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玉妈妈打开门,请郝可进来。
当她抬起头,看见郝可身后的人时,不由得诧异地低呼一声。
王小玉妈妈也参加了舞台剧,自然认得凌旭。
“凌思睿爸爸?”
“对,”郝可解释道,“凌思睿爸爸对心理疏导有一定经验,说不定可以帮到王小玉。”
“原来是这样,真的没有看出来,那就谢谢您了。”王小玉妈妈连连道谢,接着,她请两人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叫王小玉出来。
“郝老师!”王小玉一出来,就惊讶地叫出来,“你怎么会到我们家来,奇怪!”
郝可拉着王小玉坐下,告诉她,自己收到她的信了,也已经跟她妈妈了解过一些情况。
王小玉坐在沙发扶手上,一边听郝可说话,一边搓着两只手。
“你不在帝皇小学上学了,打算去哪里上学呢?”郝可问道。
“我不想上学了,”王小玉小声说,“上学要花钱,我们没有钱。”
这时,王小玉妈妈正端着两杯柠檬水出来,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伤怀之色。
“我们也不去求爸爸了,爸爸变成了坏人。”王小玉眼眶红了。
郝可安抚了王小玉一番,目光询问地看向凌旭。
凌旭抬起手掌,轻轻在王小玉头顶滑过,一片不易觉察的黑雾被他吸进掌中,随后消失无踪。
“我讨厌爸爸。”王小玉说着,忽然感觉头部一轻,精神变得放松了不少,“爸爸以前不是这样的,爸爸以前最喜欢小玉了。”
王小玉妈妈忽然将杯子重重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难听的擦响。
王小玉缩了缩脖子。
郝可不由得看向王小玉妈妈。
王小玉的脸色依然苍白,眉头下意识皱着,有些不快地看着王小玉。
王小玉似乎被吓了一跳,本来就垂着的小脑袋,更加低下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从王小玉家走出来,郝可不由得自言自语。
“王小玉妈妈身上有怨怼吗?”郝可问凌旭。
“也有一些。”凌旭道,“不过不多,很轻微。”
郝可知道,很轻微的意思,并不是说王小玉妈妈的怨恨就少了,只是在发展成病态的程度上来说,比较轻微,归根结底还是有一些扭曲的。
“你的意思是,王小玉妈妈身上的怨怼,不足以传染给王小玉?”郝可问道。
“是的。”凌旭回答。
怨怼只有在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才能传染给其他人,扭曲其他人的心灵。
“我们现在去找王小玉爸爸。”郝可一不做二不休。
只要找到了王小玉爸爸,问题就会水落石出。
郝可觉得,王小玉身上的怨怼,很有可能是传染自他爸爸。
“他应该就在这个酒店。”郝可打开王小玉写给他的告别信,那信上画了一个酒店门前的标识,有一个大钟,还有一棵挂满彩色小球的圣诞树。
目前线索只有这个,王小玉妈妈肯定是不愿意郝可他们去找王小玉爸爸的,她不希望和他有任何接触,哪怕是间接的也不行,她希望赶快和他断绝关系。
“这个酒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凌旭说道。
郝可意外地看着凌旭。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见多识广么!
