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夜半。
皇帝终于缓缓睁开双眼,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多谢你。”皇帝用沙哑的嗓音说道。
这些日子以来,皇帝的病情一日好过一日,虽然一直昏迷,容色却不再枯槁蜡黄。
此刻,他眼神清明,带着洞悉一切的睿智,却也有沈姝看不懂的深不可测。
沈姝忙下跪,连称:“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皇帝手微抬,目光落在她那只因缚着白布,看上去略显臃肿的胳膊上。
沈姝察觉到皇帝目光,解释道:“此次臣女贸然用血做解药,是不得已而为之,请皇上放心,臣女从未食用过蝠鸟,不会让您因此再中血毒。”
因为这话,皇帝将目光重又落在沈姝面上。
“朕虽中毒不醒,也并非完全昏迷,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皇帝哑声说道。
沈姝微怔。
先前她救醒女使之时,不曾听女使提起昏迷时还有意识。
莫非……皇帝身上的毒,还有她不了解的隐情不成?
沈姝忙问:“皇上可否告知,您是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
她只想确认,皇帝的症状,究竟在什么时候,与女使出现了偏差。
可皇帝的眉头,却因这话而蹙了蹙。
“朕不记得了。”皇帝淡淡道,眉眼间又多了几许淡漠。
沈姝见状,暗忖皇帝应是不愿说,而并非“不记得”。
她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讷讷称是,按下想要再问的冲动。
皇帝见状,吩咐道:“这些日子有劳你照料,你有伤在身,日后便由暮和为朕调理即可,你暂且回去歇着,朕有厚赏。”
沈姝谢恩,在皇帝示意下,随内侍从太极殿退了出去。
太极殿外,接到消息的皇后、楚熠以及众大臣,早已等在门口。
见沈姝出来,皇后难掩激动:“皇上当真醒了?他身子可好?”
“娘娘请放心。”沈姝垂首见礼,温声回答:“皇上已经醒来,身子无碍,只需静养便可。”
说完这话,她侧身,示意皇后进殿。
皇后喜极而泣,踉跄朝殿中奔去。
而守在皇后身边的楚熠,本该紧随皇后进殿——
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沈姝身前,解下披风,为她披上。
“你瘦了许多。”
他整整十日未曾见过沈姝,看着她明显单薄的身影,眼底尽是疼惜。
“殿下……”
这次沈姝用血救皇帝,非但不曾向楚熠透露一星半点,还借皇后的力,封了太极殿。
说到底,是彻彻底底把楚熠蒙在鼓里。
沈姝看见楚熠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暖心之余,更多的是内疚。
她忙福低身子,匆匆说道:“臣女刚刚得知,这些日子皇上虽然人未醒,却犹有意识,或许当初太子与咱们在殿里的争执,皇上亦听在耳中……现下皇上正在等着皇后娘娘和殿下,殿下莫教皇上久候。”
这些话虽然听上去是在提醒楚熠——
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原本交叠在身前的手,更在不觉间攥紧了披风。
楚熠凤眸微眯。
他素来行事坦荡,就算先前在太极殿的那些事,被父皇知晓,也不过省去他再在父皇面前解释。
对于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这点道理,沈姝不会不知。
以楚熠对沈姝的了解,深知这姑娘绝不会因这种事情乱了方寸。
反倒是……
他怎么看都觉得,沈姝像在心虚什么。
从十日前皇后亲自坐镇封闭太极殿开始,楚熠心里便存了几分疑窦。
此刻,当他看见沈姝的态度,更笃定先前的猜测——
小姑娘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楚熠眸色微深。
他身子前倾,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交代:“你暂且先在侧殿等我,过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府。”
说完这话,他深深看了沈姝一眼,转身走进殿里。
沈姝看着他的背影,想到先前皇帝的态度,深知如今不是让楚熠分心的时候。
她转头对皇帝亲指送她回府的内侍道:“烦请公公带路,送我回府去吧。”
内侍并未听见楚熠和沈姝的谈话,不疑有他,恭谨带人用软轿,将沈姝送回了县主府。
五日后,长公主府。
沈姝看着床榻上,虽然昏迷不醒,眼皮却一直跳不停的云灵郡主,终于长长舒了口气。
那天晚上,她被内侍送回县主府后,只匆匆跟蒋太太、沈晋明交代了救治皇帝的始末,便直接来到长公主府。
云灵郡主一直昏迷不醒,是沈姝心头最牵挂的事之一。
有了先前救治女使和皇帝的经验,这次,即便没有阿仇帮忙,沈姝也十分得心应手。
好在云灵中毒尚浅,仅五日时间,便有了苏醒的征兆。
“娘娘请放心,最迟明日午时,郡主便会醒过来。”
听见这话,长公主愁容顿消。
“毒彻底解了吗?”长公主忙问:“她的身子……醒了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大碍?”
沈姝沉默几息,郑重朝长公主福身一礼。
“不瞒娘娘……”沈姝忖度着回答:“白氏嫡裔饮过蝠鸟后的血毒,究竟能不能彻底清除、到底对身子有无影响,臣女至今尚不可知。毕竟此毒皇上中过,熠王在云疆之时亦中过,如今看来,熠王应是无碍的,至于皇上……”
说到这,沈姝无需再多言,长公主已然明白。
三十年前皇帝在药王谷服用白氏嫡裔之血的事,这几日已成了公开的秘密。
这三十年以来,皇帝都安然无恙,却在一夕之间,病入膏肓。
可见这血毒的霸道。
长公主长叹一声,亲自将沈姝扶起:“云灵能拣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剩下的……便听天由命吧。”
云灵郡主的毒,是因沈晋明而起。
长公主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般深明大义,沈姝心底着实感激。
“还请娘娘放心。”沈姝坚定地道:“郡主身上的毒若不能根除,有我沈姝一日,便有郡主一日,有生之年我绝不让郡主受半点苦楚。”
长公主看着她,甚是欣慰的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这几日你为救醒云灵元气大伤,如今云灵身子无碍,你也需得保重自己才是。”
沈姝福身应下,借机向长公主告辞。
待到沈姝离开,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这才奇道:“安定县主小小年纪,做事竟教人捉摸不透。此事本因她兄长而起,若是寻常人,知道郡主对他兄长的心思,必会借机代其兄长向娘娘提亲,没想到,她竟只字未提……”
“你哪里知道她的用心。”长公主叹息道:“如今她救了皇上的性命,以后皇上的毒,还要依仗她的血来解,这样的地位和身份,若与寻常人家联姻或许是福,可像咱们这种与皇上亲近的……却未必是好事,这孩子心里明白,所以才绝口不提她哥哥。”
这话让掌事姑姑茅塞顿开,一时唏嘘不已。
在她们旁边,躺在床榻上的云灵郡主,似听见两人的谈话,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动了动……
本王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