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光既得允许,当下就锵咣锵咣的准备起来。
方红知道这事就有些不放心,跟林晨阳说,“要是晚照搬过去,我不担心。”
“熹光你也不用担心,无非就是户口钱,还有一些搬迁费。”合上手里的专业书籍,林晨阳跟妻子说,“她现在有些困难,就给她赚了吧。”林家兄弟姐妹关系都不错,林晨阳是兄长,一向照顾弟妹。
方红倒杯茶递给丈夫,“户口钱肯定没有,户口钱一人就一次,你想,迁不迁户口,完全不影响人家拆迁。户口钱算国家给的福利,她都拆过了,享受过了这福利,哪里还会再给她。搬迁费兴许有两三万,给熹光就给熹光。她家刚经傅泉的事,咱们做兄嫂的,恰好赶上拆迁,补贴熹光一些也没关系。晨阳,拆迁的房子也不只是咱家的,增购面积不会也给熹光吧?”
“增购面积,我倒一时没想到。”当时老家小院儿拆迁,林晨阳对家乡感情很深,把能买的增购面积都买了,是打算以后给儿孙留下几间老家的房舍。
林晨阳向来虑事于前,“叫律师过来拟份合约,提前约定好。”
看丈夫的确只是让小姑子赚些搬迁费,方红终于满意,提醒一句,“反正提前把话跟熹光说清楚。”
于是,第二天林熹光来找大哥迁户口时,遇到的是大哥与迁户口的协议书。
林熹光愤怒非常,觉着大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哥,咱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知感恩,没有信用的人?!”
林晨阳放下手里的茶杯,“这跟信用无关。正因为是亲兄妹,才要珍重咱们的兄妹感情。熹光,你也年纪半百了。到我这把年纪,不想因为任何利益牵扯,伤害到兄妹之情。所以,提前杜绝所有可能。我能让的,都让你。不能让的,就是不能让。”
林熹光瞪着的眼睛渐渐染上一丝湿意,抽咽着说,“我也不是想占大哥你的便宜,那俩处院子,都是大院儿,该拆多少就是多少。我婆家那房大哥您还不知道么?拢共就60平,两代人怎么住啊?还有阿泉,难道就一直住丈母娘家?这不跟上门女婿似的。大哥,这俩院子加起来得五百平呢。借着你拆迁,增购面积能便宜些,我就想能有套小的也好。你说,阿泉现在,咱们不帮他谁帮他?”
清凉的水打在果沥水篮里,方红细心的清洗着一个个的草莓,听到林熹光的话,吊着的心反是松了口气。
果然是冲着增购面积来的。
方红与林晨阳是结发夫妻,这些年,方红对林家人也算有所了解。兄弟姐妹四个,林旭辉林晚照,不管自家日子好坏,都是勤勤恳恳过日子的那类人。就这个小妹熹光,心眼儿最多。
林晨阳抽出张纸巾递给她,“你既然这样想的,就应该直接说。”
“我不是怕你不同意么?”林熹光抽抽噎噎的擦着眼泪,“我也不知道怎么张这个嘴。大哥你也是一大家子人,有儿有孙的,这么补贴我,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林晨阳理科出身,一直从事医疗行业,细致理性远胜常人,问林熹光,“你不说,直接就这么干,以后怎么收场呢?”
林熹光叫大哥问的脸色一滞,“我也没想。”
“不,你一定想了。”林晨阳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趁着我没发现这漏洞,先把户口迁过去。增购面积的数值是根据房子面积来给的,但是,体现在拆迁合约上,会平均算到户口里每个人的头上。也就是说,从拆迁协议而论,户籍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几平。这些平方数,是落在户籍在册人数的每个人平上的。”
林晨阳望着林熹光,面色微冷,“你一开始就是冲着增购面积来的。”
心思叫大哥点破,林熹光更加哭起来,“要是以前,我至于来娘家占便宜么。我实在是不好过,大哥你不知道,现在家里刷家烧饭做家务都是我做。我就跟个使唤丫头似的,我婆婆那人多刁钻,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你两套院儿,加起来起码500平。增购面积能有多少,60平顶天了。我也不是不花钱白要,我自己出钱还不行吗?”
“大哥,咱们可是一母同胞,您不是说疼我跟疼大姐是一样的么?妹妹现在日子难过,您就不能帮妹妹一把么?”
方红落回肚子的心又吊了起来,生怕丈夫一时心软什么都肯答应。
林晨阳的声音依旧很平静,“我如果不想帮你,不会答应你把户口迁过去赚取一些福利。”
“那大哥就答应我吗?大哥,你想想,你这一拆迁,补偿面积起码能有五百平,还有地上物折价,那也得几十万。大哥,就给妹妹套小的,大哥!”
方红把草莓沥过水,一个个擦干,放到果盘中。
林熹光看林晨阳不说话,眼泪越流越多,追问,“大哥你不愿意帮我?”