“出任务的时候经过的。”凌旭说道,“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那你好好想想!”郝可给他鼓劲儿。
凌旭抓了半天腹肌,也没想起来叫什么,最后在妖管局治安大队的群里发了个消息,把王小玉画的酒店拍下来,发到群里。
经过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很快,结果出来了,这是位于S市中环的一家三星酒店,叫做云上酒店。
“喝,还有钱住三星酒店,却没有钱给女儿交学费。”郝可忍不住开嘲讽,“走,我们现在就去看看,怨怼是不是从这位王先生身上传出来的。”
郝可和凌旭赶到云上酒店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酒店前的圣诞树已经撤走,大时钟表盘还在,很轻松就认出来了。
“王小玉画的真好。”郝可忍不住赞叹道。
接着,他一拉凌旭的手臂,说道:“走,我们进去瞧瞧,看看能不能找到王先生。”
郝可来到酒店前台,告诉他,他要找一位王先生,并告诉了前台,这位王先生的长相以及电话号码。
前台核对无误,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和那边沟通片刻。
他挂了电话,很遗憾地告诉郝可,客人不想见他。
郝可点点头,离开前台,带着凌旭一起来到电梯间。
他看到了前台拨的那个号码,找到对应的房间号,719,王小玉爸爸就在这里。
719的房门半开着,里面传来欢笑的声音。
郝可皱起眉头,看向凌旭。
“有味儿吗?”他问。
“有,”凌旭沉声道,“很刺鼻。”
“好了,那就是这儿了。”郝可说完,在门上敲了敲。
“谁啊?”王先生的声音传来。
“是我,王小玉的班主任,郝老师。”
里面的笑声顿时停止了,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班主任在任何社交场合里,都是让画风突然变得正经的要素。
王小玉爸爸在里面骂了一声,随后,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秃顶、发福、脸庞因为喝酒过量而泛着红晕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是那女人叫你来的?”王小玉爸爸目光中带着厌烦,打量着郝可。
“王哥,外面是谁啊,你孩子班主任,怎么找到这儿来了?”里面传来笑声,有男有女,看起来王小玉爸爸的社交生活非常丰富。
“不是,我只是想跟你聊一聊王小玉上学的问题。”郝可说道,“我能进去说么?”
王小玉爸爸听到“王小玉”三个字时,脸色又变了变,郝可清楚地看到,他眼底流过愧疚、烦躁和怨恨。
郝可还以为他不会愧疚了呢。
“进来吧。”王小玉爸爸让开了门。
郝可进入719,发现这间房里面充满了酒臭味,一章大床上,一男两女染着奇怪颜色的头发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打牌。
“他们是谁?”郝可问道。
他还记得,王小玉妈妈说见过王小玉爸爸疑似出轨。
“朋友。”王小玉爸爸说道,“网上认识的。”
“班主任啊,我们玩我们的,不会妨碍你们说事情的,”其中那个黄毛说,“不过你可得快点把王哥还给我们,我们三缺一。”
接着,另外两个人笑了起来。
三人中面对着走廊的那个女人抬起头,看见郝可身后跟着进来的凌旭,不由得眼前一亮,用胳膊肘直顶旁边的黄毛青年。
就在他们盯着凌旭看的时候,郝可拉开把椅子,让王小玉爸爸坐下。
王小玉爸爸有点心烦,屁股上就像长了钉子一样,坐下了还在动来动去,接着,他的目光移向凌旭,一愣,他不认识凌旭,因为他压根没参加过学校这学期的活动。
“我们刚去了王小玉和她妈妈那里,了解了一下基本的情况,现在,王小玉的学费交不上来,已经欠了一个学期的学费了,她们计划退学,至于接下来上什么学校,也没有考虑过。我想问问你,你打算就这么让你女儿失学吗?”郝可一脸严肃地问道。
“喝,你问过她了,干嘛还来问我,不是我不让王小玉上学,是她,她要带走王小玉,又没本事供她上学,难道这件事也能怪我吗?你们应该告她,是她毁了我女儿!”王小玉爸爸恼火地嚷嚷起来。
“王先生,你要讲讲道理,凡事有个因果顺序吧,你先暴|力殴打王小玉妈妈,又不给王小玉学费,她妈妈才会要求离婚,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要带走孩子,有什么不对吗?”郝可皱起眉头。
“当然不对!人都有个遇到难处的时候,我这么多年在外面做生意,吃了多少苦头,才供着她们两个过舒服日子,现在可好,我生意失败,掏不出学费,那女人就冲我甩脸子,什么意思!她肯定是在外面有人了!班主任,你可不能只听那女人的一面之词!”王小玉爸爸丝毫不让,又扯出一堆他的原因,“我生意失败,我也不想的啊,她不说安慰安慰我,还要带着王小玉走,那就让她走,我看她怎么供王小玉上学!”
