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八定定地瞧了片刻,走了过去。
她伸手取过那雪山模型,放在手中看。
雪山模型巴掌大,山顶的雪似奶油覆头,空中还悬着六角形雪花,惟妙惟肖,雪山山脚,一朵朵纯白的雪山玫瑰盛开着,一簇簇的,白得让人心醉,玫瑰花海后边,还藏着一间小巧的木房子。
整个模型精致秀气,在阳光下有种圣洁的美好。
这是第二个关键线索,卿八心下笃定,不仅仅是因为雪山,以及雪山脚下的雪山玫瑰,更因为这个模型给她的感觉。
相师相信自己的直觉。
卿八视线在雪山和雪山玫瑰上略过,落到藏在玫瑰花海里的木房子上。
木房子窗户大开,能看到窗户后边的书桌上,一名头发斑白的老者带着眼镜正在看书。
老者身后,正屋屏风处,悬挂着一张画像,画像下边的八仙桌上摆放着香炉,香炉旁边,摆放着一个刻着太极图的葫芦。
葫芦很小,上边的太极图形更小,不过黑白双色,能辨认分明。
卿八视线在这葫芦上定了片刻,又落到那悬挂着的画像上。画像是人物图,只画有寥寥数笔,勉强能认出是个人形轮廓,但五官神态,没法辨认。
画中人物微微佝偻,背后背着着背篓或者包裹,指尖拈着个不知名的东西放到鼻尖,十分写神。
从这幅画,没法猜测他的身份。
他可能是个旅者,可能是个文人骚客,可能是个采药的大夫,可能是个道士……
不过,画像下边的八仙桌上摆放着刻着太极的葫芦,他是大夫或者道士的可能性更大。
卿八放下雪山模型,继续去找线索。
这个世界线索极少,又自由度很大,这并不意味着这个世界简单,恰恰相反,这种自由度大的世界,比那些有条条框框规则的世界难度更大。
有各种规则限制的世界,只要不违背规则,几乎不会出差错,而这个世界,线索少而自由度大,反而陷阱更多,极有可能思路一拐,就朝错路一去不自知。
闯关者没有回头路,他们只能保证,自己每一个推测都无限接近答案。
所以,卿八很谨慎,哪怕此时她心底对自己将拿到的身份卡有答案,还要寻求更多信息来佐证自己答案的正确性。
以及,找到最终的信物。
路上,柳六捧着童话故事书在嬉游厅闲逛,瞧见卿八两手空空,他得意而夸张地将手中书籍捧到胸-前,让卿八能够一眼看到。
他道:“这不是A神第二么,怎么,两手空空,连信物都找不到?”
卿八瞥了他一眼,道:“你信物找错了。”
柳六将怀里的书抱紧一些,警惕地望着卿八,道:“你休想动摇我,我不会上当的。”
卿八与他擦身而过,往楼梯口走去。
柳六狐疑地望着卿八背影,视线又落到自己怀中的书上,嘀嘀咕咕道:“哪儿找错了,超级童话,只有这童话书搭边。”
说是这般说,他又拐去玩具室,想看看玩具室里,自己有没有漏掉童话小镇,或者其他线索。
正午十二点,辛管家带着女仆送上饭菜,之后嬉游厅响起通知,让闯关者到一楼吃饭。
卿八将手中刻有太极图案的葫芦放回壁柜,转身下楼。
这个太极图,是上黑下白,与雪山模型上的葫芦不一致。
午饭是煎牛排,七分熟,恰恰好。
吃完牛排,卿八起身,继续寻找葫芦。
监控室内,先生坐在办公椅上,视线落到前方。前方,宽大的白墙上,上下两排整整齐齐显示着十个窗口。
每个窗口,都有一名闯关者。
辛管家站在先生身后,见先生此时兴致还算好,她俯身低声道:“这群玩家里,先生有看好的人。”
她话语果断,是在说一个陈述句。
若非如此,她不敢搭腔。
先生双手合十搁于腹部,星空腕表折射出冰冷的光芒,他不紧不慢地开口:“这个彭四,还有这个卿八,还算不错。”
目前,场上只有这两人两手空空,笃定找到的第一个相关之物,只是线索提供物,而非最后信物。
“那个柳六,太废物了。”先生漠然地开口。
卿八都提醒得这般明显,还充耳不闻。
“愚不可及,世上为何会有这么多自作聪明之人呢?”
