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快乐

“坐吧。”

得了允许,夏月白慢步去那棋盘对面坐了。

虽然就算是没有这声允许,也没什么差别。

她还是一样会过来坐下。

时间剩下不多了,没必要浪费。

“…”

脸上不悲不喜的看着对面这个鬓发斑白的男人,眼神有些恍惚。

“我以为你会再晚几日才会过来,看来是想岔了。”

一手捧着本棋谱,一手提着棋子,在那棋盘上对照着摆好。

每次看到这人的面容,夏月白都会生出些沧桑之感。

毕竟从第一次见到,到如今,已是实在太久。

多少个春秋冬夏,这眨眼间,就已经全都成为过去了?

“想来你还是和前番一般的说法吧,不巧的很,我也还是一般。”

手起手落间,目光也没离开那棋谱半寸。

总算是这里就只有她俩二人,才让夏月白不会误会了这人是在对些什么旁的人说话。

“若是,就免了吧,你还可以省些时间。”

夏月白低头。

看了看自己的手,翻动了一下。

皮肤还是如往日一般晶莹剔透。

只是隐隐的开始显出些青色来。

随着她的动作,那抹青色似乎又深了些许。

“我找到答案了。”

放下手,夏月白看向棋盘上渐渐成型的阵型。

轻声开口。

那摆棋的手,顿了一下。

转瞬而已,若不是夏月白正看着,怕是都察觉不了。

“你知道的,根本就没有答案。”

那人的目光没有离开那本棋谱。

棋子落盘,滴水不漏。

“嗯,我知道。”

听到夏月白的这句话,那人的视线终于是转了过来。

看了夏月白一眼。

只是一眼,便又转了回去。

不再言语。

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那一声声棋子落盘的轻响。

这时间,窗外的城市苏醒了过来。

车流涌动不息,人潮川流不止。

在停滞了这些日子之后,这座城市又重新恢复了生机。

今日天气不错。

早早的便出了太阳。

不过飘着的云彩也不少,应该不至于太热。

是个适合出去逛逛的好日子。

“但是,我找到了答案。”

停顿了良久。

夏月白一开口,却仍是这句话。

那摆棋的手,又停下了。

不过这一次,却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

“这对他并不是一件好事。”

收回了手,放下了棋谱。

那人终于看了过来,视线没有半点偏移。

“我知道。”

夏月白迎上了目光。

“…”

两相沉默无言。

直到夏月白起身准备离开,那人都没有再说些什么。

只是那么静静的看着她,又或许是在看着某些其他的地方。

“你真的不治了?”

待到临去之时,那人在身后突然说了句。

还是这个问题…

夏月白没有出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那年,她说了那句“我便不治了罢”。

如今,她的想法也是没有半点改变。

夏月白想过,她对华青衣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性质。

这个问题,每一次见到那双陌生的眼神,她都会再一次想起。

那个记忆里已经没有丝毫她的身影的人,还是她那年怀抱花糕一路追随而去的人吗?

究竟是她痴迷着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千载一路追逐而来?

还是她仅仅只是出于习惯,刻板的坚持了这千年之久?

想的多了,她便也不知道了答案。

一件事情,只需坚持月余,便成了习惯。

而如她这般,一件事,轮回往复了无数次,又哪里还分得清这里头的差别。

有时候想想。

或许那个让她爱到魂魄里的男人,已经死在了那年她的手中。

就在她亲手喂那个男人吃下那些东西的时候,那个男人或许就已经死了。

就算是一次次的重又睁开了眼,那也不过是一个有着相同皮囊的陌生人了罢。

那个陌生人会离开她的世界,去见识外面世界的风景。

或许还会爱上一个另外的女子,相偎相依。

一路走走停停,然后在旅程的终点,由她亲手阖上他的双眼。

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开启。

他的世界,有着光华万千。

夏月白的世界,却只剩下他了。

一片黑黑白白之中,也只有那一个背影还能让她魂牵梦萦。

那个鬓发斑白的男人想做些什么,夏月白隐隐心中早就有了准备。

虽然华青衣…虽然师父从未提起过那个男人的身份,不过两人那诸多的一致,聪慧如夏月白这般,早就想明白了。

她这一趟本不用过来。

时日无多。

但是她还是来了。

因为…

“我不准你死!”