“我不想跟你争这个,现在的情况是,你们两个可以商量着来,但是没有,你打了王小玉妈妈,对不对,还住在酒店里不回家,对王小玉也很差。”郝可顿了顿,“我看到的就是这样,你有钱住酒店,和这些闲人一起打牌喝酒,都不肯管你女儿,这绝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所为。”
“那你不要跟我说,是那贱女人不让我管王小玉的!她就是要抢走王小玉!那好,我就放她走,挣钱哪儿有她想的那么容易……”
车轱辘话说来说去,王小玉爸爸不仅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更加气愤了。
郝可早就知道,夫妻感情破裂,谁都不会承认自己错,根本不会反思自己,只会嚷嚷对方多么十恶不赦。要不然怎么有个说法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呢。并不是清官不知道谁错在哪里了,而是双方都有问题,调解无效。
凌旭在旁边却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来之前,他还打算把王小玉爸爸当成情绪变异怪抓了,在王小玉妈妈的描述中,王小玉爸爸完全就是一个人渣,但是,等他到了这边,再一听王小玉爸爸的怒骂,又觉得王小玉妈妈确实也有问题。
“凌旭,”郝可凑近凌旭耳边,低声问道,“我怎么看不到他的黑气,你能看到吗?”
凌旭看了一眼王小玉爸爸,点了点头。
“那正好,你想办法把怨怼□□。”郝可说道。
“还没有冒出来,”凌旭也压低声音说,“需要再强烈一点,你能不能让他更激动?”
“这简单。”郝可胸有成竹。
“你们在说什么?”王小玉爸爸警觉起来。
“王先生,你在外面做生意确实很不容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王小玉妈妈在家里带她也很不容易,你们在组成家庭的时候,就是这样约定的,为什么你现在又要反悔呢?王小玉妈妈并没有麻烦你照顾王小玉吧?王小玉在学校的成绩一直不错,说明王小玉妈妈那一半分工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现在,你这一半出了问题,你却一个劲儿地往王小玉妈妈身上撒气,她为了带孩子,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你现在要她理解你,代替你,不觉得过分了一点吗?”
接着,郝可说出了那句,所有男人听到都要爆炸的话:
“你这样做,真的没有一点作为男人的担当啊。”
“啪”!王小玉爸爸一拳头砸在桌子上,顿时,床上打牌的三个人都往这边看来。
“你说什么?这些话,是不是那个贱女人教你说的?”王小玉爸爸站了起来,眼睛泛红,面露狰狞之色。
郝可看见一股黑气从王小玉爸爸头顶冒出来,果然是怨怼。
凌旭也站了起来,一掌挥向王小玉爸爸,捉住了那片黑气。
他空闲的一只手摸索出领域板,向地上砸去。
很快,这个房间被黑色领域隔出来。
王小玉爸爸和床上三个打牌青年都被吓呆了。
郝可本以为要经过一番搏斗,才能解决的问题,被凌旭一把解决。
王小玉爸爸头上抽出来的黑雾掉在地上,大约有一个足球那么大,被凌旭一脚踩住。
凌旭给陆鲲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发生了一个小事件,已经解决,不过现场有几个人需要清理。
说完这话,凌旭把手机揣回衣服口袋。
这时,床上的三个青年争先恐后跳下来,扑倒在凌旭脚下,求爷爷告奶奶地哭道:“大哥,我们错了,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打牌,我们不应该蹭吃蹭喝,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个人是、是妖怪,求求你,别‘清理’我们!”
三个青年撕心裂肺地承认了一番错误,凌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他们更慌了,开始给凌旭磕头。
“你们这是干什么!”郝可哭笑不得,“快点起来。”
“班主任,班主任!我们都是好孩子,真的!知错能改,不要清理我们,不要灭口,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三个青年又开始冲郝可求饶,希望郝可给他们求情。
“不是要灭口,只是——”郝可说了一半,白青他们已经赶到,从外面走廊走进来,接着郝可的话说,“只是清理掉你们不该存在的记忆。”
白青和下属很快控制住了场面,将三个青年带到外面去。
王小玉爸爸瘫软在地上,抽掉了那股怨怼情绪之后,就像是抽掉了他的主心骨一样,他一下子就垮掉了。
郝可将王小玉爸爸扶起来,让他坐进椅子里。
王小玉爸爸捂住脸,开始抓头发,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冒虚汗,看起来经历过了内心剧烈的挣扎,离开了那股怨怼,他现在不得不自己面对现实。
“那是什么。”王小玉爸爸虚弱地问道,“是魔鬼吗?我被魔鬼附体了?”
