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为了犒赏凌旭的正义行动，郝可带着他去了欧风小镇附近的一家自助海鲜烧烤店。
两人出来的时候，老板带着两个大堂经理专程在后面欢送他们,希望他们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你说这个人穿着西装挺像人的，怎么一吃东西就像魔鬼！”老板心有余悸地对大堂经理说。
“可能是那种播主,”大堂经理神神秘秘地说,“就是那种吃播,大胃王，看起来一个小小的小姑娘,结果吃一大堆。”
“这样啊，现在社会真是什么人都有！”老板感叹。
夜幕降临S市。
为了防止凌旭消化不良,郝可带着他在欧风小镇转悠,两人沿着中心湖溜溜达达,看码头上的白色汽艇劈开水面，在湖心留下一片涟漪。
“你喜欢这里。”凌旭说，是陈述语气。
“嗯，”郝可远眺着湖面，对岸的灯火已经亮了起来，他的眼睛里透着怀恋的神色，“我以前上大学时就在这附近,经常来这里玩。”
欧风小镇附近有个大学城，对大部分学生来说,考到S市来上大学,就是希望能够领略国际一流大都市的繁华盛景，谁知一来就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郊区,周围全是无聊的别墅区和大荒地,十分扫兴。
对于郝可来说,他却很喜欢这里，刚毕业第一年到市里的一中去任教，他还很受不了那种吵吵嚷嚷的感觉。
“为什么不在这里买房？”凌旭问道。
“这里？”郝可诧异，“这里的房子早都卖完了，而且都是别墅，地段价格又高，我工作一百年都买不起。”
“你工作的很认真，也不行吗？”凌旭不解。
他打一单海怪就能买起这里的房子了，前前后后也就一个月时间，也没费什么力气。
郝可累死累活教那么多小孩，每个小孩都要去做家访，组织活动，连轴转一百年，竟然都买不起这里的房子？
还好凌旭只是心里想想，没有把这话说出来，否则郝可会打死他。
“赚钱多少和工作认不认真没关系，是和个人价值的稀缺性有关，换言之，你在这项工作里的不可替代性越强，你在同行业里的人中工资收入就越高，同样的，你的行业在国家看来不可替代性越强，你的行业总体收入就越高。”郝可跟凌旭解释社会价值是怎么分配的。
凌旭有点明白了，并且在讲解中，逐渐对人类社会的分配方式升起了某种敬意。
“这只是最简单的说法，其中还有很多博弈……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大学里旁听一些经济学讲座和公开课，上网买一些书自己读一读。”郝可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个社会上最便宜的就是知识了，书的价格，公开课的价格，都是非常便宜的，比它们自身的价值便宜很多很多。”
两人聊了一阵，湖边的灯火全部亮了起来，光芒将两人的脸颊映照成橙黄色。
凌旭低头听着郝可说话，郝可的声音平和而又温柔，就像春夜里的风一样令人舒适，他时不时瞟一眼郝可，心中想，他们学校给他的工资一定给错了，他在这里还没有见过第二个人像郝可这样可爱，如果是他来发工资，他会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给郝可。
“……对了，时间不早了，凌思睿今天一个人在家吧？你赶紧回去，孩子一个人在家就容易偷偷玩电脑，你得盯紧点，青少年防沉迷设置了吗？”郝可站住脚，示意凌旭不要再往前走了。
凌旭微微皱眉，似乎凌思睿是一个什么讨厌的词汇，或是牛排上面的一朵西兰花，听到它的名字就让人不爽。
与此同时，乌漆嘛黑的老破小房间内，幽幽发光的电脑屏幕前，凌思睿正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群聊窗口，群聊名称是：python从入门到进阶。
凌思睿拿到笔记本之后，就决定发奋图强，一定要把计算机课学到A，他先加了一个幼儿编程课，很快，编程课里的小朋友被他一一击败，课程也变得无聊起来，他便开始搜索别的课程学习。
幼儿编程课的老师很欣赏凌思睿，得知他是个三年级的小朋友之后，更加赞不绝口，推荐他去学习python试试。
“你可以利用这种语言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找到你想要的。”老师告诉凌思睿。
凌思睿眼前一亮，他需要的就是这个，他想知道更多关于人类社会的东西，而且，他也想知道关于郝老师的消息。
python就是一把钥匙，打开未知之门的钥匙。
凌思睿最近都没有空闲时间干别的，他会在上课和课间的时候把学校布置的作业全写完，下午四点放学后，他就冲回家去搞电脑。
