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炎

娇云、娇玉为沈青青撩开帘子,一股子菜香扑鼻而来。

堂内明亮的烛光将桌前坐着的人照的清清楚楚。

那人不是孟西洲。

沈青青对这人有些印象,正是昨日在红袖院将她擒住的侍卫。

李炎见人来了,目光一眼便落在那张清丽绝世的脸蛋上,她未施粉黛,乌黑的头发垂在身侧,衬着皮肤更雪白细滑。

这和昨日勾栏见到的假小子分明是两个人啊!

若说李炎见到沈青青前,还对她与主子之事有所猜想,那么如今见了,这份猜想便是无甚可质疑的了。

毫不夸张的说,以这位姑娘的姿色,放在全汴京,也是最顶级。

沈青青旋即要走,听那人道:“姑娘且留步,今日国公府设宴,主子脱不开身,我是受命来见姑娘的,我叫李炎,是主子亲卫。”

“你口中的主子,指的可是阿洲?”

什么爷、主子、大人,乱糟糟的,她要问清楚。

沈青青扭身问向那人时,娇云娇玉悄然把门关好离开。

“我家主子的确名为西洲,姑娘昨日在红袖院叫住的那位,就是我家主子。”李炎待人走远,才回答。

“他真是国公府世子?”沈青青一时没能接受阿洲这个富贵难攀的新身份,反复确认。

“是,主子是显国公府的嫡子,也是独子。”

是了,国公府的嫡子又是独子,可见身份之高贵,他是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世子爷。

怪不得,阿洲不在人前与她相认,甚至连话都不回一句。

沈青青鼻子泛酸,眼睛瞬间润了,天忍着,没让自己落下泪。

“那现在这是什么意思?将我掳来此处,让我换上名贵不合身份的衣裙,是打算同我再续夫妻之缘么?还是让我趁早认清身份,知难而退?”

夫妻……

李炎心头一颤!

小公爷竟然成亲了!

他同孟西洲虽是主仆,却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他同他父亲一样,李裘也是同老国公爷一起长大的近身亲卫,所以在这层关系下,李炎大小就跟在孟西洲身边,同寻常主仆不一样,还多一层哥哥对弟弟的关怀。

小公爷什么都好,可就是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如今年过二十四,迟迟不娶,别说老国公爷夫妇,就连皇帝陛下也为此忧过心。

李炎压住心中欢喜,沉声道:“娘子稍安勿躁,主子身份特殊,此时京中局势复杂,主子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娘子的安危。”

“你看,这处是主子的小宅,娘子在此先小住一段时日,等外面局势安稳些,自会还娘子一个自由,至于其他的……还要等主子来了再同娘子讲了,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不敢乱讲。”

沈青青揪紧衣袖,摇头道:“我不在这住,我同朋友一起来的汴京,就这样突然不见,她会担心。”

“娘子请放心,此事已安排妥当。”

昨日带走沈青青时,李炎已留下书信,将她的一切随身物品,甚至连屋子里的那条大土狗都带来了。

不过包袱里的那块国公府玉牌,已经被他拿出来交给了世子。

“这处院子清净,方才娘子见的几位婢女都是从国公府出来的,平日若缺什么少什么,让她们同我知会一声就是。”

李炎这次来的目的,便是安抚住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

依她所言,世子不在的这一年,同她成了亲,想她一个平凡的姑娘,若知晓自己夫君是国公府世子,定然是会欢喜的,只要她身份清白,即便做不了世子妃,按照老国公夫妇随和宽容的脾气,最少也会抬个妾室通房。

总之,对于她这种从村子走出来的女孩,也算是麻雀变凤凰,一生无忧。

可他现在怎么瞧着,对面的姑娘完全不是这个反应呢。

沈青青不答,别过头去。

她要怎么办呢?