辛管家心一突,低声道:“若没有那些自作聪明之人,又哪有那么多好戏可瞧?”
先生轻笑一声,道:“说得没错,我有些期待晚上了,这些蠢货,可要好生表现啊。”
蠢货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时,还是很有意思的。
画面中,卿八忽而抬眸往上方瞧来,像是隔着屏幕与空间,直直与先生对视。
这一眼,带着漫不经心,带着无谓与了然,犹如执棋之人,端得气定悠闲。
先生倏地坐直,道:“这个卿八,有点意思,晚餐给她加一份鹅翅。”
卿八还不知自己晚上即将被添菜,她只是有种被监控感,这种被监控感上午还没有,下午便出现了。
她四处扫视一番,便发现嬉游厅内,到处都装有监控,毫无死角,只是之前监控没开,摄像头仿若装饰一般藏在横梁与装饰后边,没有存在感,也没引起人注意。
她收回视线,没再关注监控。
她从医务室走出,四处闲逛着,最后在摄影室内搭风景墙上,找到了刻着左白右黑的太极葫芦。
葫芦生在藤蔓上,而藤蔓爬在风景墙上,无论是悬挂的葫芦,还是藤蔓和葫芦叶,都苍翠一片,生机勃勃。
卿八站在风景墙前,握着葫芦将它翻转过来,露出藏在葫芦肚上的太极图。
太极图下,刻着两行小字:人无病药生尘
是医生。
卿八放下葫芦,将刻有太极图的那面重新藏起挡住,转身前往医务室。
在医务室,她又碰到柳六,柳六依旧抱着那本童话书,正犹犹豫豫地在房间内乱逛,像极了学渣觉得题目太简单,做完了不敢置信,又重新开始审题,结果无论解题多少次都得到一个答案,安心又不是很安心,想要多准备几种解法来佐证自己答案。
他瞧见卿八,见她依旧两手空空,心虚立马抛飞,昂首挺胸道:“到现在还没头绪?你告诉我你卡面上写的词,我指点下你的线索。”
“不用了。”卿八走到药柜前,开始拉药柜小抽屉。
她先从左边最底下拉起,从左往右,以己字型往上查看,她边查看边思索,信物最有可能藏在哪个药屉里。
药生尘?
这药平常很少用到?
卿八打开钩吻、雷公藤这类毒性重的药物抽屉,一一翻看之后,发现不是。
那便是‘人无病’?
卿八又去翻百药之首甘草、吊命人参等君药,翻到一半,卿八忽而忆起一句话,‘少阳万病此方宗’。
小柴胡汤貌不惊人,但在中医体系上十分重要,没有医生不知小柴胡汤,更有‘一方包治百病’之说。
卿八去扒小柴胡抽屉。
拉开抽屉,小柴胡药草最里边,藏着一个小小的玉葫芦。
玉葫芦只指甲盖大小,若不刻意去翻,在层层叠叠小柴胡药草的掩盖下,根本翻不到。
柳六就站在一旁看卿八忙活,见她也没翻出个什么东西,却准备离开,再次趾高气扬地拦住,嬉笑道:“A神第二,时间快到了,你准备拿什么交差啊?”
他不怀好意地开口:“要不要我替你拿一样?”
卿八瞥了他一眼,心平气和地开口:“你确定不换个信物么?你信物错了。”
柳六警惕道:“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我倒要看看,你A神第二,能落到什么好下场。”
卿八绕过他,径直下楼,显然不准备找了。
柳六趴在二楼栏杆上,见卿八无所事事地坐在圆桌上,心下一突,她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他背对着卿八,鬼鬼祟祟地翻着童话书,之后又去二楼房间转了几圈,直至最后几分钟,才忐忑不安地抱着童话书,从二楼下来。
六点整,先生从小门走进来,皮鞋踩地发出的声音很有规律,并不算难听。然而听在闯关者耳中,犹如鼓点般,一声密集过一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他们不由得屏住呼吸,握着信物高高悬起。
先生坐回主座,道:“诸位,找到自己身份了吗?”
