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
洛萨睁大眼睛看他,这么近的距离和光线让她看清了程殊脸上的瑕疵。
原来他脸上有很多细长的白痕,鼻梁上、太阳穴、下颌骨,不明显,只有很近的距离才能看清,应该都是陈年旧疤了。
“我立功了?”
“嗯。”
“你至少得给我点甜头。”
程殊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没作声。
洛萨忽然抬起手,极轻地,指尖点在了他的山根上。
“塞巴斯蒂安,疼吗?”
程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直到她的手落在了下颌,他才记起脸上那一道道疤。
“疼吗”,程殊把这两个字又默念了一遍,脸上那凉凉的触感莫名变得灼热起来,他挪开眼神,把洛萨的手摘下。
“你和我谈条件?”
“是,即便是条忠诚的狗,也应该在完成主人指令后吃到一根带肉的骨头。”
“你想要什么?”
洛萨意识回笼,她眼神逐渐清明,回答:“选择的权利。”
程殊知道她在说什么,抬抬手的事情,他可以答应她。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但是这氛围没保持多久,因为出事了。
外头突然变得十分嘈杂,音调不同的尖叫声随着逃跑的脚步声、碰撞声响彻酒吧。
洛萨突然变得很警惕,她神色难看,皱着眉问:“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人打架了?这动静听着不止…”
“不是,”程殊慢悠悠的语气让她听愣了,“你很怕?”
洛萨摇摇头,半天又点头,她认真回:“我怕有危险。”
程殊哂笑出声,太阳穴的青筋抽了两下,磨碎地板上的烟头,语气凉薄:“你最大的危险就在你身边。”
洛萨听见程殊放在明面上的警告,她知道,他在最后一次让她选择。
世界上没有白费的午餐,是赌一把跟随他,还是知难而退。她突然笑出声,仰头逗他:“是最迷人的最危险吗?”
他顿了下,没说话了。
外头紧接着响起了令二人熟悉的声音,枪声。音乐不知道被谁关了,客人们惊慌失措的脏话声不停,连着洗手间的墙壁也被撞得有震动。
洛萨的胳膊起了层鸡皮疙瘩,但是程殊没动,她没敢擅自做主。
忽然,程殊的手表闪了红点。
他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说:“走。”
灯光还在四处转着,轮流落在人脸上,直到洛萨看见了黑色面罩裹脸带着头盔的人也出现在光圈里。
她心一震。
那群穿着防弹服的壮汉,目的性很强,边大喊“各位别乱跑,不要慌张”“执行公务”边分批围堵和往上蹿。
楼上突然有个小喽啰被枪抵在了廊杆上,他看着底下蓦然出现的程殊,睁大眼睛嘶吼着:“塞巴!!!快跑!!!”
程殊抬眸极速瞥了一眼他,低骂了声“蠢货”,然后转身对向朝自己而来的人。
幸运的是,游客多到阻挡住了那人开枪的动作。他刚踩上高台,程殊已经霍然拔了枪。
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让他有了足够经验来判断,昏暗的光线里,他下颌紧绷着,眼睛如鹰,那根红色射线还没落在他身上,程殊手里的子弹就已经飞了出去。
稳稳射进那人的小腿上,一声痛嚎,那人跪落。
程殊没功夫浪费时间,他伸手将洛萨随意地扯过来,在混乱的场地里穿梭,沿着墙壁避开了人群,在不显眼的地方进入了一个阴凉的水泥通道。
稍有光的地方站着一个男人,是之前在二楼的那个金毛手下。他腰间别枪,在等候程殊,准备撤退。
洛萨喘了口气,疑惑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金毛瞥了眼程殊的神色,在他的默许下解释:“条子带枪抓我们。”
她撩起眼皮,意识到不对劲:“那刚刚楼上那些人怎么办?”
程殊转过身,像是对事情走向毫无意外,甚至能从眼神中看出几分本该如此。他低头挑眉,说:“你猜,条子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这交易?”
他那危险的语气明晃晃地在告诉她,透露出去的消息就是从他这儿放的。
洛萨头皮发麻,问:“那人…他不是你兄弟吗?”
