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昭看李澈不顺眼,一开始就莫名不喜欢他,如今自然更不顺眼了。
相应的,李澈看他也没顺眼到哪里去。
什么事都要缠着巍表弟,一口一个陆巍、陆巍的,就没个停歇的时候,他当自己三岁小孩儿呢?这也不懂,那也不会,人还狂妄讨厌,也就是好命生在了富贵人家,要是生在贫苦人家,早被打死了吧!
然让李澈更烦躁的,还是陆薇薇实则是个女孩儿。
如今谢令昭什么都还不知道,尚且成日缠着巍表弟,一副恨不能与巍表弟同进同退,同吃同住的架势,将来若是让他知道了巍表弟的真实身份,又怎么可能没有非分之想,肯定只有变本加厉的。
谢令昭长得比他好,出身家世甩他十条街,他除了书比他念得好,哪还有其他优势神算可言?
他必须得越发努力的念书了,将来才能为巍表弟和陆姑妈撑起头顶的一片天,也才能让巍表弟相信他有让她和陆姑妈过好日子的能力,最终选择他。
当然,他还得让巍表弟真正将他放到心上,只要巍表弟心里的人是他,他便没什么可怕的!
可惜接下来一段时间,陆薇薇虽没有明着疏远李澈,大家仍是一同上学一同上学,路上也彼此讨论问题,瞧着与以往并没任何差别。
但李澈还是渐渐察觉到了陆薇薇对他的疏远,巍表弟根本不给他任何单独与她说话的机会,便是他好容易制造出了机会,她也会指个借口,立马走开。
弄得李澈心里七上八下的,巍表弟这是怎么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她就算害羞,也早该过了啊;还是他还不够好,巍表弟暂时还不愿考虑他?
这日放学路上,陆薇薇又大半都在跟谢令昭说话儿,根本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自己。
偏偏谢令昭还时不时冲他挑衅一笑,李澈心里简直快怄死了。
正要说话,就听得谢令昭道:“陆巍,我把你们家旁边那块空地买下了,打算就这几日便动工盖房子,城里的夏天太热了,还是你们这里凉快。等房子盖好了,我便夏天住这里,冬天住城里,便可以一年至少与你们当半年的邻居了,真是想着都觉得高兴。”
陆薇薇与李昌闻言,都笑道:“是听说那块地卖了,我们还在想着,是谁给买了去,原来竟是谢令昭你,你还真是有钱任性呢,说买地就买地,说盖房就盖房。”
“土豪,我能与你做朋友吗?”
谢令昭摆手笑道:“就百十两银子的小钱儿啦,你们别打趣我了,尤其阿昌你,我们不早就是朋友了吗?”
李澈已到嘴边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百十两对于如今的他和他们家来说,都不亚于天数字,对谢令昭来说,却只是小钱儿,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能这么大?
就算巍表弟人品高洁,不是个嫌贫爱富的,他难道就忍心将来让她跟着自己过穷日子?
便是他明年能一举得中秀才,也不过只是个开头而已一切都等明年再说吧!
陆薇薇见谢令昭与李昌说得热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李澈半晌都没说过一句话了,下意识朝他看去,就见他虽极力克制,脸上还是带出了几分茫然与苦笑来。
不由暗暗后悔,他们不该当着澈表哥的面儿说这些的,跟当着一个正饿着肚子的人大声谈论刚才吃的各种山珍海味也不过如此的行径,有什么区别?
可陆薇薇同时又知道,谢令昭应该没有任何恶意和旁的心思,那对他来说,的确是小钱儿、是稀松平常的事儿,便是她表哥,也纯粹是在开玩笑,就图一乐呵,其实也怪不得他们。
她若真喝止了他们,或是直接把话岔开,才真是大家都尴尬
陆薇薇想到这里,只得关切的看向李澈,在李澈意识到她在看他,也看向她时,冲他笑了一下,再冲他轻轻摇了摇头,无声请他别跟谢令昭和李昌一般见识。
李澈心里霎时好受多了,只要巍表弟关心他,在意他的感受,旁的都不重要!