没人答话。
先生不在意地他们的沉默,继续道:“来上交信物吧,上交完后,好吃晚饭。”
卿八率先将玉葫芦交出去,道:“医生。”
先生示意辛管家接过信物,双手交叠拍起,夸道:“不错,对了。”
辛管家上前一步,将医生卡片交给卿八。
卿八接过,开始查看。
见卿八来了个开门红,其他闯关者当即忐忑的心思去掉一半。
舒三递过颜料盒,道:“是画师。”
先生冷淡道:“不对。来人,送舒三玩家去惩戒室。”
舒三面色一变,薄刀似水流般冲向先生,与此同时,他踩着太师椅上借力,整个人如离弦的箭飞出,长-枪同步扎向先生胸口。
先生面色未变,只淡淡地回视舒三。
舒三触及先生的眸子,像是乍然泡在冰水中,心彻底沉了下去。
危险!极致危险!
他的身体与神魂尖啸着让他逃,可是理智却知道,他逃无可逃。
反抗或可挣得一命,束手就擒只会落到鱼肉下场。
他别无选择。
空中凭空出现道道影子,那些黑色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舒三攻击并将舒三击飞。舒三重重倒在地上,影子如绳索般,将他束缚成茧。
黑色茧内,舒三各类道具齐出,刀光剑影电闪雷鸣一一闪过,然黑色的茧犹如世上最牢不可破的东西,不受半点影响。
先生拍拍手,有男仆快速上前,将舒三压下去。
因舒三这段插曲,卿八带来的轻松感一扫而空,现场气氛再次变得紧绷起来。
谁也没敢再往前一步,将自己信物交出去。
先生道:“下一个。”
等了片刻,还是没人回答,先生轻笑一声,道:“这次的玩家,性子很是谨慎啊,那就点兵点将吧。”
他抬起手,懒洋洋地在闯关者身上划过,当他手落到某个闯关者身上时,那名闯关者就感觉有一柄长刀悬在自己头顶,不断提醒他危险危险,然而他们只能硬着头皮站在这,等着长刀落下。
每分每秒都无限拉长,每分每秒都是刻骨煎熬。
似是觉得闯关者一松一紧的表情很有意思似的,先生迟迟不定,故意在每个人身上停顿数秒,待折磨够后,才慢吞吞的移开。
十分恶趣味。
“就你吧。”最后,先生指了指彭四。
彭四交上去的,是一只钢笔,并道:“作家。”
先生短促地笑了一下,道:“说说你的推断过程。”
他的笑,像是毒蛇蛇信黏腻,给人一种冰冷的舔舐感,像是凶机暗藏,随时会出洞噬人。
有几名闯关者触及他的笑,不由得避开视线,低下了头。
彭四双手握紧,额心沁出细密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口齿还算清楚地回答:“我的词卡是朱丽叶,朱丽叶玫瑰是世上最贵的玫瑰,曾卖出数千万高价,它象征着高贵、华丽、典雅,犹如贵族女子朱丽叶。于是,我在玩具房里找到宫装娃娃朱丽叶,朱丽叶手中握着一只钢笔,正俯身在纸上写东西,又与《罗密欧与朱丽叶》暗合,我猜我的词卡是作者。”
“恭喜你,答错了。”先生面露索然之色。
他第一个看好之人,不过如此。
他挥挥手,男仆进来压彭四。
彭四掌心以及后背冷汗涔涔,他的身子反复紧绷放松,最终没有反抗,他问:“那我的身份,是什么?”
