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家访主要的目的是两个,一是对于前段时间邮轮遇险事件的解释与赔偿,目前学校已经申报好保险,在此期间的任何体检、医疗费用都可以报销,还有物品的损失,也可以给到每人一定数额的赔偿。”
郝可对着文件上的解释文字念了一遍。
旁边的舒小姐虽然已经看过一遍官方文件,但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她却开心地小幅度鼓起掌来,由衷地说道:“太好了,这样凌思睿家里就不用担心电费了,还可以换掉破旧的家具。”
凌旭和凌思睿却没有什么表情。
舒小姐以为那他们被这个惊喜吓傻了,好心地又给他们讲解了一遍,只要填写一个简单的保险理赔申请表,就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赔偿金。
大约十万块的样子,虽然对于其他家长来说只是一笔小零花钱,但对于凌家这种情况,无疑是解了燃眉之急。
凌旭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他搞不太清楚人类社会的金钱价值,不过,他做的任何一单任务,都要比这个钱多很多,这钱听起来是应该惊奇的数目吗?
一旁,凌思睿觉察到舒小姐期待的目光,不管怎么样,先露出了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乖巧地说:“谢谢舒小姐,谢谢郝老师。”
“不客气,让你们担惊受怕,也是学校不希望看到的,但是因为一小撮害群之马的出现,所以……”郝可对于米总看大海鸥这件事有点说不出口,这玩意儿不就是糊弄人么,算了算了,一句带过吧,重点是后面的内容。
黑暗中,凌家父子目光灼灼,望着郝可。
郝可顿了顿:“怎么了?”
凌家父子又异口同声地说:“没事!”
舒小姐在旁忍不住赞叹:“真不愧是父子俩啊,凌思睿和爸爸非常的同步呢,想必日常生活中也是这样互相照拂、相依为命的吧,太感人了。”
郝可干咳一声,一向腼腆的舒小姐今天话好像特别多,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出发前动援做的多余了?
“那没什么问题的话,把这张表填一下,明天带到学校来吧。”郝可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张保险理赔申报表,递给凌旭。
凌旭坐在小马扎上,就比郝可矮了一截,他伸手接过郝可递来的纸,目光自下而上紧紧盯着郝可,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
郝可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保持住十分正经的坐姿,用一种讲课式的正式腔调说道:“接下来,我们来说一说凌思睿在学校的情况。”
小马扎上的凌思睿立刻挺直了后背。
郝可的目光落在凌思睿身上时变得柔和:“凌思睿的成绩一直很好,学习自主性非常强,在他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里还是挺少见的。不过,三年级和以往的学习都不同了,我不知道凌思睿以前是在哪里上学的?他的学习方法似乎比较单一,以刷题为主,这就造成一个问题,需要实际操作的课程,就会比其他同学吃力一些。”
凌思睿前面听到郝老师夸他,还高兴地挺了挺小胸脯,眼神偷偷溜一下凌旭,意思是,你看郝老师多喜欢我。
可是听到后面,他的小脸却越来越耷拉,两只手紧紧地攥起拳头,握住拖鞋边,沮丧地揪一下揪一下。
郝老师没说错,的确一针见血,凌思睿在需要死记硬背的课上都表现得非常出色,可是那些“综合考核素质”的课程,他却十分拉垮。
“比如英语口语、计算机,还有自然实验课。”郝可拿出日常成绩单,“目前是要比其他的……”
说到一半,郝可注意到凌思睿的情绪非常低落。
“比其他课的成绩弱一些,但是,人没有十全十美的,注意到自身的弱势,及时调整,这才是一个成熟的学习态度。”郝可顿了顿,看向凌旭,“而且,有时候,问题不是出在孩子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凌旭刚才一直在看着郝可,但显然没有听他说什么,只是单纯在“看”。
猛地被郝可犀利的目光一戳,凌旭从神游状态中回过神,眉头微皱:“嗯?”