这回是金毛替程殊答的:“魔徒集团权力等级分明,年末前,二把手有机会和魔徒见一面。魔徒几乎没露过真面目,这是人人都想追求的殊荣。老大现在是三把手之一,不管是刚刚的西蒙,亦或者你没见过的卢卡斯,都在争。”
程殊见她这模样,突然弯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如果不是内容可怕听起来也像哄小姑娘:“兄弟值什么钱。争那个位置就必须得付出点东西,掉一笔生意而已。”
洛萨手指收紧,惊出一身汗。她突然觉得,他就像个蛰伏黑夜的猎手,会为了那只想要的猎物无所不作。
借着光,程殊看到了洛萨小腿上的血迹,蹲下来,握着她的脚踝,让她的高跟鞋直接踩在了他的大腿上。
金毛识趣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方巾递过去,程殊拿着它顺着那条血痕一点点按了下去。他每一下都没收力,甚至像故意的。
原本洛萨因为慌乱并没有感受到疼痛,现在因为方巾粗糙的质感,来回摩擦时疼得倒吸凉气。
程殊给她擦干净了血迹和脏东西,站了起来,哂笑一声:“磕磕碰碰,下次注意。”
等洛萨绕出通道时,“不死鸟”的保镖已经焦急地守在了不同的方位。
一看到洛萨出现后,保镖便疾步上前把她抓住了,提着洛萨的手腕往正门的皮卡拽。
菲欧娜看见洛萨的那一瞬间差点落泪,今晚的惊吓把她醉意彻底吓没了。
她赶上去抢过洛萨,一把抱住,问:“你没事吧?这里的小姐妹都齐了,你半天没来我还怕你出事。”
洛萨提起的心此刻骤然放下,她贴着菲欧娜的脸,蹭了蹭说:“没事。”
这一闹腾,等车载人回“不死鸟”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
大门打开又合上,大家都很疲惫,萨尔玛看着姑娘们身上的伤气得脑袋疼,也不顾场地,打电话就朝好友痛骂。
最后怎么和解的洛萨不清楚,但她依稀听到了利润多加几个点。
那晚太累了。
洛萨直接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一直做着断续的梦,不同的场景闪切转换,最后落在两个画面:
幼时一个不认识的哥哥好心给了她糖吃;程殊站在通道里对她说“我会来找你”。
她再次清醒,脑子里那句“我会来找你”散不去,摸了摸背上的汗,只好又跑去澡堂洗澡。
洛萨洗完澡后没有立马回房间。
她穿着白色的汗衫,肩上搭了条毛巾,溜进了萨尔玛的屋子看电视。
电视开着,她侧躺在软皮革沙发上,极其放松地看着电影频道播放的可可(寻梦环游记)。
不多时,菲欧娜也溜了进来。
她头斜搭在洛萨的大腿上,顺着方向侧躺。
这是两人从小到大最具温情的时候,趁着萨尔玛不在,一起悄悄看电视。
洛萨卷起菲欧娜的发丝,听见她问:“你为什么学英语?”
这里的学习环境算不上好,洛萨是不幸中的万幸,能得萨尔玛青睐,可以有很多资料让她从小自学英语。
洛萨勾了勾唇,说:“迟早要离开这的。那你呢,为什么拓展了葡萄牙语?”
菲欧娜恍然“啊”了一声,然后打趣自己:“葡语跟西语很像呀,符合我这智商,还能□□给巴西客人听。”
洛萨怔了一瞬,然后两人相视一眼同时大笑出声,笑得菲欧娜眼泪都出来了才停止。
洛萨收了笑,“哎”了两声,问她:“如果我走了你会记得我吗?”
菲欧娜没看她,“嗯”了声,指着电视开玩笑:“喏,都别说这个了,你死了我都会记你一辈子。虽然指不定谁先谁后,但是要有那天,亡灵节的时候你这只漂亮鬼一定要来看我!”
在墨西哥的亡灵观里,墨西哥人从不避讳死亡。因为死亡不是尽头,而遗忘才是。
只要有人能记得她,即便是死亡,也只是去往极乐之地。
洛萨笑得不行,点点头说:“会的。”
二人闲聊了会儿,看完了电影,准备离开的时候洛萨扯出夹在沙发边缝的头发,意外看见了一条也掉在里面的红手链。
女人第六感微动,她抽出那条手链,眯了眯眼,比对手腕大小后发现,这大概是萨尔玛金主留下的。
更巧的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红手链上的金小狗。
洛萨想了片刻,默默把它塞了回去,她不该多管。
天色渐暗。
洛萨回到自己房屋的时候,被雇来送饭的小男孩正不安地站在门口。
洛萨看着地上被打翻的墨西哥薄饼和玉米片,眉眼渐渐压低变得不耐。她个子算高,走的每一步都携着风。
萨尔玛也第一次面露尴尬地站在那,从这里望去能发现,她的房间被闯入过。
“妈妈,能解释解释吗?”
萨尔玛心虚地打着哈哈,说:“有个客人听了你的盛名仰慕你很久了,要求一定要来看看你。我也知道你现在不接客了,所以这不是在和人家解释着吗?”
洛萨嗤笑一声,推开堵门的人,走了进去。
有个眼神阴狠肤色极其苍白的男人坐在沙发中间,一直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心底的反骨被戳出来了,反而很镇静,直直地看他。
洛萨想,她大概知道这是谁了。
“哈维尔,私闯女士闺房不是个礼貌的事情。”她下巴微昂,冷漠提醒。
如果按照程殊那天的做法来看,洛萨想,魔徒集团这群人大概都是互相算计、消息灵通的。
哈维尔现在敢大大咧咧出现在这,摆明了就是知道她和程殊睡过还有那天酒吧的事,只不过也许知道得没有非常清晰。
他这是在挑衅程殊,亦或者是他背后的人在挑衅程殊。
两人心知肚明地对峙。
哈维尔走过来,把手掌落在了她裸露的肩膀上,指腹摩挲着。他很瘦弱,但是力气很大,大到洛萨能感觉到自己右边在被往下压。
“宝贝,听说他买断你十年。”
洛萨挑眉,望着他眼神不变。这是那晚程殊答应的甜头,让她有基本的自由。花了多少钱她不知道,想必那笔钱足以挖下墨西哥不少富豪的心头肉。
但萨尔玛的态度也很强硬,她背后也有一定势力,她知道洛萨代表了多大的利益,为了不开这个招牌赎卖的先例,她硬生生和金毛讨价还价到了十年。
“有趣。塞巴斯蒂安的生活里很久没出现过女人了,我对你真是感兴趣。”
洛萨抬起左手,按在哈维尔的手背上,一字一句说:
“可惜了,塞巴斯蒂安的领地意识应该很强。他的东西,你最好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