如此一路回了家,仍有些怏怏的李澈正要与陆薇薇和李昌作别,就见李氏出来了。
一见陆薇薇,便道:“小巍,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我都出来张望几次了,真是急得我。”
陆薇薇忙道:“娘先别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这么多人,无论发生什么事,肯定都有法子解决的,您只管说就是。”
李氏想着在场都不是外人,便也不藏着掖着了,道:“你大堂姐来了,说是从家里偷跑来找我们救命的,因为你爷爷奶奶要把她嫁给孙屠夫家的傻儿子,彩礼都收了,整整二十五两”
孙屠夫家的日子不但在陆家村,便是在周边几个村儿都是数得着的。
这样的人家,本该不愁娶媳妇儿的,可惜他家二儿子是个傻子,选择面便一下子窄了太多;偏偏那傻儿子还是个挑剔的,还知道要漂亮姑娘。
孙屠夫两口子四里八乡的扒拉来扒拉去,便看中了陆大妮儿,直接让人去递话儿,愿意出二十两的彩礼,聘陆大妮儿为媳。
陆有成与曹氏本就是见钱眼开,不拿孙女当人的,听得孙家一开口就是二十两,岂有不动心的?
至于陆大妮儿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嫁个傻子等同于这辈子都毁了,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反正女儿家大了都要嫁人的,嫁谁不是嫁,嫁给屠夫家,可一辈子都不愁肉吃了!
之所以孙家又多给了五两彩礼,却是孙兰花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女儿嫁个傻子,大妮儿真嫁了傻子,如今是公婆还在,他们还能吃穿不愁,将来公婆不在了,他们还能指望谁去,岂不是一家子都得活活饿死?
架不住曹氏日日都破口大骂,陆三叔也听老娘的,动不动就拍桌动手,孙屠夫两口子听说了孙兰花与陆大妮儿不愿意后,更是大方的直接又添了五两彩礼,还说将来定会好生拉扯陆大妮儿的哥哥弟弟们。
这下孙兰花也禁不住心动,再不说不愿意嫁女儿,逼急了她就带着陆大妮儿去死的话了。
“你大堂姐瘦了一圈儿,眼睛都肿成烂桃子了,瞧着实在可怜,我便狠不下心让她走了。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儿,哪怕她平日里有这样不好那样不好的,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亲人给推进火坑里不是?”
李氏满脸的同情感慨之外,还隐隐有几分后悔,“可留下人后,我才发现,我也没有法子能替她解决这事儿。听她说来,她昨儿就偷跑出来了,一路躲躲藏藏,才找到我们这儿,我估摸着,你爷爷三叔他们最迟明后日也要找来了。一旦他们找来,大妮儿只能被抓回去嫁人不说,他们多半还要缠着我们闹,偏你舅舅又出门去了,我真怕会连累了家里,早知道我就”
李成栋前几日又出门去了府城,同行的正是端午来过家里做客的那位钟叔,说是有发财的路子,李成栋想着自己月底正好要去府城进货,便随他提前出发了。
陆薇薇已道:“娘别自责了,大堂姐那么远找来,又叫您一声大伯母,也的确被逼得可怜,别说您了,换谁能不同情心软,把人留下的?既人已留下了,再说旁的都没意义了,还是先想法子解决问题吧。”
谢令昭跟着道:“是啊陆伯母,这事儿也不难,那家子给他们二十五两是吗?大不了,我给他们三十两,让他们不许把女儿嫁给傻子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换来陆薇薇的白眼儿,“谢少爷,您真是好大的口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好啊,你给他们三十两,给了之后呢,他们拿了钱,还是要用女儿换高额彩礼,你怎么办,再给他们银子吗?那要不了两次,便能养出一窝硕鼠,我大堂姐的问题也根本没得到解决,不过治标不治本罢了。你还是别插嘴了,我和我娘会想办法的。”
因见李澈还在,怕他站久了腿痛,又与李澈道:“澈表哥先回家去吧,省得根三舅母和秀妹妹等急了,明儿见啊。”
李澈倒是想留下来帮忙。
可他既没钱也没势,差谢令昭差远了,能帮上什么忙?
遂点头应了,“那我就先回去了,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陆姑妈和巍表弟千万别与我客气。”,又与李昌谢令昭作了别,先回了家去。
陆薇薇这才与李氏道:“娘,我们也别站在门口了,先进去再说吧。大堂姐这会儿人在哪里,我先瞧瞧她去。”
李氏便领着大家进了大门,去了堂屋里。
走到一半,李昌忽然拉了谢令昭就往自己房间走去,谢令昭还不明所以,“阿昌,你拉我做什么,有什么话我们待会儿再说,先帮陆伯母和陆巍解决问题是正经。”
李氏和陆薇薇这才反应过来,忙都道:“阿昭你去堂屋不方便,还是先跟阿昌去他房里坐会儿吧,需要你帮忙时,我们会叫你的。”
陆薇薇想得还多一些,上次陆大妮儿见了谢令昭,便跟见了鱼儿的猫一样,只差脸面自尊都不要了,如今火都烧到她眉毛了,怕不更得变本加厉,谁知道会一时糊涂做下什么事儿来?