“不,那是怨恨的情绪。”郝可说道,“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不……我现在感觉很糟,为什么魔鬼会附体我?天啊,他都干了些什么,我都干了些什么?”王小玉爸爸再次捂住了脸。
“你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郝可问道。
“当然,我被魔鬼附体了,那不是我的本意。”王小玉爸爸抬起头,试图向郝可解释。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郝可又问。
“我当然想继续支持小玉读书,可是……”王小玉爸爸重重叹了口气,“我确实做生意把钱赔光了,现在住在这个酒店,也是因为以前在这里交过钱,再住一段时间,我就得搬出去了。”
“你可以把住酒店的钱退出来,给王小玉交学费。”郝可说道。
“那怎么行,那我住哪儿?房子也被我卖掉了,我根本无家可归,而且这一点钱,也不够交你们学校那么贵的学费啊。”王小玉爸爸分析的头头是道。
看着眼前的中年秃顶男人又恢复了理智,说话也变得心平气和起来。
郝可却没有办法心平气和。
“那你有想过王小玉该怎么办吗?”
“就……她妈有办法,就让她妈带着她吧。”王小玉爸爸叹了口气,“等我东山再起了,我再——再去找她们。”
郝可和凌旭从云上酒店里出来,时间也不早了。
“我本来以为,只要抓住那个怨怼,就可以化解矛盾,”郝可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王小玉爸爸还是那种想法。”
“怨怼只是情绪,不是想法。”凌旭说道,“想法一直都在人的脑袋里。”
“所以,王小玉的爸爸妈妈,注定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算没有怨怼作祟,也会是这个结果吗?”郝可抬起头,看向凌旭。
虽然是在问王小玉的事,郝可心里想着的却是郝教授和林医生。
林医生,就是郝可的妈妈,依然是人类精英的形象,可是就是和郝教授事事不对付。
当凌旭说起王小玉爸爸可能被怨怼附体了,郝可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在想,会不会郝教授和林医生也是这样?他们还是有可能会消除误会,和谐共处的?
“这我也不知,推算命运很难的。”凌旭答道,“不过,想法一直在头脑里,这个人本来就这么想的话,迟早会表现出来。”
“我明白了……”郝可说道。
数日后,王小玉妈妈给郝可打来电话,约他在花茶室见。
王小玉的妈妈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她向郝可道了谢,说多亏郝可劝说,王小玉爸爸后来找她深谈了一次,两人都很冷静。
王小玉爸爸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愿意拿出一部分钱来先给王小玉妈妈救急,但是再多他也拿不出来,很快,催债的有可能就会找到这里,他必须要离开这里。
“他问我,愿不愿意等他。”王小玉妈妈说道,她摇了摇头,“我说不愿意,不管他如何承认错误,曾经的伤害已经造成,就像钉子钉进墙里,再拔|出|来,总会留下一个孔。他说是他失去理智,他压力太大了,我很高兴他能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我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不够关心他,也不能赚钱替他分担压力,也许,这就是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拿这笔钱把房租付了。再想办法给王小玉找个学校上。”王小玉妈妈面上带着茫然之色。
“没关系,事情都是一步步做成的,你现在也还年轻,重新出社会工作也不是不能做到的事情。”郝可劝慰道,“至于学校的事,因为是义务教育,如果选择公立小学,并不会花很多钱。”
王小玉妈妈仍然两眼空茫,郝可给她说了许多学校相关的事情,她似乎都没听进去。
“你说,王小玉他爸,为什么会突然性情大变,我越想越奇怪,他会不会是骗人的,他根本没有欠债,而是把钱都给了另一个女人,现在用那么一点点钱哄我,想就这么甩掉我。”王小玉妈妈疑神疑鬼地说道。
郝可正想解释,这件事王小玉爸爸并没有骗人,白青他们已经调查到了,王小玉爸爸确实是生意赔本,住酒店的原因也确实是他说的那样。
然而,他的话刚到嘴巴,就看到王小玉妈妈的眼睛里涌出了两股黑雾,一直上浮到头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