想起那时候的情形,夏月白也不知该不该笑笑。

如她这般能够寻见长生之道的人,史书上都未见有提及过。

那么些君王权贵苦心孤诣,终其一生都未能得见的东西。

却被她这样一个曾在早市乞食的微末之人那般简单的寻见了。

还是因着些那般无谓的缘由。

实在是好笑。

更好笑的是,她还用那些东西,亲手抹杀了那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夏月白想拧出一个笑容来,只是面上好像已是不受控制了一般。

只见了努力,未见了成果。

可能是因为,她自己也已经不清楚该如何笑了罢。

“先生。”

夏月白去了片刻。

这只剩那一人的房间里,又多了一道声音。

表明了自己的存在之后,便没了声息。

就算是那个唤他过来的鬓发斑白的男人沉默不语,也是没有半点焦躁的模样。

“…”

先生一手持着棋谱,另一手里夹着一枚棋子。

不过眼神却没有半点落在这些事物上。

侧着头,抬眼看着窗外。

那一片片流动的云,印在他的眼里,显出些伤感的形状。

“名额多出来了一个,去问问还有些什么人没算上的,看着安排一个吧。”

突兀的开口,打破了沉默。

先生说出来这句话,似乎用了多大的气力。

一句话说完,整个身影都看着弯下了些。

一旁候着的那人,猛的抬起了头!

瞪大的双眼里闪动着惊喜的神色。

嘴唇翕合了一阵,才回过了神。

磕磕绊绊的应了声是。

重又低下的头,掩住了脸上的神情,但是那微颤的身躯,还有那紧握的双手,都透露出了一些额外的信息。

先生挥了挥手,这就是要交代的全部内容了。

那人激动万分的退下,没想到交代的竟是这般轰动的消息!

“…”

左右再没了声响。

先生放下了手中的棋谱,那一枚棋子也丢回了棋盒之中。

既然心思已不在此,自是应当就此放下。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她倒是看得开,听得那般说法,叫我也不禁想看看那答案了。”

轻摇着头。

美玉一般的面上显出来个颇有些自嘲意味的笑。

站起身,拍了拍衣摆,抚平了久坐的印痕。

看了一眼那未摆完的棋盘。

转身离去。

愁总是要伴着酒的。

一句诗词写得好。

“举杯浇愁愁更愁,抽刀断水水更流。”

大抵上,郑建看过的一些电影之类的东西,上头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桥段。

喝个小酒,发个酒疯,最好再发个朋友圈。

要是能带上些有些文艺色彩的话,那就更好了。

不说能不能感动别人,起码自己是挺感动的了。

有一说一,郑建也是想体验一下的。

奈何…

郑建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这杯有些太过热腾腾的茶水。

奈何自家老爷子是个“被”戒了酒的可怜人啊…

“戒德老爷子,不是我说啊,这家里头的招待也太简陋了点儿吧!”

郑建转过身,看着一旁站着的戒德和尚。

连连摇头。

“现在年轻人谁还喝这个啊,这要是啥时候来个小辈的客人,总不能也拿这些东西招呼别人吧…”

戒德和尚笑眯眯的看着郑建。

“当然,我不是说我自个儿啊,咱们就事论事,这不说别的,起码…起码得倒饬点酒水啊…还有酒水啊…还有酒水啊之类的东西吧,对吧,当然!我也就这么一说,纯粹是给您当个参考!”

戒德和尚还是笑眯眯的看着郑建。

“…”

郑建这么一顿说的,自己都有点渴了。

不过看了看那杯有些“太过”热气腾腾的茶,想了想,还是没敢下嘴。

咂巴了下嘴,有些后悔应该自己带点酒水进来的。

大意了哎。

“首长的口才可比你强多了。”

这边郑建终于停下了话头,那边戒德和尚才是笑着开了口。

“刚戒酒那会儿,首长都能一刻不停的骂上一下午,你这啊,还差点儿。”

这些小辈都是在他手里头长起来的。

这家里头可没那么多外头的等级制度之类的东西。

说严重些,就算是现在戒德和尚在这儿把郑建摁地上揍一顿,怕是郑老爷子都不会多说什么。

看情形,说不准…还会上去帮着踹上两脚。

“哎哟!我的戒德老爷子哎!”