遂又道:“谢令昭,你不去我表哥屋里也使得,那就直接回你家去吧,这是我们陆家的家务事,你本来也不好插手的,我们明儿学里再见。”
谢令昭忙讪笑,“那我还是去阿昌屋里吧,我人都来了,肯定要吃了饭再走啊,这会儿回家去,家里厨娘也没做我的饭。阿昌,我们快走吧。”
反倒推起李昌来,惟恐迟了,陆薇薇真赶他走,陆伯母和陆巍遇上难题了,他说什么也得留下,与他们一起分担,一起解决啊!
陆薇薇见状,只得由得他,随即与李氏一道进了堂屋里。
就见陆大妮儿正满脸局促与惊惶的坐在离门最近的一张圈椅里,人的确瘦了一圈儿,眼睛也又红又肿,身上衣裳还又脏又乱,整个人可谓是狼狈不堪。
一见陆薇薇进来,便忙起身小声叫了一声:“小巍,我”,却是话才开了个头,眼泪已先落了下来,瞧着便越发的可怜了。
陆薇薇本来还有两分本能怀疑的,谁让这些年来陆家上下给她的印象都是那么的糟糕,就没一个好的呢?
瞧得陆大妮儿如此情状,那两分怀疑也消了,道:“大堂姐坐吧,也别这般拘束,我舅舅舅母一家都是很好的人,你既来做客,他们做主人家的自然都会好生款待你,你不用”
陆大妮儿哭着打断了她,“小巍,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我我是被爷爷奶奶和我爹娘逼得活不下去了,逃出来的。本来我也没脸来给大伯母和你添麻烦的,可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我姥姥家肯定不会帮我的,其他亲戚和村里的人也管不着我们家的家务事,我想来想去,除了来找大伯母和你,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才会、才会”
陆薇薇让她哭得直想皱眉,但又知道她正满心的惊惶不安,除了哭,还能让她怎么办?
只得与李氏道:“娘,您扶了大堂姐坐下,我们有话慢慢说。舅母和表姐呢,都去灶房了?那待会儿让他们先开饭,别等我们了,我们晚些时候再开吧。对了大堂姐,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儿东西?”
李氏道:“我刚给让王妈给她下了一碗面的,本来还说要洗澡,算着时间小巍你们该回来了,这才没洗的,这会儿应该不饿吧?”
陆大妮儿抽噎道:“我这会儿不饿,我就是、就是只要不让我嫁给那个傻子,我什么都愿意,什么都听大伯母和小巍的,求你们帮帮我,救救我。”
陆薇薇还是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这事儿一时半会儿间,我和我娘也不知道要怎么办。若只是祖父祖母要把你许给孙家,三叔三婶还能拦一拦,毕竟都知道婚姻大事只有父母才能做主,可连三叔三婶也同意,这事儿就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在这个孝字当先,做父母的可以随意发卖打杀自己儿女,旁人还不能过问,甚至官府都不大管得着的年代,这件事说实话是真不好办。
旁的不说,回头陆三叔和孙兰花只要告她们母女一个“拐带良家妇女”,她们母女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若不管,一个女孩子的终生就只能这样毁了,这个女孩子的遭遇还肯定是过去的陆薇薇要遭受的,她的今天,也仍有可能就是如今的陆薇薇的明天
陆大妮儿哭得越发哽咽难耐了,“小巍,求求你,我不要嫁给那个傻子,他都那么大了,还到处乱拉,他还打人,力气大得肯定一拳头就能打晕我他娘还是个泼妇,骂人那么难听,骂不过还要动手,提着她家的杀猪刀就要杀人。小巍,我真的害怕,我真的不想嫁,求求你,求求大伯母了”
李氏让陆大妮儿哭得也红了眼圈。
小巍回去得少,不知道那孙家一家子是什么德行,她却是知道的,大妮儿说得还客气了,那一家子真的是全家都不好惹,全家就没一个好的。
只不过他们从不敢惹到她头上,对她向来还算客气,她才肯把地租给他们家种而已。
但若要结亲,便是陆大妮儿这么个隔了房,还向来不亲近的侄女,李氏也是不愿意的。
她看向陆薇薇,小声道:“小巍,真的没有法子吗?你脑子灵,好歹帮着想一想。”
陆薇薇沉默片刻,才道:“娘,我暂时没有法子,容我今晚好生想一想。大堂姐今晚就跟您睡吧,等明儿起来后,或是等我明儿放学回来后再说。”
李氏“嗯”了一声,正要再说,陆大妮儿已先哭道:“小巍,等不到明儿你放学,肯定爷爷和我爹就找来捉我回去了。银子奶奶早就收了,你是知道的,要让奶奶把已经吞进肚子的银子吐出来,那还不如要她的命我求求你帮帮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给你做牛做马,下辈子也给你做牛做马,好不好?”