郝可眯起眼睛:“凌思睿爸爸,对于提升孩子的成绩这方面,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凌旭陷入了沉思,黑|道教|父的外表再一次掩护了他在这方面毫无想法的事实。
舒小姐看了看郝可,又看了看凌旭。
她举起手来,示意自己有话想讲。
“怎么了?”郝可看向舒小姐。
“郝老师,我想替凌思睿爸爸说两句,”舒小姐绵绵地说道,“凌思睿爸爸的工作,是警察、特种兵这种性质的吧?能挣到那么多钱,肯定很危险,而且我之前联系凌思睿爸爸时,总是找不到人,这种工作肯定很忙。在这种情况下,要求凌思睿爸爸去辅导凌思睿的功课会不会太过严苛了?”
说完之后,舒小姐还冲郝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郝可:?
郝可:我带你来是来拆我台的?
在郝可责备的目光中,舒小姐耷拉下去:“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郝可深吸一口气,决定把话题挑明一点:“凌先生,我就明说了吧,毕竟大家的时间都挺宝贵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对凌思睿多关心一点,拿到赔偿款后也把灯打开看看你孩子的脸上多少淤青,电费才多少钱,把孩子摔成这样?还有,比起教育,孩子的身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不能图省钱就不买药,眼睁睁看着孩子一脸青疤来学校上学,我们老师都看不下去,你自己的孩子,你自己怎么忍心呢?”
说到这里,同情心泛滥的舒小姐也使劲儿点起头来,郝老师不说,她差点忘了,来家访前,她是准备狠狠地声讨一番这个把凌思睿摔得鼻青脸肿的变态父亲的。
凌思睿张开嘴巴,想解释,但是失败了,这个锅想甩开太搞脑子,他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说辞,只能让凌旭先背着了。
凌旭一直在观察着郝可,直至此刻,他似乎确定什么,眼神暗了暗,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郝可果然不记得了。
妖管局的记忆消除手段果然高超。
他抱着他,在海里,精神连接彼此,身体紧密相贴,这些凌旭还记得的事,郝可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们并排坐在城堡角落的大理石台基上,银白的长发从他脸畔滑落,长长的白色睫毛掀起来,底下露出黑曜石般纯粹又蕴藏着星光的美丽眼瞳,就这样令人心旌摇曳地笑着,温柔地同他说着话。
郝可一点都不记得了。
可是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得知自己站不起来时强忍悲伤、鼻尖发红的样子,为了他们妖管局的善后工作强撑着刚恢复的双腿站起来,驳斥无理家长的时候,额间冒出亮晶晶的汗水的样子。
还有飘动的白色长发下,那段莹白发光的腰,他亲吻过的。
现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了。
“……凌先生?”舒小姐弱弱地出声,叫唤笼罩在阴郁乌云中的某家长。
凌旭抬起头:“嗯?”
“很抱歉,请问,那个……卫生间在哪里?”舒小姐窘窘地问道。
“里面。”凌旭一抬手,心不在焉地说。
“谢谢!”舒小姐立刻站起来,从包包里拿出抽纸,把包包放在椅子上,然后小步快跑进里屋。
郝可接回话头:“所以,凌先生,说了这么多,你有想法了么?”
“我想……”凌旭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思考什么,他不确定地看着郝可,缓缓地说,“我想买……”
“想买?”
“棕榈……不……梧桐……”凌旭抓了抓腹肌,糟糕,他的纸条放在定制西装的口袋里没拿出来!
就是那句郝可写下来说可以快速拉高郝可好感度的话!
什么什么地方的房子来着?
郝可已经用看大傻|逼的眼光在打量凌旭了。
正在焦灼之时,里屋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是舒小姐!
