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刚说完,突然啪的一声拍了下脑门,一脸懊恼,“哎,看我,我竟忘了子告父,乃不孝,是要被打板子的!不成不成,这个法子不成,不能让止珩去,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我去。”裴母突然出声,顿时惊到了中年男人,他瞪眼,高声拒绝,“那更不成!”
裴母知道中年男人不答应是为什么,眼神温柔了许多,“没什么不成的,珩哥儿不能告,我不是正好,我朝可没有妻不能告夫的律法。我一个村妇陪儿子入京赶考,结果意外发现亡夫不但活着,还另娶了她人。我不能接受找他质问,结果当天晚上家里就进了杀手。
告他的理由是不是有理有据,毫无破绽?这理由还是他们亲手送上门的。而且,昨天他为了尽快打发我,还让人送了几百两的银票来,正好一起拿着当证据。”
裴母笑了,顺手别了一下耳边的发丝,“就这么说定了,别争了,一会儿我就去。”
无论是中年男人还是裴止珩都很担心裴母,并不想她去做这样的事情,但是裴母的态度很坚决,两个人都知道劝不下来她,没办法只能答应下来,况且裴母说的对,她是最有立场去告的那一个,也是最没有危险的那一个。
她用官司绊住裴玄从,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都拉到官司那边去,他们这边趁机动手就会轻松许多。
中年男人站起身,很郑重地对着裴母拱手深深一揖,“罗某谢过夫人的大义。”
“使不得!”裴母被中年男人的行为给吓了一跳。
“使得!使得!”中年男人的脸颊染上一抹薄红,一股激荡的情绪上涌,完全忘记了还在旁边的裴止珩和阮娇。
只见他无比认真地开口,“待事了,夫人拿到和离书想再嫁,可否认真考虑考虑罗某?我上无父母,下无子嗣,虽然年纪要比你大些,但是我未曾娶妻,会疼人,还能给你请封诰命,京中有十几间小铺子,几套小房子,京郊还有一个小庄子,虽然不敢大言不惭说银子花不完,但是让你随便花还是可以的……”
“说的好像我是专门图你的财产权势似的。”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优势,觉得这些也能算上一些,你……”中年男人突然愣住,一脸惊喜,“你答应了?”
裴母笑而不语。
同坐在饭桌上的阮娇,只觉得一股恋爱的酸臭味迎面扑来,再转头去看裴止珩,哦豁,果然脸色比锅底还黑。
裴母说到做到,收拾利索后,让裴止珩写了一份状纸,便带着阮娇去了京兆府。
这纸状告安国公府女婿为攀附权贵不惜诈死,抛妻弃子十几年,还“买‖凶‖杀‖人”的案子,顿时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安国公府,裴玄从坐了一宿,发现派出去的那些人一个都没回来后,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当他得知自己被裴母告上了京兆尹的时候,他还是露出了一脸愕然之色。
傅茹也得到了消息,急匆匆赶来,听闻是有人告裴玄从“买‖凶‖杀‖人”,她脚下的步子一顿,眼里顿时闪过了一丝心虚。
她昨天派去收拾裴母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恰好这时候裴玄从看到了她,见她脸色难看,还以为她是担心,握住了她的手,“别担心,没事,我等会就回来了。”
傅茹露出了一个冷笑,柳眉倒竖,“我与你同去,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人也敢碰瓷国公府!”
裴玄从脸上自然是一阵感动。
然后夫妻二人去了之后就再也没能回来。
一开始裴玄从还装傻,但是随着裴母一样一样拿出证据,裴玄从淡定不下来了,一直维护丈夫的傅茹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崩裂。
一直以夫妻恩爱的形象示人的二人,怒气上头,第一次在人前不顾形象地吵了起来——
“你竟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你竟然派人去杀珊娘和珩哥儿,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我恶毒?!啊,姓裴的,我要是恶毒的话,那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两波人,别告诉我另一波不是你派去的!”
“我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那是我的发妻和长子!”
“呵!发妻和长子怎么了?你要是真在乎,会十几年都不闻不问吗!”
两个人简直吵得不可开交,阮娇站在堂外,简直为那个没见过的安国公掬一把辛酸泪,到底是上辈子做了多少孽,才能招来这么两个坑爹的玩意啊?
不过两个人能这么肆无忌惮,也是仗着有安国公在,觉得就算是真的出了什么事,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也不会真的有什么事。
因为有中年男人的提前交代,京兆尹在判案的时候,下属自然会“意外”发现派去杀裴母的两波人所用的刀的问题。
所以裴玄从和傅茹吵着吵着突然发现不对,原本只是他、傅茹和裴母三人之间的纠葛,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牵连到了京西武器坊上,他的后背突然冒出了一股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他猛地朝着裴母跪着的方向看去,只是裴母一直低垂着头,根本看不清表情。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若是她今日来告他是有人授意的话,那背后那人的目的一定是……安国公府!
