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呜哇!——”
婴儿的啼哭声从房间里传出来,赵鱼娘终于松开了抓着赵不弥的手,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好还好,终于生了。”
赵不弥挽起袖子来,给她看看自己已经被抓的一圈青紫的手臂,一言不发。
“呃……”赵鱼娘这才发现自己下手过重,有些惭愧地说道:“我那不是紧张师娘吗?掐疼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我没注意难道你自己也没感觉吗?”
赵不弥无奈地说道:“看你那么紧张,我能说什么?师父在里面陪着师娘,这里除了我,还有谁能让你掐?”
“还有我!”霍熔举起手来,他今年虽然只有十岁,可是身高已经快赶上十八岁的赵鱼娘了,伸出结实的小手臂,亮给两个兄姐看,“阿娘说我皮厚肉糙,掐都掐不动的呢!”
赵鱼娘忍俊不住,轻拍了他的手臂一把,笑道:“是啊,霍师弟年纪虽小,这功夫练得可比师兄强多了呢!”
赵不弥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不是早就等看师娘生的宝宝了吗?还不去?”
赵鱼娘叹口气,说道:“绣姨在里面呢,嫌我给她添乱,不让我进去呢!”
赵不弥呵呵了一笑,说道:“当初绣姨让你跟她学医,谁让你不肯呢?你若是学了医术,这不能就帮上忙了?”
赵鱼娘一瞪眼,冷哼道:“我就算没学医术,也比你们两个能帮忙。你们会带孩子吗?你们会喂孩子吗?不会吧?这些我都会!”
赵不弥意外地看着她,一脸震惊之色地问道:“你……怎么会这些?你不是前几年都跟着师娘在边关打仗吗?”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我记得你说不想嫁人的,父王原本想给你相看夫婿,我都替你拦下的,你何时……学会给人带孩子了?”
被他那怀疑的眼神看得赵鱼娘面上一红,气恼地说道:“谁说我给别人带孩子了?我……那不是在边关有孤儿院,师娘平时都让我负责照顾那些孩子,从几个月到几岁大的,我都带过呢!”
“哦——原来你去边关,不是打仗,是去看小孩了啊!”
赵不弥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说前两年怎么没看到战报上有你的军功,还以为是师娘不让你出去呢!”
赵鱼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就听里面屋传来绣帛儿的叫声。
“鱼娘,你先进来!”
“哎!我来啦!”
赵鱼娘立刻转怒为喜,得意地冲赵不弥挑挑眉,哼了一声,几乎是连蹦带跳地冲进里面小院的房门。
这是方靖远为了岳璃备产特地重新装修的一个小院,专门做产房和月子房,设计得屋内通风清凉,窗下种了一排薄荷和驱蚊草,院里搭有葡萄架,还有一株梧桐树,寓意为“梧桐引凤”。
最特别的,莫过于在屋顶设置的雨棚,那是用水车将屋后池塘的水带起,引至屋顶,而在屋顶则在防水层之上,做了一层的水塔,上面既可以储存日间晒热的水,还源源不断地将引上来的水顺着屋顶的坡度倾泻而下,然后在屋檐下搭出的游廊外形成一层雨幕,如此既能够保证房间的清凉,免得夏日里面的产妇和婴儿都经不住冰鉴的寒气。
这种天然的避暑房还是方靖远从将作监的杂书里翻到的,最近这两年,他带着学生们将许多散落民间的各种书籍都收集到燕京,收入新建的燕京图书馆中。结果就从这些杂书里,发现了不少民间匠人精巧的工艺,哪怕放在后世,也是十分实用的技术。
只可惜在那个时空里,原本灿烂而兴盛的科技和工艺技术,在经历了北宋和南宋相继灭亡后,有不少技术都随着匠人的逝去而失传,就算留下的记载,也含糊不清,难以复原,慢慢在经历了几番战乱后,使得本处于世界科技之巅的中国从领先变成了落后,从文明的起源地,变成了帝国的殖民地。
方靖远十分珍惜自己的这番机遇,能够在这个时代,扭转了大宋衰败的趋势,既有赵昚的支持,也有各位大佬的帮助,但更多的,是他看到深藏在大宋百姓心底的那股火气。
那是陈开山在地下水道中苦守开封二十多年的坚持,那是海清寺守护伤兵宁死不屈的僧众和百姓的信念,那是岳家军一代一代用血泪传下来的忠义……
正是因为无数有名或无名的大宋百姓,默默地守护着这个国家,他才能够在他们的帮助下,实现自己的理想。
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代成为首富或者首辅,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和兴趣,也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就连出任太傅一职,也是被赵昚硬赶鸭子上架,不得不担起这个名义上的太子老师。
