆。
那些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面孔,都是他在这漫长的旅途中曾遇见过的人。
可能是想了太久。
那些人的面容,开始逐渐的淡泊,就好像被谁用橡皮擦去了一样。
再然后,连那些人的身影都开始变淡。
华青衣都来不及感到惊讶,张了张嘴,却已想不起自己刚才为何要惊讶。
思绪如陷入了泥沼一般,缓慢的思索着问题的答案,到头来却连问题本身都开始忘却。
看着华青衣逐渐发散的双眼,先生终是停下了口中所言。
到了这般地步,庞大生机的流逝,已经开始引起了记忆的崩溃。
没了生机作为附着,记忆本身便成了空中楼阁,又如何能够长久。
在保有记忆的华青衣面前,他久违的提起了关于师妹的事情。
并非是期盼着能够得到一个如何的答案。
只是华青衣这离开的时候,还有他可以作别。
而他离开的时候,却已经没有谁为他作别了。
要作别的话,不如早些说了。
既是为华青衣作别,也是为他自己吧。
没什么寂寥的感觉,只有些终于到了尽头的解脱。
“噗!”
突然间,华青衣张口吐出了些什么,随即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先生眼疾手快,接过便收了起来。
多看了华青衣一会儿,才起身收起了华青衣身上的那些银针。
重新为他披好衣裳,抱去了床上躺下。
房门开合之间,这房间里便没有了先生的身影。
这个医生来自一千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