他就说李氏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人蓄意要通过他未切入点将毫无破绽的国公府撕开一个口子,而他和傅茹太过大意竟然真的中了这个圈套!
无论私造兵器,还是武器失窃,陛下一旦追究,安国公都难辞其咎,而且,这么多年安国公府势大,连陛下都退让三分,背后那人既然动手,必然不会只是不痛不痒,说不定手里已经掌握了大部分证据。
好歹毒的计谋!
不知道岳父大人如今知道了没有,如果没有,那就坏了!
裴玄从想通之后,整个人都极为焦躁,他为了权势,忍了傅茹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了安国公的信任,开始逐渐接触国公府的一些势力和庄铺,若是安国公府突然倒了,那他这么多年来的筹谋,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京兆尹却完全不管裴玄从在想什么,一件普普通通的抛妻弃子杀妻案直接和京西武器坊牵扯上,当然要直接扣押裴玄从和傅茹。
听闻自己被扣押,傅茹整个人都惊呆了,“瞎了你的狗眼,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竟敢扣押我!你们让开,不许碰我,你们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京兆尹听到冷冷一笑,看着傅茹的眼神充满了冷漠,“还是看陛下会不会放过你爹吧!”
傅茹根本不知道京兆尹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明白关她爹什么事,还在吵闹着。
京兆尹摇了摇头,安国公的这女儿真是养废了!
京兆尹去宫里上报完,皇帝立刻传召安国公,询问他女儿女婿是怎么回事。
安国公无视皇帝,直接一撩衣袍就坐在了皇帝的对面,听了皇帝的问话,愤怒地一拍桌子,“胡说八道!哪里来的乡野村夫竟然也敢胡乱攀扯国公府!陛下,此等行为必定要严惩!”
桌子上已经被皇帝下了大半的棋盘瞬间就乱了,甚至有些棋子还掉到了地上。
皇帝捂着帕子咳了几声,伸手捡起了掉在龙袍上的一枚棋子。
黑漆漆的棋子与皇帝的眸子极其相似,安国公被他看得一怔,“陛下?”
皇帝将手里的棋子很随意地丢进了棋篓,突然放声大笑,“是要严惩!只是朕不知道该怎么办,不如爱卿说个办法?”
安国公嚣张惯了,听到皇帝的话,也没放在心上,开口道:“不如将那些贱民处以黥刑然后流放三千里苦寒之地!一定要让那些贱民知道恐惧,以后他们才会听话!”
“爱卿所言甚是。”
安国公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结果,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结果那得意还未维持一秒,就听到一向软弱可欺的皇帝继续道:“不如朕赏赐爱卿家其他人一个‘奸&039;字吧,苦寒之地,就选鹿丰可好?”
安国公脸色一变,厉声质问:“陛下你说什么?臣跟随先帝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为我朝开疆辟土,两朝为官,辅佐陛下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陛下难道要因为一个不知所谓的村妇告官便惩罚我?你这般做,真是让老臣寒心!”
“好一个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皇帝一把掀翻了面前的棋盘,冷笑道:“勾结藩王、私贩官盐、侵吞灾银、草菅人命……任一样拿出来便是抄家灭族的死罪,你到好,都给朕做齐了!你就是这般辅佐的朕!”
“金甲卫何在?拿着名单给朕一家一家地抄过去!如有违抗,格杀勿论!”皇帝从宽大的衣袖里拿出了一份名单,甩出去,“爱卿就先去牢里歇歇吧!等下,朕便让人送那些人去与你作伴!”
安国公府以及众多大臣被抄家下了大牢,一直被掌控在安国公手里的京畿卫也一夜之间被清洗,包括安国公在内的众大臣被一一审实后,被处以革职,斩立决,意欲谋反的藩王被废除王爵贬为庶人终身圈禁。
蹲在牢里的傅茹听说她爹被判斩立决,家里被抄,她因被牵连要被施以黥刑后流放鹿丰,当场就昏了过去。
裴玄从当场就疯了,吵着自己是无辜的,结果因为太吵被同牢的犯人给揍了一顿,断了两根肋骨,没人给治,趴在地上生熬了一夜,发起了高烧,烧了三天,差点没烧死。
而裴迟钰在国公府被查抄的那天□□逃跑被摔断了腿。
三口人被押上囚车游街那天,已经快过年了,三个人缩在囚车里,狼狈地躲开周围不断扔过来烂菜叶臭鸡蛋,傅茹的余光突然看到了正在逛街的裴母。
裴母也才三十多岁,因为日子过得顺心,眉目舒展,一身锦衣华服,看上去竟然贵气十分,裴母身边的中年男人一脸温柔地看着她,隔着这么远傅茹都能看到中年男人眼里的浓浓的情意。
傅茹怔怔地看着裴母,忘记了躲避,一颗臭鸡蛋直接砸中她的脑门,腥臭的蛋液流淌下来,与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的泪水混在一起,她突然疯了一样朝着裴玄从的方向扑了过去,使劲的抓挠撕咬。
“嘶!”傅茹一手压在了裴玄从断了的肋骨上,疼得他眼冒金星,“你这个疯女人!”