投入时间后，回报也是非常喜人的，入门和进阶群里有几个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都来找凌思睿咨询课上的问题，甚至有人问他接不接毕设代写。
“让他一个人玩电脑不好么？”凌旭疑惑地问道。
买了笔记本电脑，是凌旭这半年来做出的最英明的决策之一，凌思睿终于不缠着他问东问西了，家庭作业也能自己独立完成了，甚至吃东西也不挑食了，凌旭养孩子的难度直线下降，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娃。
“当然不好！”郝可立刻说，“这样吧，我现在跟你去一趟你家，我来帮你设置防沉迷，孩子没有人管真的不行，打游戏没完没了，又耽误学习，又伤害眼睛！”
凌旭迟疑了。
他好不容易才糊弄过一次家访，是绝对不能让郝可再次直捣老巢的。
“没有，凌思睿没有玩电脑。”凌旭矢口否认。
郝可梗住，疑惑地看向凌旭。
不是，刚才你表现出来的态度分明就是凌思睿已经沉迷电脑不可自拔了啊，怎么现在又说没有？
“确实没有，他对电脑不感兴趣。”凌旭一本正经地在编。
“是……是吗？”郝可还没见过这种场面，家长帮着孩子打掩护，强行说孩子对电脑不感兴趣！哪个孩子会对电脑不感兴趣，这种鬼话郝可根本不相信！
但是，凌思睿他不是一般孩子，他的成绩确实没有下降，作业完成得更好了，而且计算机课的老师还专门跟郝可说，你们班上那个转学生凌思睿，进步神速，对编程有浓厚的兴趣，可能是这方面的神童，可以专门培养。
目前看来，笔记本给凌思睿带来的只有良性发展，没有任何弊处，所以，郝可积极着要给人家设立防沉迷系统，也是师出无名。
“好吧，那你还是早点回去，多陪陪凌思睿。”郝可说道，催促着凌旭赶紧回家。
“嗯。”
“还有房子的事，你也要好好考虑一下，买在哪里，梧桐树湾小区也许不行了……”
如果和梧桐树湾的开发商硬刚，也就意味着凌旭的号肯定保不住了，七天后，凌旭肯定拿不出两千八百万，甚至郝可的梦中情房也有可能会被收回……
想到这一点，郝可的心揪痛了一下。
当初和人顶牛的时候，郝可豪言壮语、挥斥方遒，根本没在怕的，但是冷静下来想想，光凭凌旭的魔法，只能把他们的号稳住，却无法变出两千八百万来买下房子，到时候交房款、不、光是打印银行流水，就会暴露凌旭穷的一比的事实。
而他和开发商撕破脸，他手里的房还能顺利买到吗？开发商有一万种方法让他难受，他的梦中情房，或许只能停留在梦中了。
和凌旭分手后，郝可自己打了个车，回到公寓。
夜风吹动着白窗帘，郝可想到自己为新房看中的一款有叶子暗纹的窗帘，心中更加失落。
“其实也没什么好失落的。”郝可拍了拍自己的脸，“再来一次，我也不会选择让同学家长牺牲，来换取自己的利益，所以，没什么好懊恼的。”
不过，今天真的像做梦一样。
郝可想，他大概永远忘不了自己和凌旭的名字并排显示在售楼中心宽阔巨幕第一行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回过头来，羡慕地看向他们。
那一刻，他有种成为了主角的感觉。
当晚，梧桐树湾售楼中心，灯火通明。
“快快快，把这几个号改了，摇号结果马上要上传官网！”领班带着几个公关部的员工，围在技术员背后，对着电脑屏幕指指点点。
技术员一脸无奈：“系统里要改没有那么快，先把导出的表格改了上传了？”
领班道：“我不管过程，反正我只要结果。”
技术员暗骂了一声，导出表格，给领班手动改结果。
“0001号和0002号的名字要改，这两个人直接抹掉，后面的号也不给他们了！”领班指示道，“0008号黄老板选中的房号改成3606。”
技术员啪啦两下改好，给领班确认完，保存，上传官网。
看着《结果公示》上传成功，展示在官网首页上，领班心满意足地转过身，对身后的公关部同事说：
“大家现在可以分发通稿了，注意，一定要提到本次楼王3606是由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黄姓老板购得，老板当场付了全款，说就喜欢梧桐树湾房子的品质，突出显示我们的房子里也有豪宅，性价比很高。”
公关部同时纷纷拿出手机，把这段话发到文案那里，让他们紧急强化一下。
“还有照片，照片都配上。”领班嚷道。
半夜12点，守在电脑前，昏昏欲睡的娄文升收到了一条消息提示。
他猛地一点头，醒了过来。
打卡消息一看，是一条通稿，配着一张人头攒动的开盘图，一张置业顾问带着人撕房号的实景图，一张楼王的实景图。
没少修图，十分高大上。
再看通稿，全是在吹这个盘多么神仙，满篇的废话，但是格式符合发稿要求，娄文升确实改都不用改——
等等，这是什么！
