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印入他眼帘的,是一名黑发。
男人闭上双眼,重新睁开,依旧看到一名黑发。
之后,他感觉更多,身后有源源不断的热意涌入他体内,温暖着他的身躯。
他道:“多、谢、两、位。”
他许久未曾说话,嗓音怪异含糊不清,像是老旧的机器人,咔擦咔擦地,努力想运转起来。
卿八收回真气,道:“叶容康?”
男人沉默片刻,努力地露出个笑,“是。”
“知道自己怎么被困在这的吗?”卿八问。
叶容康点头。
卿八不再多问。
等叶容康恢复得差不多了,卿八道:“走,下山吧。”
叶容康以手撑起冰棺两侧,从里边跳出。
他对卿八郑重承诺,“我会继续黑发平权。”
他以为,卿八是因为知道他的治国理念,才过来救他。
卿八不无不可地点头。
卿八和谈鹤鸣先跳出山洞,叶容康还没彻底恢复,等着卿八他们帮忙。
秘银幻化成长鞭垂落冰洞,叶容康将长鞭捆在腰上,借助长鞭往外攀爬。
谈鹤鸣站在卿八身边,问:“就这么将他放了?”
“不然呢?”
“你不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卿八道:“没必要。”
“为什么?”谈鹤鸣不解,之前不是插手插得兴起吗
“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和我们无关。我们只是来雪国玩的,又不是来雪国建功立业的。”
“那你之前,抓银发小辈,战银发通天境,又接见黑发婆婆,还上雪山救他,你做这么多,不是为了插手雪国内政?”
卿八耐心应道:“我抓银发小辈,是为了收集信息,顺带引出老的,抓了老的也是为了信息,现在信息都收集得差不多了,就没必要再插手。”
“至于救他,还是那句话,搅混水。”卿八开口,“我只负责往混水里丢人,至于那些踏入浑水里的人会怎么做,跟我没关系。”
她就在岸上看戏。
“再则,救了他,他能牵制那些通天境,等雪山崩后,这些通天境就没法阻止我们前往雪山,或者在我们前往雪山的时候,使绊子,动手脚。”
“你怎么知道他能牵制那些通天境?”谈鹤鸣问。
“因为他是一名合格的君王。”卿八开口。
“你又知道了?”谈鹤鸣好奇地问,“你与他,也没说两句吧?柳家和霍家,对他的评价,并不算太好。”
恋栈权柄,独断专行,都不算好话。
碍于叶容康从山洞上来,卿八收回长鞭,传音道,“他看我俩的眼神,没有害怕与畏惧。”
“这不是他心性强大?”
“确实心性强大。”卿八颇为赞赏。
经历被背叛,被囚禁,但被解救后他情绪一直那么稳定,心理素质确实强大。
“这只是其中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说明,他对我俩不心虚。”卿八解释道,“我俩是黑发,若是寻常银发,面对黑发难免会心虚,会敌对,会戒备,因为银发和黑发,是近乎死对头的存在,寻常银发被黑发所救,他会忐忑,会担忧,会猜测我们有什么目的,有什么阴谋?”
“但他没有,他面对咱俩黑发,很坦然。这说明一个原因,他之前,一直有努力进行黑发平权之事,并在黑发平权之事上,是标杆,是先锋。”
“身为白发,他天生拥有特权,他根本无需这般做,他只需高高在上,享受全国供奉,但他没有。他看到了这个国家的隐患,他想变革,他准备收回银发世家的权利,他触动了银发世家的利益,所以他被囚禁了。”
卿八道,“现在他出来,银发世家、其他非杂色世家,以及各方势力,注意力都会落到他身上,而不管他是要进行复仇,还是继续坚持自己的理念,各方势力,都要打起全部精力应对,如此,雪山那边,就无人关注了。”
“你想自己夺宝时,旁边还有人虎视眈眈?”
“不想。”谈鹤鸣应道。
他最讨厌,一群人夺宝了,特别是那些检漏的。
“这般说,他还挺重要的。”谈鹤鸣听明白了,道,“救得好,之后要不要护上不一护?”
“不用。”卿八开口,“送他下山就可以了。”
要是他下山后连自己性命都护不住,也没有再救的价值。
又走了一天,卿八和谈鹤鸣同时顿住。
“怎么了?”经过一天的缓和,叶容康已经能够控制自己的躯体。
卿八没答,只掌心出现一柄长鞭。
她手一甩,长鞭如银龙遨游雪海,“啪”地一声,两米高被冰雪堆成的山石被长鞭击碎。
冰雪四溅间,藏在冰雪之后的陆乘空六人出现。
陆乘空视线在卿八、谈鹤鸣以及叶容康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卿八身上,道:“你果然是去救容康圣皇帝!”
卿八挑眉,这陆乘空倒是谨慎,居然一直守在出口。
卿八道:“你守在这,莫不是要杀容康圣皇帝?”
“自然不会。”陆乘空道,“身为雪神宠爱之子,雪国子民,谁会杀,谁敢杀他?”
“哦,懂了,不敢杀,只敢让他活成活死人。”卿八开口,“之前你们十人都拿我们没办法,现在才六人,也想留下我们性命?”
卿八语调正常,但听着陆乘空几人耳中,却是十足十嘲讽。
六名通天境面色涨得通红。
陆乘空阴沉着一张脸,冷冷道:“小姑娘,话别说得太满。”
他始终认为,之前那些通天境被抓,是因为被各个击破,他道:“都留意了,两两一组,别落队,上!”