还没见到阿洲的面,真要断了这份情谊么。

沈青青还下不了那个决心。

这就像是看电影时突然停了电,错过了结尾,就会一直念在心里,放不开,丢不下。

即便是不在一起,也要见了面,说清楚才是。

而且阿洲虽没在人前认她,也算是将她安置起来。

这一点,沈青青尚能理解。

毕竟身份悬殊,若只有他们两人,兴许阿洲待她一切都如往日一样。

至于其他的,还是要等见到阿洲问清楚才行。

沈青青沉默片刻,点点头,“好,我在这住。”

“不过我在谢二娘那还有些东西,还有只黄色土狗,我想带来。”

李炎看她终是允了,面露喜色,“娘子多虑,那些东西都已经带回来了,狗也养在了后院。”

“狗我要自己养,劳烦李大人。”

“好,娘子辛苦,在下可否能知晓娘子芳名?回头也好跟院内下人知会一声。”

沈青青没有多想,脱口答道:“沈青青,青山绿水的青。”

李炎颔首,指着一桌子的珍馐美食,让她先用膳,自己则折身出屋,快步离去。

国公府,安怡院的书房。

李炎一路从小宅快马加鞭赶回世子院,直接去寻正在书房忙碌的孟西洲。

孟西洲抬眼见是他来,未放下手中书卷,淡淡问:“人怎么样了。”

李炎勾唇一笑,走到书案前细细打量起自家主子,兀自嘟囔着:“爷啊爷,真没想到呐。”

孟西洲将书卷一撇,并未责怪李炎的失礼,相反,二人私下中,如此相处算是常态。

他素来清冷,而李炎同他的性子恰恰相反,活泼好动,很多时候,西洲愿意身边有这么一个人在。

“没想到什么?”他追问,声音冷冰冰的。

“爷,您不在的这一年,已经同那位娘子成了亲。”李炎说时眉飞色舞,只等着看孟西洲的反应。

此事孟西洲之前大抵猜到了,如今听李炎亲口讲出,依旧微蹙起了眉。

李炎如实汇报:“爷,方才属下犯了个错。”

“怎么?”

李炎长叹口气,解释道:“方才见那娘子换回女装,属下一时没管住自己的眼,多瞧了那位娘子两眼,确有倾国之貌。”

孟西洲轻嗤一声,浅笑道:“那女人看来是有些手段的,竟能让你也不由得多瞧两眼。”

听李炎提起,孟西洲脑海中蓦然冒出个画面。

昨日那女子被李炎押着,即便穿了身粗布男袍,面容清丽秀美,姿色的确不差。

“手段?爷,您是怀疑……”李炎不解,他瞧着那位娘子娇娇柔柔,讲话都跟蚊子一样细,爷口中的手段二字又从何谈起?

孟西洲见他面露疑惑,不紧不慢解释道:“萧应说我从三溪村离开之事无人知晓,即便同国公府内的人汇合,也是安排在饶州碰头,为的就是保密。可就是这样天衣无缝的计划,依旧走漏出去,被设了伏,李炎,你觉得这消息会是谁走漏的呢?”

“目前我也只是怀疑,其实若她容貌一般,所言还尚可信,但你讲,这女子容姿倾城,并非凡品,一个小小的三溪村中,若出现个这样的女子,正常么?”

“的确不太正常。”李炎顺着孟西洲所言,越想越后怕,得亏他刚才没有昏了头,同那女子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孟西洲眸色骤冷,“此事只是你从那女人口中听来的,是非真假怎可断言,萧应同我在村落里住了一段时日,若真已娶亲,为何萧应不提?”

李炎恍然,的确啊,虽说主子在途中遇袭昏迷了几日,可萧应自始至终都陪着主子,直到他前几日请假离府,也没提到过半点有关这小娘子的事。

这不合理。

孟西洲看他终是开了些窍,暗叹一口气,“方才你可有问过她从何处来?”

