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卿衣着一袭灰白色的道袍,乃是一个面目清秀的中年道姑,面容慈悲,她行走在晋都城外的官道旁更显清风道骨。
落日余辉下,一辆官家马车停驻在路边茶肆旁。
茶肆里,坐着一个戴着纱帷帽的少女,身侧静立着两个朱衫侍女。
华卿认出那少女正是卫晴,自己的一缕神识(分魂)转世做了卫晴,偏生又被封印记忆,而今她还得自己来点醒神识所化的卫晴。可奇怪的是,就算神识失去了记忆,也不会像现下这般与她这个本尊的联系、牵绊越来越淡,淡得她几乎都感觉不到。
如果不是遇到,她很难追踪到卫晴的去向与行踪,感觉很不好,就像掌控不了命运。
华卿迈入茶肆,立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迎了过来,“这位道长喝什么?我们这里有碧螺春、翡翠珠、柳叶尖。”
“沏一壶碧螺春,再来一笼素包。”华卿答。
少年应道:“我们这里有上等碧螺春,还有中等、下等的。”
既然要吃茶,就挑了最好的尝尝,看看这里的茶与她记忆里的是否一样,就算不同,总该有些可取之处。“我要上等碧螺春。”
“好嘞,道长请稍候。”
华卿挑了个无人的方桌坐下。不多时,少年奉上碧螺春,华卿浅呷了一口,品了又品,红尘烟火的气息都快忘了,味道太难喝,仙露灵露饮多了,难以吞咽,她蹙着眉头,只一口便不想再吞第二口,说下等的茶叶都抬举了他们。
少年朗声道:“上等碧螺春,一壶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
“就这个味儿,还要二两银子?”
这不是抢钱。
少年等着收钱。“道长,你没银子?”
华卿心下气恼,她正待开口,只听一个轻柔好听的女音道:“牛小郎,她的茶钱我付了。”
卫晴一语道破。
华卿轻哼一声,颇不领情,“对于精通书画之人,出门何需带钱。牛小郎,你笔墨来,我留一幅字予你便是。”
捧书没想世上还有这等不领情的,“你……这人好不识抬举,我家女郎一片好心……”
卫晴止住了捧书的话。
牛小郎识得卫家人,委实在这晋国一带,卫家的书画太过出名,这女道口出狂言,居然敢在卫家嫡出女郎面前说自己精通书画。
华卿催促一声:“怎么?不愿取笔墨,贫道的书画一绝,独树一帜,你不取来,可是你的损失。”
牛小郎凝了一下,但见茶肆里头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小郎,还不快备笔墨!”
那男子自屋里出来,依在是一个灰袍书生,纶巾裹发,一身书卷气息,亲自将纸铺在桌上,又摆好了笔墨,恭敬地道:“道长,请——”
华卿走到桌前,提了笔,沾了墨汁,脑海里电光火石地掠过上百个“茶”字,隶书、行书、柳书,无所不有,每一个字体皆有独特的风格,最终她默了片刻,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行书“茶”字,一字写完,再换一张纸,又写了一个柳体的“茶”……
在她写出飘逸如飞,流畅如行云的“茶”字后,立时就吸引了卫晴,她离了自己的座儿,站在华卿的身边,就看华卿仿若变戏法一般,只得片刻时间,就写出几十个“茶”字,且每一个“茶”都有不同的风格。
第一张唯有一个偌大的“茶”字,而第二张却是由九十九个“茶”字组成的偌大“茶”字。
周遭,一片寂静。
华卿搁下了笔,拾起由九十九个“茶”字组成的大“茶”字,“这位女郎,见你识礼面善,这副书法就赠予你了。至于你们……”她带着几分张扬倨傲地道:“一个茶字,抵那几两茶钱想来应是够了吧?”
灰袍书生一脸敬畏,这字写得极好,能在短短的三寸香时间里写出一百个完全不同的茶字,且每一个都有独有的风格与字体,当真令人惊叹叫绝。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没想这世上,还有超越了卫大儒的书法。
“失礼之处,还请道长见谅。小郎,快予道长奉茶,将今晨新蒸的素包取一笼来。”
华卿一挥手中的拂尘,冷声道:“不必了!贫道忙着去结缘,就此告辞!”
卫晴定定先是看看手里的字,又看了看华卿,这女道就走了。
她太厉害了,她的书法造诣比祖父都高,至少她的祖父就写不出这百种风格、百种字体的“茶”字,卫晴自小受卫羲教导,就是个书痴,此刻见到了高人,哪里愿放过,一路追在后头,嘴里唤着:“道长!道长,你等等我……”
捧书、捧画见自家女郎似着了魔,亦追在后面。
华卿行在前头,走了一程,蓦地回头,发现身后依旧跟着三个主仆,卫晴追得急,气息已乱,但双眸却亮若星子。
“你这女郎,追着贫道作甚?”
卫晴见她停下脚步,快走几步,“扑通”一声重跪在地,“请道长收我为徒!”
华卿又挥了一下拂尘,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重重磕头的少女,卫晴是她的一缕神识,可这一世,卫晴的五官眉眼半点也没有自己的影子。清雅不俗,丽而不媚,灵秀动人,卫晴生得好,却不是那种世俗之美,灵动的眸子里自有一种别样的风情,就像是生来质洁。
“贫道修行数百年,此次入世,只结有缘人。”华卿想着自己跟自己跪拜,这感觉不是太爽,她移开眼眸,“你大婚在即,收你为徒,不过是徒惹因果。你还是回去做个相夫教子的小女子罢!”
她一扬拂尘,转身便走,身后的卫晴急了,朗声呼道:“请道长收我为徒!我愿与那人解除婚约,潜心学习书法。”
华卿冷声道:“贫道近日在明月观驻足,有缘无缘端看天意。”
卫晴跪在原处,既然悔婚退亲,她就得出家,若是拜得这样的一位女道为师,那也是值了。我一定会证明自己可以修习书画的!
她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时,捧书、捧画已经追了过来,二人喘着粗气,“女郎,那女道长呢?”
“回府罢!”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