傅茹:“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爹不会出事!我也不会这样!”
“你爹出事关我什么事?我还没怪你爹牵累了我!”裴玄从忍着痛意撕开了傅茹,“你若是再发疯就别怪我不客气!”
“呵,你不客气啊?!”傅茹更疯了,下手毫不客气。
裴玄从身上本来就有伤,还发着烧,根本就撕扯不过傅茹,直接被傅茹单方面压着打,没两下他就脸色惨白,上气接不来下气了,他只觉得断掉的肋骨处撕心裂肺的疼,眼前一阵阵发黑,身体也泛着冷意,想推开傅茹,但是却没有一丁点力气。
他像是渴水的鱼,张大了口却没办法呼吸,他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没想到自己谋划半生,最后竟然是一场空。
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裴母,怀里抱着才两岁大的裴止珩,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嘱咐道:“你一个人在外要小心,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我和珩哥儿等你回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他恍惚中竟然看到了成年的珩哥儿,已经长成了的青年容貌俊秀,身材颀长,走在一个娇柔貌美的小娘子身旁,正温柔地给小娘子披披风。
裴玄从一愣,突然想起,这小娘子不是那日陪着裴母去京兆府的人吗?
他已经开始渐渐失焦的双眼,突然开始急切地寻找裴母的身影,突然他的目光一顿,落在了正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的裴母身上。
这时候天空下起了雪,然后他就看到了中年男人殷切地将一个暖炉递给了裴母,并且细心地为她撑起了伞。
裴玄从猛地瞪大了双眼,一脸愤怒和忌恨,他张嘴想骂什么,突然他所有的表情全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永远停留在他的脸上,死不瞑目。
傅茹根本没发现,反而是角落里阴沉的裴迟钰看到了,他顺着裴玄从的视线看过去,就愣住了。
眼前的一幕与他死前的一幕突然重合。
……不可能!
裴迟钰脸上露出了恐惧之色。
他明明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怎么会更惨了?
不!
他是主角!他是主角!
他才是老天爷选中的主角!
阮娇正与裴止珩说话,系统突然在她脑海里说道:【娇娇,裴渣爹死了。】
阮娇:“……嗯?”
系统:【裴渣爹被人打断了肋骨,被傅茹折腾的肋骨刺穿了肺,死得极其痛苦,裴迟钰刚刚看到你夫君被刺激的疯了】
阮娇:哦豁!不用管他们,和我们无关。
京城被皇帝雷厉风行地“大扫除”了一遍,所有剩下的京官人人自危,不过百姓可不管这个,随着年关将近,大街上变得越来越热闹了起来。
左邻右舍听闻裴止珩是今科乡试案首,纷纷跑来求对联。
裴止珩从腊月二十六足足写到二十八晚上才终于写完,阮娇趁着他活动手腕的时候,偷偷凑近他,猛地一下跳上他的背。
没想到裴止珩早有准备,非但没有被吓到,反而及时托住了她,宠溺地轻斥,“又闹,也不怕摔到。”
阮娇将下巴放在他的肩上,“我知道你会接住我啊。”
裴止珩不赞同的蹙眉,“那我要是接不住怎么办!”
“接不住你就得丧妻了。”阮娇轻笑,捏住了他的耳垂,随口道。
谁料,不过只是调侃一句,裴止珩却变了脸色,竟然打了她屁股!
“别以为我不会收拾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客气了!”
“你还想怎么不客气,我要告诉娘你打我!”阮娇很不高兴,乱蹬了两下,从他背上要跳下去。
“不许。”裴止珩的耳朵尖红红的,却死死地圈住阮娇,把人背进了内室,然后按在了床上。
阮娇坐在床上,挑眉睨视他,“你要干嘛?”
裴止珩缓慢地扯开腰带,衣襟散开,露出了里面雪白的中衣,“重振夫纲,让你以后不敢再胡说八道!”
阮娇要被他笑死,不肯让他得逞,下床就跑,结果却被他环住腰给抱回了床幔里。
靛青色的床幔很快被放下来,两个人影交叠在一起,床幔内传出裴某人无数哄人的好话,什么重振夫纲,连一秒都没有过。
三月会试,裴止珩简直毫无疑问的榜上有名,殿试的时候,皇帝在他的身后看了许久,朱笔御批点为状元郎。
之前裴母与裴玄从的案子,证据确凿,她不但告赢了,还顺利和渣男和离恢复了单身,如今裴止珩金榜题名,中年男人就开始不停的催裴母嫁人。
裴止珩想做点实事,和阮娇商量过后,没有入翰林院,而是主动提出了去偏远贫苦的地区任职,裴母得知后,还想跟着一起去,中年男人简直要愁白了头。
还好,裴止珩上任之前,与裴母谈了一次,她终于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