哭了几声,又道:“我没有钱,是走路到的清溪,幸好遇上好心人,帮我付了坐船的钱,我才能一路打听着找到这里来。可爷爷和我爹都有钱坐车坐船,说不定,不用等明儿,待会儿他们就找来了小巍,好弟弟,你就救救我吧,不然我只能去死了,反正我就算去死,也肯定不要嫁给那个傻子,呜呜呜”
陆薇薇想到如今的交通,便是最颠簸的牛车驴车,那也的确比走路快太多了。
眉头又是一皱,拉了李氏到一旁低道:“娘,指不定他们真今儿就会找来,大堂姐来时,肯定村里许多人都看见了吧?到时候我们是交人也不是,不交人也不是。要不,先把人送其他地方去藏个三五日的,我好有时间想法子?舅舅不在家,本来舅母和表姐就挂心,表弟又小,可不能吓着了他们才是。”
李氏同情陆大妮儿归同情,可在她心里,肯定还是自己的女儿和嫂子侄儿侄女们更重要。
心里再次后悔起不该留人了,小声道:“那要不,还是把人送回去吧?本来这些事旁人也管不着的”
陆薇薇没说话。
她娘要真能那么心硬,也不是她了,便是她自己,再是默念“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也一样做不到吗?
片刻,她才道:“我们这便送了大堂姐出村吧。有人遇见了就说是送她回去,实则将她送进城里,找家清净些的客栈,先安顿下来,就算不能治本,好歹先治了标再说。只要他们找不到人,就算仍不肯退婚,至少也得把婚期往后推,便能有足够的时间腾挪了。”
李氏忙道:“这样行吗?城里的客栈又安全吗?关键你大堂姐一个女孩儿家,又才受了这么大委屈,还要让她一个人待客栈里,也不知她肯不肯?”
陆薇薇很想翻白眼儿。
陆大妮儿要是不肯去客栈,那就回陆家村去嫁给傻子呗,她相信她肯定知道怎么选,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也不能只靠别人,关键还得自己立起来。
陆薇薇正要问陆大妮儿,李舅母来叫她们吃饭了,“妹妹、小巍,天塌下来也先吃了饭再说吧,就这么几个人,还开两轮饭呢?先吃饭,小巍在学里费了一天的神,肯定早就饿了。”
陆薇薇的确早就饿了,办法她也想出来了,只等着吃完饭,便去实施了。
遂与李氏道:“娘,我们听舅母的,先吃饭吧,吃了饭我就送大堂姐离开,您放心,我会给她找个很安全的地方,绝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陆大妮儿忙道:“小巍,你的意思是、是要送我走,不肯帮我吗,求你别”
陆薇薇见她说着又要哭,只得耐下性子,“不是不帮你,是先把你送去一个安全的客栈,等你爹他们找来了,见实在找不到人,自然只能离开了。”
只要理亏的不是自家,就算舅舅不在,他们也不可能在自家的地盘儿上,还吃了亏去。
陆大妮儿哭丧着脸道:“我一个人吗?那我肯定不敢的,万一有坏人或者有鬼,我害怕而且万一我爹和爷爷一家客栈一家客栈的找过去,肯定还是能找到我的,小巍,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你那么多同窗,肯定有不少家里是大户人家的,能不能,把人送去他们家躲一躲?”
“我可以干活儿的,我什么都能干,只要给我一口饭吃,让我爹和爷爷找不到我,或是就算知道了我在哪里,也不敢上门去找我。时间长了,孙家娶不到人,肯定要把彩礼要回去,再娶其他人,到时候我就安全了,就可以回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