凌旭和凌思睿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人的瞳孔同时拉长,互相交换了一个完犊子的眼神。
“舒小姐,怎么了?你没事吧?”郝可探头向里屋看。
凌旭已经把手放在了失忆钢笔上,而凌思睿也准备好了要堵住大铁门。
就在这时,舒小姐脸色煞白地从里面出来了。
“这、这里竟然有蟑螂。”舒小姐看起来像是要哭出来了。
郝可被她一惊一乍吓得够呛,这时才松了口气,安抚道:“老房子就是容易有蟑螂,尤其是厕所这种潮湿的地方,买点蟑螂药消杀一下吧,下水道那里也用板子挡上。”
“呜呜……”舒小姐仍然处于崩溃的状态,偎向郝可。
郝可拍了拍舒小姐的肩膀,轻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
“我怕,我们还是走吧,郝老师。”舒小姐轻轻啜泣着。
小姑娘毕竟没见过这种恶劣的生存环境,今天是受了大惊吓,迫不及待要拉着郝可走。
郝可其实也挺不舒服的,这对父子确实该搬家了,希望凌思睿爸爸继承的那笔遗产足够大,能够帮助他租一个新一点的房子。
“既然这样,我们这次家访,就到此结束吧。”郝可说道,“这次留下的问题,希望凌先生还是能够重视起来,那十万块赔偿金,拿出来一些给孩子买一个儿童笔记本电脑吧,要不然计算机课的练习真没法做。”
“嗯,好。”凌旭都不知道郝可说的什么东西,不过答应就完了。
凌思睿眼中却闪过一抹亮色,他一直想要一个笔记本电脑,那样,他就可以和别的同学一样,去到那个神奇的网络世界,自己看东西玩,了解更多人类社会的事情!
而且,他就不用跟凌旭借手机了,他就可以自己单独开一个账号,和郝老师聊天!
太好了,原来郝老师是为了这件事提他的成绩的,是为了敦促凌旭给他买笔记本电脑!世界上怎么会有郝老师这么善解人意的人!
“太好了!”凌思睿眼中闪动着激动的光,“郝老师,你对我真好!”
郝可摸了摸凌思睿的小脑瓜:“那你先答应你爸爸,如果真给你买了笔记本电脑,你一定会提高计算机课的成绩。”
“嗯嗯!我一定会的!”凌思睿使劲点头。
“也不可以沉迷游戏。”郝可点点手指,“适度游戏,可以,沉迷,不行。”
“好!”凌思睿乖巧地答应。
说定这件事,郝可又忍不住站在大铁门边跟凌旭叮嘱了一些生活日常方面的注意事项,主要是看到凌旭过得实在太糙了,虽然不是主观故意的,但是这样和虐|待小孩没什么分别,郝可还是希望凌旭能在工作之余,也稍微把自己照顾照顾好,万一凌旭倒下了,凌思睿怎么办?
凌旭眼中微微泛起情绪的涟漪,这个人,是在关心他么。
虽然他觉得他过得挺好的,万事顺遂,美中不足就是要应付学校考核这摊事儿,不过,被人关心一下,还是挺愉快的。
“还有,请一个钟点工吧,把卫生好好搞一搞,”郝可认真地说,“宠物店里帮忙的小臧,只是出于邻里情义来帮忙的吧?虽然省钱,但也不能总是白用人家,还随叫随到的给你开车,这不大合适。”
凌旭目光一沉,他好像知道是谁泄的密了。
与此同时,宠物店老板桌上,一头外形沧桑的眯眯眼藏狐,突然张大嘴巴,打了个喷嚏。
黑咕隆咚的楼梯间里。
刚刚结束了一次家访,成果还是挺丰硕的,郝可心情不错,和舒小姐一起往楼下走。
谁知舒小姐越走越快,走到后来,几乎是在跑。
“舒小姐,别走那么快,小心脚下。”郝可以为她还在害怕蟑螂,出声劝道,“这里太黑,别摔着了。马上就出去了,不急在一时。”
舒小姐跑着跑着,竟呜咽起来,她伸手堵住自己的嘴巴,飞也似地跳过最后一级台阶,冲出楼门口。
郝可觉察到舒小姐的情绪好像不仅仅是在害怕蟑螂,好像是在恐惧别的什么东西,她之所以跑得这么快,是因为,她觉得那东西就在楼上,随时可能追出来。
“舒小姐?”郝可快步追上去,在长着半人高荒草的花坛边,追上了舒小姐,“你怎么了?”
这片区域内,唯一还在亮着的路灯,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昏黄的光芒不太稳定,照的舒小姐的脸晦暗不明。
她转过头来,用一种神经质的低语声,对郝可说:“那个人的职业……不是警察,是杀|人|犯……我都看到了……就在、就在衣柜里……”
一件浸透深褐色血迹的定制西装,和一把剔骨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