“三溪村。”

“这倒是对得上……”孟西洲沉默片刻,想到昨日太子的异常反应,眸色不由得暗了几分。

这些事太过巧合,特别是昨日碰面,恰巧当着太子,不得不让他多想。

但如果,这女人真的同东宫那位有关系,那他便将计就计,好好利用下这送上门的棋子。

那头,李炎正琢磨是不是该把那女子的吃穿用度减一减时,听孟西洲吩咐道:“李炎,你明日一早就出发,走水路去一趟三溪村,一切等查清楚她的身份再说。”

“是。”

沈青青在小宅已经住了七日。

从最初的期许,到失落,到清醒,到最后的怡然自乐,都没有花费七日这么久。

自她发现自己不能以任何理由出府后,便意识到:自己其实被软禁了。

那位李炎口中的什么阿洲会来看她,同她讲清楚,都是骗人的。

阿洲大抵是怕她出去污了他国公府小公爷在汴京的名声,才将她软禁起来的。

这怕是沈青青这辈子最恶毒的猜测了。

不过之后这几日,她思来想后琢磨过两人重逢后,阿洲对她的态度和做法,有很多事尚解释不清。

特别是那日在红袖院,阿洲看她时眸色中的疑虑,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往日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帧般回闪过她的脑海。

她不信,以二人往日的感情,阿洲会突然绝情到对她一丝感觉都没有。

沈青青联想到阿洲的仇家与李炎的话,觉得事情也许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简单,阿洲如此,或许有他的为难之处。

虽然被软禁,但衣食用度样样不缺,院里侍候的婢女,除了那个叫娇兰的似乎对她有些看不顺眼,其他两位都是淳朴善良的姑娘,对她又敬又重。

渐渐地,她在小宅的日子也没那么无聊了。

沈青青不得不承认,以目前两人的情况,还不足以让她彻底死心。

又或许,是她自己无法放手。

这几日,她从娇云、娇玉口中得知,阿洲年过二十四,尚未娶亲,也没有妾室通房,非但如此,在汴京城中,还有个不近女色的名号。

这让她松了口气。

至少不用担心自己是第三者插足。

是夜,天寒露重,沈青青早早让娇云娇玉她们休息去了,自己闲来无事,坐在桌案前翻话本子打发时间。

这些话本子是她托娇云买来的,大都是些时下在汴京城内流行的故事,她看的颇为起劲儿,同书里的人一同哭一同笑,偶尔还把故事转述给不识字的两人。

这头,沈青青正为书中男女主的绝美爱情痛哭流涕,书案前的窗子“啪嗒”一声,突然开了。

一股子寒风灌入,吹得小脸生疼。

沈青青顾不上擦泪,起身去关窗,忽见窗外回廊上,立着个瘦高的人影。

对方隐在黑夜之中,静静地看着她。

“……小应?”沈青青低声唤他,耳边忽而闪过阵风,少年已立在屋内,默默回身,将窗子关好。

“你怎么会在这儿?”她问出口后,又觉得这话有些蠢,改口道:“你本就是西洲的属下,对不对?”

萧应比沈青青高半头,他站在她对面,低头正好瞧见她露出小半截皙白的颈子,猛地收回视线,却又忍不住重新打量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沈青青。

她此时穿着身素淡的浅藕色襦裙,面颊因屋内的炭火熏得泛粉,墨发垂落在身侧,娴静温顺的样子,同他梦中见到的,竟一模一样。

他其实立在外面有一会儿了,听她在屋内抽抽噎噎,几次想敲门进来,都没有勇气。

因为他不知道,要不要亲口告诉她那个残酷的事实。

即便他因此,一路向西,折回三溪村去找过她,结果扑了个空。

回府的第一时间,他被主子叫走,问了许多关于沈青青的事。

这时,他才知道,沈青青已被软禁在小宅里了。

萧应一向自诩自由自在,可从未像现在这样纠结、慌乱过。

面对沈青青的质问,萧应只低声唤了句:“青青姐……”

他等着对方劈头盖脸的质问,就跟主子一样。

可质问迟迟未来,只见眼前晃过个黑影,耳边传来一声轻柔的话语。

“小应,你的眼睛已经治好了?”

萧应抬首,对上她红的跟个兔子似的眼,将憋在心里的那句话讲出了口。

“青青姐,小公爷其实已经把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