郑建被这么给拖了一阵,也不提什么“借酒消愁”的事了。

气氛没了啊。

“我这在外头刚给人小姑娘抛弃了,您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好歹给弄点什么别的喝的吧,您看!我这嘴都卷皮了!”

苦着脸,扮着可怜。

撅着嘴往那戒德和尚跟前凑。

不过被戒德和尚一把又给按回了凳子上。

郑建也是很有骨气。

在哪里被按倒,就在哪里坐下!

声儿都没吭!

“行了!我给你找点别的东西去!”

面对着这么个难缠的郑建,戒德和尚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郑建说的话,他自然是没半句相信的。

看那嘴唇上光亮的很,哪里有郑建自己说的什么“卷皮”之类的。

不过这位首长的大孙子那难缠的脾性,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若是不给他糊弄过去,怕是得闹上一上午不可!

那哪里受得了!

虽然刚才说的漂亮,什么听着首长骂一下午。

但那是还年轻点时候的事了。

现在啊…

戒德和尚出去找些别的喝的去了。

郑建这跑回来了,那老爷子愣是沉得住气,也不过来看看。

郑建自然更沉得住气。

反正不愁吃不愁喝,呵呵,不是夸张,他能一直沉下去。

没多大会儿,戒德和尚就回来了。

这般年纪了都,腿脚还是灵便得很。

不愧是能一只手把他按在凳子上的人!

“嘭!”

一个瓶子被放到了郑建面前的桌子上头。

戒德和尚笑着看着郑建。

郑建看了一眼那瓶子,回过头,总觉得戒德老爷子脸上的笑有点坏坏的。

要是放在年轻那会儿,这样坏坏的笑,怕是要迷倒不少大姑娘小嫂子吧。

“喝吧,我问他们现在年轻人都喝些什么,他们就给拿了这个过来。”

郑建摇摇头,这句话只有前两个字是真的吧。

不过有的喝总是好的,比起那热茶,这个还是很不错的。

两害相权取其轻。

郑建不多矫情,拧开瓶子。

手一提,头一仰。

几声“咕咚”之后,那瓶子就给吹空了!

喝完的瓶子也不放下,就那么紧紧的捏在手里。

低着头,整个人像是憋着一口气,憋得都有些颤动起来。

“胸腔里的这股憋闷,这就是愁的滋味吗?”

郑建抬起头,脸上都难受的皱了起来,眼睛也是红红的,像是才刚哭过一阵一般。

嘴里还在说着些胡话。

看得一旁戒德和尚耸着眉头想笑未笑。

“不就喝个汽水儿吗?也至于你这样,作怪!”

戒德和尚话音刚落。

“嗝儿!”

郑建便打了一个老长的嗝。

戒德和尚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过去帮郑建顺着气。

“你这是多渴了,汽水儿有你这么整瓶吹的吗?”

一个嗝打出来,郑建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

有了戒德和尚的帮忙,没一会儿气也顺了。

整个人都松垮了下去。

“哎哟!爽了爽了!”

眯着眼睛,一脸满足的拍着肚子,惬意不已。

戒德和尚对郑建这懒散样子见怪不怪。

既是顺了气了,便收回了手。

他是出家之人,没有子嗣。

这些个他看着长大的小辈,他都是当作了自己的小辈一般关照。

眼见着他们这一个个的长大成人,他心里也是欣慰不已的。

“对了,戒德老爷子,有个事儿。”

郑建还是那么懒散的瘫在凳子上。

赤红的眼睛睁开了些。

戒德和尚以为他是又要耍宝,没在意,嗯了一声。

“年前那会儿,我被老爷子赶出去了之后,是谁给老爷子把腿治好了啊?”

郑建神情随意的问了句。

一旁还在笑着的戒德和尚,瞳孔突然就猛的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