实际上,借着为太子开阔眼界和修订藏书的机会,在燕京修建的这座图书馆,已经远远超过了赵昚的想象。
这十年里,岳璃一直在边关作战,回京的时日屈指可数,而方靖远留在京城,教书育人,考试选人,一直都未能有孩子。
其间也有许多人给他送娇妾美婢,都被他婉言拒绝,却不过的,就索性跟着教她们读书识字,让她们跟着卢氏和杜十娘、绣帛儿,找到自己感兴趣的手艺后,再送她们一笔赎身银子,让她们自立门户,自行嫁娶。
如此清清白白的举动,结果还被人传言说他是徒有其表的探花郎,空有一副好皮囊,实际上却是个银样镴枪头。
赵昚为此还取笑过他,给他和岳璃都赏赐了不少的“补药”,还让太医在岳璃回京述职时特地给她检查了身体,为她配置了养身的药丸,对他们的家事俨然比他们自己还上心的模样。
谁知方靖远压根不急,对他而言,子女之事,顺其自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反倒是岳璃在沙场征战多年,身上落下不少伤病,一直让他放心不下。
好容易这几年考出来的武状元,轮番去边疆历练,倒是出了几个人才,慢慢能担起事来,才让岳璃能够多几天假期。
其实最近这两三年,边关几乎已无战事,几处边城都成为塞上江南一般的城市,都是因为丝路贸易的兴起。
这丝绸之路起源于西汉,是张骞开辟出的一条由长安到地中海各国的陆上通道,在唐代到达鼎盛时期,使东西方的文化交流和物种移植达到巅峰,而自按市值罗后因战火连年,步入低谷,到北宋时期,因为北方西夏、辽、金等国亦是常年征战,这条商路几乎荒废,而由南方海商经营的海商丝路开始崛起。
岳璃将金兵逐出关外后,就开始推行方靖远的招商通商政策,在边关开办了不少的毛纺厂和肉食和乳制品加工厂,专门收购北方游牧民族的产出,同时也大量倾销大宋产出的茶盐和布匹。
自从方靖远让云台书院工学院的学生们改进了制盐技术,又用水利纺车取代了原来的手工纺车,加上几个工坊的织布女工改进的织机,从卢记到辛记的布坊都扩张成为工厂,工业化的生产进程甚至超过了方靖远的预算,光是这两家一年产出的棉布,就超过了原来江南排行前十的布行一年的总产量,将原本很多农户担心丰收会跌价的棉花尽数消耗完毕。
工业化带来的产量增加,已经远远超过了本地能够消耗的数量,普通的棉布正好可以销往塞北,而高等级的丝绸则沿着昔日的丝绸之路,远销欧亚,带回了大量的财富,使得这条陆上黄金之道又恢复了昔日的繁盛。
牧民们能够吃饱穿暖,甚至有不少人都去宋人开办的工厂工作,被利益捆绑在一起之后,渐渐习惯了这种安定平稳的生活,就很难再追随那些部落头领去征战沙场。
方靖远前几年还特地去了一趟漠北,在一辆运羊毛的车里,带回了当时被遗弃追杀的铁木真,收了他做徒弟,带他回中原读书,如今那孩子已经是燕京书院的一名贡举生,正在兴致勃勃地准备参加下一届科举。
边关无战事,岳璃也终于可以解甲归乡,回到京城的那一年,两人都已年过三十,虽没有亲生儿女,可门下的弟子和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已经超过了三位数,倒是从来没有孤单冷清的时候。
太医曾跟方靖远说过,岳璃因为年幼时曾经受过的湿寒之毒太重,后来在征战中又伤了身体,极难有孕,本是劝他纳妾生子,却不料方靖远不但让他代为保密,还让他对外宣称是自己不行,太医惊得目瞪口呆之后,最终也不得不答应了他这个荒谬的要求。
在这个时代许多人都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方靖远却觉得自己养过的孩子从几个月到十几岁的都有,现在就连霍千钧和完颜小小都把自己的儿子千里迢迢送到他这里来,已经让他每日三十省都不够了,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其实并不重要。
只是将这个责任揽到自己头上,总好过岳璃被人说嘴,或是那些关心他的人没完没了地给他送人,这话一说出去,那些损友们都安静了。生怕再送人来,触及他的伤痛之处,反而好心办了坏事。
如此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的男人自尊,就连岳璃都绝口不提的情况下,忽然一天岳璃闻到鱼腥味就开始呕吐,才发现自己怀孕近三月,两人都吓了一跳不说,方靖远这才解释了自己先前说谎的原因,安抚了岳璃一番后,算出产期竟然在一年最热的七月,就开始兴致勃勃地搭建这处水阁做产房。
既要保证房间的透气清凉,还不能过于潮湿,方靖远为此煞费苦心,最后的成品倒是十分出彩,还没等岳璃发动住进来,图纸和工匠就都被赵昚让人打包“请”进了紫禁城里,要在皇宫里也修建几处避暑宫殿,免得太子来看过之后就眼馋的跟他说了不下十次。
赵鱼娘进了内室,正好看到绣帛儿抱着一个包裹着棉被里的婴儿从屏风后走出来,便探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问道:“绣姨,师父还在里面照顾师娘吗?”