先生道:“等你接受完惩罚,我会告诉你的,别急,孩子。”
说最后一句时,他又笑了一下,神情颇为古怪。
彭四被压下去后,场上愈发安静,只听得到彼此细微的呼吸声,压抑沉重得仿若即将断头。当然,此时情况,可断头上刑也差不了多少。
卿八这时将医生卡片丢到圆桌上,顿时卡片与圆桌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响动声音不大,但如同搅动死水的棍子,黑夜中的惊雷,强势地将所有人注意力都吸引住。
他们望向卿八,不知道是该夸她胆大,还是感谢她将他们从这窒息的压抑中拉出来。
卿八偏头,直视先生,道:“我饿了,什么时候吃饭?”
先生定定地瞧了卿八片刻,卿八视线不闪不避,态度专注认真,好似于她来说,此时吃饭,是天大的事。
先生之前猫逗老鼠的兴致淡了,他收回视线,对其他人道:“你们信物都不对,拉下去吧。”
其他闯关者猛地抬头,其中一名闯关者急问:“你都没看,怎么知道不对?”
先生笑了下,那笑容里带出些许轻蔑,似是在笑他们毫无自知之明,瞧得闯关者心口一堵。
“行吧,给你们个说话的机会。”先生以纵容地口吻开口。
但话里依旧是那个意思,他们没有一个人对。
所有闯关者心沉了下去。
柳六心一横,将童话故事书放过去,道:“童话作家。”
先生轻嗤了一声,道:“你是来娱乐我的吗?你成功逗乐了我。”
他挥挥手,男仆将柳六压了下去,同时又有男仆走向其他闯关者,伸手反扣闯关者双肩。
闯关者打个激灵,纷纷将自己找到的信物交出,并报出自己以为的身份卡。
先生愈发意味索然,一开始还会挥手,后来连手都不挥了。
等所有闯关者都压了下去,先生望向稳坐在左手侧的卿八,问道:“卿八,我看了你寻找信物的过程,你怎么笃定第二条线索是葫芦,而不是画像?”
先生神态温和,口吻闲聊,犹如亲切的长辈。
但没人会觉得他和善,在经过之前之事后。
卿八淡淡地开口:“直觉。”
她心底自然有她的揣测,但长篇大论的,她不想说。
先生被卿八敷衍也不生气,颇为宽和地开口:“你耐心倒是足够好,那么多葫芦,你一一找过去,也不焦躁。”
卿八在找葫芦这个过程花了不少时间,她几乎将嬉游厅里的葫芦都看了个遍。
除了摄影师风景墙上悬挂着的葫芦刻有太极图,其他摆放着的葫芦里也有好几个上边刻着太极图,刻着字,能从这么多陷阱里找到真正的线索葫芦,耐心、严谨、细致,缺一不可。
卿八道:“那还好,您这儿的葫芦,一个个的长得真精神,就当是鉴赏葫芦会了。”
卿八话音刚落,微微顿住,抿了抿唇。
上个世界和襦裙少女他们呆久了,她有时说话,不自觉染上一股相声味。
论相声的传染能力。
卿八被自己忽如其来的无厘头逗乐,轻笑了一下。
听到卿八的笑,先生嘴角也微微勾起,“你说话,挺有意思。”
“您不说话,更有意思。”卿八被拉回思绪,毫不客气地开口。
她抬眸,望向先生,又问了一句,“可以吃饭了吗?”
卿八以此来表达自己不想说话不想闲聊的态度。
“不急。”先生仿若没听出卿八话里意思,继续道,“待客要有礼数,客未来齐,怎么能上菜动筷?”
“那您真可懂礼数。”卿八讽刺了一句。
“自然,礼不可废。”先生应道。
卿八从桌上拿起卡片,伸手摸向上边的字。
姓名:卿八
职业:医生
能力:治疗(三次/日)、点穴手·定(十次/日)
上边的字迹刻意凸起,用大拇指触摸,可以轻易摸出纹络走向。
她闭眼,再次摸上去,能轻易认出上边的字。
卿八心微沉,瞧向先生。
先生笑道:“你真细心,我喜欢聪明人。”
说话间,男仆送受完惩罚的闯关者进来。
听得动静,卿八回头,她率先对上的,是闯关者空洞的没有眼皮和眼珠子的眼眶。
他们全都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