娄文升忽然眼皮一跳，看见通稿上第三个小标题：
炙手可热：楼王日不落豪宅户型由一位凌姓老板全款购得
凌……？
全款买豪宅？
这个设置，娄文升怎么就觉得有点眼熟？
他立刻把全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但是没有找到这位凌姓老板的全名，无法证实他心中所想。
不过，不愿透露姓名的凌姓老板，这个词组本身就槽点满满……
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记者精神，娄文升登录梧桐树湾官网，下载了《结果公示》的表格文件。
抬头两个名字，就震惊了他！
0001号_凌旭
0002号_郝可
娄文升一拍大腿，什么都不说了，直接站起来，翻箱倒柜找出他的袖珍摄影机，别在衬衫口袋边缘，匆匆披上灰色西装外套，往外奔去。
凌晨一点，娄文升奔到梧桐树湾小区门口，只见里面一片漆黑，售楼处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可恶，竟然下班了！
然而，娄文升并不知道，售楼中心背对着小区大门的技术员办公室还亮着灯。
屋子里乌泱泱一片公关部的员工，大家都在暴躁地走来走去。
而其中最为暴躁的，就是领班。
“怎么回事！怎么上传的版本都是错的！不是让你改掉那个两人吗？！为什么现在官网上下载的表格1号和2号还是他们俩！”领班咆哮道。
“我已经改掉了啊，你看着我改的，我上传的也是你确认过的版本。”技术员也莫名其妙，“奇怪，难道是缓存没清？”
“什么缓存缓存！现在还是错的！”领班不停地刷新着官网，一次又一次地下载公示表，可是，不管他怎么刷新，结果都是一样的。
0001号_凌旭
0002号_郝可
简直就像见鬼了一样！
“老大，这公关稿也有问题，公关稿上的黄姓老板莫名其妙变成凌姓老板了！”一个公关部员工发现纰漏，惊慌失措地拿着手机给领班看。
领班看到“凌”字时，脸上的横肉颤了颤，眼珠子瞪了出来：
“快，快叫媒体撤回，别发！”
“已经来不及撤回了，《都市之声》和《今日关注》都发了！”另一个公关部员工大叫道。
“《楼市观察报》还有好几份报纸也发了！他们赶着半夜发排，说改不了了！”接二连三的报忧声传来。
娄文升给公关对接人发了几条消息，对方都没理他。
估计睡着了吧，真是不敬业。
娄文升只好裹着单薄的西装，在瑟瑟寒风中离开梧桐树湾小区。
本来说好等他的出租车，此时已经跑没影了。
“草。”
娄文升骂了一句，打开叫车软件，倚在墙角背风处，点燃了一根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好像更加扑朔迷离了。
姓凌，全款买房，1号，和欧阳阳班主任连号。
你要说这人不是凌思睿爸爸，娄文升都不信。
代号01的名字出现了——凌旭。
这个人，他不仅把魔爪伸向小学生，而且似乎还控制住了三年二班的班主任。
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非常危急了。
娄文升感到一阵激动，他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在一个看起来毫无价值的房地产开盘通稿中找到线索，也许，这就是命运，命运决定他必将登上普利策的领奖台。
接下来，他要有所行动了。
一味的退让是没有用的，他要让对方知道，他娄文升不是好糊弄的！
上一次，让他失忆，好，这一次，他就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
娄文升拿出手机，立刻编辑了一篇对“不愿透露姓名的凌姓老板”的深度解读，附在通稿后面，同时，他翻出相册里那张斯特里孤独城堡的照片，插|入文档。
点击发送。
娄文升眯起眼睛，在袅袅青烟中，打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喷嚏：
“阿啾——”
“阿啾——啾——啾啾——”
翌日清晨，郝可精神抖擞地来到帝皇小学。
食堂中，他依然是第一个到达的，照例点了一份热腾腾的小小馄饨和土豆丝鸡蛋饼，闻着喷香的味道，郝可拿出手机，一边浏览新闻，一边喝小馄饨汤。
吃饭先喝汤，不用开药方！
他打开分类新闻，看到一条根据个人喜好推送的新闻《梧桐树湾三期开盘：神秘老板全款购得“日不落户型”》，新闻来源是：S市都市报。
郝可心中一紧，没想到售楼中心的人这么无耻，连夜就把黄老板的通稿给赶出来了！不要脸！
他点开新闻，手指往下划。
划着划着，他突然感觉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