绣帛儿点点头,说道:“是的,你师娘有他照顾着,你师妹就的我们来照顾了。你不是想看吗?走,跟我一起去先给她洗个澡。”
“好啊!”赵鱼娘欢喜不禁,跟着绣帛儿一起去隔壁的净室里给小婴儿清洗,看到不足二尺长浑身发红皮肤还有些皱巴巴的小家伙,忍不住称奇:“想不到师父那般神仙似的人物,生下来的孩儿却这般……”
“这话可别被你师父听到,非把你逐出师门不可。”绣帛儿嗤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这样,过几天长开了就好。喏,她抓着你的手呢,别用力,让她捏着就好。”
“好吧!”赵鱼娘被小家伙抓着手指,只觉得那柔嫩而纤细的小手简直脆弱得稍微一动就会折了,她也不敢乱动,只能小心翼翼地任由她抓得紧紧的,看到她咧着嘴弯起唇角,眼睛都没睁开就露出牙床大笑的样子,愈发惊奇,“她在笑呢!是不是抓着我的手很开心啊?”
绣帛儿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说道:“她现在哪里知道开不开心,只是我给她洗澡,有东西抓着,或许感觉会好点。你扶着她的脖子,我马上洗好把她包起来。”
“啊,她好软啊!”赵鱼娘在她的指挥下扶着小婴儿的后勃颈和脑袋,看到绣帛儿一手托着她的屁股一手飞快地用布巾给她擦洗干净后,跟着将她拎起来放到旁边的床上,那里已经铺好了一张干燥的布巾,利落地将小家伙放上去,将布巾一折一卷一包,就打了个蜡烛包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里面。
“好了,你抱着她去给你师父和师娘看看,我收拾这里。”绣帛儿松了口气,将小婴儿包交给了赵鱼娘。
赵鱼娘以前也在边关的孤儿院里照顾过不少孩子,的确有几个月的婴儿,可这刚出生的婴儿,她还是第一次抱,不禁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按照绣帛儿的吩咐抱好之后,带去给师父和师娘看。
结果一转过屏风,赵鱼娘就看到方靖远正坐在床前的小凳上,用块布巾在给岳璃擦头发,先前生产时用力和痛楚,让她的汗水都沁透了头发,这时候又没法立刻洗头,只能用干布巾子一点点给她擦净。
“师父,师娘,绣姨让我把小师妹抱给你们看。”
“给我吧!”方靖远抢着接了过去,先看了一眼,然后放在了岳璃身边,“你看,咱们这闺女长得挺大气,嘴巴像你,鼻子像我,长大以后肯定是个美人。”
岳璃失笑道:“你这是夸她呢还是在自夸呢?”
方靖远:“都行啊,反正夸她也是夸我,要没我哪来的她呢!”
赵鱼娘捂着嘴在一旁偷笑,感觉师父在外人面前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总是被人当成是魔鬼考官,可在家里时,他的玩心和童心,甚至比他们这些做徒弟的都要大。当初霍熔弟弟来的时候,他就做了一堆的玩具出来,还在院里搭了个游乐园,说是怕他想家哭鼻子,可带着他玩起来的时候,师父简直比霍熔弟弟还要贪玩。
现在又有了个最小的小师妹,真不知师父会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赵鱼娘表示十分期待。
“阿璃,你说,咱们家的小娘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好呢?”w,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