说着,六人分成三队,两两联手专击其中一人。
卿八和谈鹤鸣以一对二倒能不落下风,但叶容康实力没他俩强,又刚解冻,还没恢复到最佳状态,若无卿八和谈鹤鸣时不时分神帮忙,早又被对方拿下。
见状,攻向叶容康的攻击,越发快猛。
卿八见这般不行,对谈鹤鸣道:“掩护我。”
谈鹤鸣没问卿八要做什么,而是转而落回卿八身后,为她挡住攻击。
卿八这时却将长刀幻化成长鞭,长鞭一甩,便缠中叶容康腰部,她在一用力,叶容康似冲出炮-口的炮-弹,化作一道黑影冲入空中,冲入云里,瞬间没了踪迹。
通天境、谈鹤鸣:“……”
谈鹤鸣快手快脚将攻击挡了,问:“你这是做什么?”
要摔死叶容康吗?
卿八道:“将拖后腿的丢出去,他若识趣,自然知道往山下跑。”
“至于他们,”卿八淡淡地开口,“无需硬碰硬,缠住即可。”
陆乘空见叶容康被送出包围圈,立马将武器一收,道:“追容康圣皇帝。”
他们的目的,是拦着叶容康出现,叶容康一旦现身,他们银发世家太被动。
攻击并囚禁圣帝,又是一桩大罪名,这个罪名,比隐瞒银塔城独占圣水的罪名,还要大。
之前只柳霍两家口头证据,他们有无数说法来否认,但受害人叶容康出现,罪名再不容他们抵赖。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场上六名通天境,有一个是一个,纷纷往外潜逃。
卿八和谈鹤鸣自然不会让他们走,谈鹤鸣掩护,卿八则长鞭在空中连甩,谁想脱离战场,便会被长鞭拉回来,一时半刻,通天境六人,竟无一人得以脱身。
陆乘空道:“一人掩护,一人脱身,一定要拦住叶容康!”顿了顿,他沉声开口,“哪怕被抓,也好过世家不复存在!”
陆乘空这个建议不错,弃军保帅,确实能让一两人脱身,但问题又来了,谁脱身,谁掩护?
被掩护就有被抓的危险,一旦他们被抓被杀,自家没有通天境,很快就能被其他世家瓜分撕碎资源,而其中咬得最狠的,便是此时并肩作战的伙伴。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道:“我脱身。”
陆乘空眼底闪过悲意,以及一丝认命。
他道:“来不及了。”
在他们互相推诿的时候,叶容康必然已经逃下山,一切都没法阻止。
他双目直视卿八和谈鹤鸣,道:“我陆家纵然倒下,也要让你俩得到教训!”
要不是他俩,事情何至于此?
他大吼一声,重重地击中地面。
以他右拳为引,一道深深地裂痕如闪电般冲向卿八和谈鹤鸣,力量经过之处,冰雪成裂,能量席卷,几乎割破空间。
卿八和谈鹤鸣在裂缝冲出之前,身形同时旋转,如陀螺般飞了出去。
两人飞出方向并不一致,一左一右,像是有一股大力硬生生地插入两人中间,将两人分离开来。
陆乘空道:“就是现在,杀了他俩!”
他已将两人分开,要是三杀一都没法成功,只能说,天命不予!
陆乘空偏头,一双冷眸望向卿八,眼底杀意鼓鼓,几乎弥漫出来。
他又是一声大吼,身形如猿猱般在空中飞扑,同时硕大的拳头从他右手脱离而出,像是燃烧的流星直冲卿八而去。
卿八刚从空气旋风推搡中立稳身形,便见眼前冷光闪烁,却是一刀一剑带着寒意迫面而来,距离攻击上她不足一臂之远。
刀刃特有的寒意与杀意凌空割得她肌肤生疼,肉-身用她独有的方式提醒她危险。
卿八抬眸,视线没有落到眼前的刀剑上,而是透过刀光剑影交叉的缝隙,瞧向后边流火坠星。刀剑距离她纵然近,但格挡住并不算难,难便难在,格挡刀剑,势必会被后边火球撞个正着。
若是躲避,那刀与剑也会相应变幻招式,眼前火球依旧会撞上她。
看起来,卿八像是躲无可躲。
持刀和剑攻击卿八的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喜意。
那边和谈鹤鸣对战的三人跟着笑了出来,“她要死了。”
谈鹤鸣手一样,方天画戟以一种极其刁钻的方式,戟尖斜刺向左边通天境肋骨,右耳却割向中间那名通天境的腹部。
他轻蔑地开口:“‘燕雀笑鸿鹄’,没见识!”
那三人不忿,正欲继续开口,忽而听到卿八那边传来痛呼之声,忙扭头瞧去,只见卿八以手抓住刀剑,并用力一合,以锐角站立的两名通天境不受控制地往中间移动,并在火球冲上来时,不偏不倚落到火球前行方向,像是两人自发替卿八挡住这一击。
卿八站在虚空,两手掌心鲜血滴答,一滴滴地落到下边的冰雪上,如一朵朵血梅盛开绽放。
而她对面,承受火球全部撞击的两名通天境哇地喷出鲜血如瀑,瞬间脸白如纸,他俩手无力松开刀剑,径直掉入雪面,将雪面染得通红。
卿八双手一甩,刀和剑擦着这两名通天境脸颊而过,半截没入被雪覆盖的冰里,摇晃着发出铮鸣之声。
残留的鲜血顺着刀刃剑刃往下,渗入雪地里,染红一片。
场上,打斗俱停,静悄悄的唯有寒风凛冽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