林晨阳对弟妹向来照顾,却从来不是没原则的烂好人。林晨阳温声道,“第一,你心知肚明,你家已经拆迁过了,除了傅泉的儿子,都享受过国家拆迁的福利。所以,户口钱是没有的。所以,不用迁这么多人进来,你跟傅泉两个人的户口迁过来就行。第二,搬家费依旧给你。凭你的本事,我们那么大宅子,每个谈两三万搬家费,于你并不是难事。两处宅子也有四到六万,这些钱是不多。但是,远一点的地方付个首付也足够了。”
林熹光瞪大眼睛,眼底泪光盈盈。见大哥完全没有半点把增购面积让给她的意思,林熹光终于火了,她哭着说,“大哥你也太不公道了。这两处宅子算起来,也不全是你的。明三暗九的大院儿是爸自己换的,隔壁的四合院,当初买的时候爸跟旭辉也都出钱了。我又不是跟你争院子,我就是想要点增购面积。”
“院子的事,你说的很对。我从来没说过院子是我的,现在,院子只是在我的名下。但是,即便院子做分割,也是我、爸、旭辉的事,与你无关。“
方红实在忍不住,草莓也不擦了,脱下塑胶手套往洗碗槽一摔就到客厅来了,有些生气的说,“熹光,你把你大哥当什么人了?你以为你大哥是外头那种房子记他名下,他就全都搁自己兜儿的人?这些年,他是怎么照顾你的,你是都不记得了。”
“九零年你跟老傅叫人压下来,还不是你大哥跟旭辉到处托人帮你们说好话。你们那一批人,没关系的怎么样,进去的不是没有。当初你公公做手术,不全是他跑前跑后的帮你们安排。□□年你家老房子要买产权,你说手里钱不够,买产权得四千六,你家里只有一千多。那会儿都不富裕,我跟你大哥也就三千块钱,原是预备着我们自己买产权的,看你急,就先给你了。你是前年才还的吧。□□年的三千,跟零零年的三千,差多少!你做财会的,你心里没数?这不都兄妹情么?你大哥要是爱财的人,当初就不会出钱出力的帮你。这些年,这些事,他可有跟你提过一句!”
方红气坏了,直接把林熹光数落一顿。
林熹光也自知失言,她哭着说,“我这不是着急么。我不是那意思,谁还没个说错话的时候。大哥大嫂,你们就帮帮我嘛。”
方红真是服了林熹光,只要求人的时候,惯会这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方红看向丈夫,很担心丈夫心软。林晨阳对林熹光道,“你也说了,院子不是我一人的。咱爸、我、旭辉都有份,我不能一个人做主。但就我个人而言,我不同意。”
方红崇拜的望着自己丈夫,林熹光大概没想到被这样干脆俐落的拒绝,登时仿佛整个天都塌了一般,放声哭起来。
林熹光求人时的种种琐碎手段,能屈能伸能做小伏低,拉着林晨阳就要说好话。林晨阳起身道,“你回去考虑一下吧。如果你愿意签协议,我们再谈迁户口的事。或者,户口本也不必迁,我说话算数,拆迁后的搬家费,该多少,依旧给你。”
说完不再给林熹光哭诉的机会,起身去了书房。
方红等林熹光哭完,就送林熹光出去了。
林熹光没回家,她去了林爹那里,继续哭。
方红过去书房门口,握住手柄没转动,知道里面是反锁了。咚咚敲两下门,“晨阳,熹光走了,你出来吧。我给你换了新茶,你尝尝。”
“没事,我坐一会儿,你去忙吧。”书房传出的声音有些低沉,方红知道他是叫林熹光的话伤了心,想自己静一会儿,也便没再打扰,转身去楼上找小姑子林晚照去了。
方红知道林晚照大门的密码,进去见没人,就直接到楼上书房,果然在上网。林晚照见大嫂来了,从椅中站起来,方红笑,“你坐吧。我是心里憋的慌,过来你这儿透透气。”
“怎么了?”林晚照端起手边儿养生壶,给大嫂倒了杯枸杞八珍茶。
方红叹口气,“刚刚熹光来了。你不知道啊,可是叫你大哥伤了心。”将林熹光的种种打算跟林晚照说了。
方红生怕林晚照吃醋,特意道,“这不刚有傅泉的事儿么,她特特的来,你大哥就想帮帮她。要是你遇着难处,你大哥肯定更帮你。”
林晚照从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她根本没往吃醋的方向想,什么娘家便宜只给林熹光占不给我占。林晚照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有点生林熹光的气,怎么能那样说大哥呢?大哥是什么样的人品,别人不知道,自家人还不清楚么?
自从大哥在医院工作,家里人体检就都是大哥安排,当然,该交的体检费当然要交,但医院有熟人,起码不用排队吧。
体检后要怎样注意身体,大哥都会挨个提醒。
而且,每个人家里有难事,大哥什么时候不帮忙了?林熹光公婆挂号住院,都是在协和,协和的号多难挂啊。小弟媳做手术,也是大哥帮着安排。以前她盖房,大哥小弟都借钱给她。
林晚照有些生气,“这个林熹光,真是没良心!她以为大哥是她呢,爱财如命!”
林晚照能说林熹光的不是,方红不能说,方红道,“我也知道熹光现在有些难,那俩院子,就是搁你大哥名下而已。”
方红悄悄跟林晚照说,“咱们说句私心话,毕竟钱阿姨是外人,不是防着钱阿姨,到底得心里有数。所以,当年爸说让你大哥去办房本儿,你大哥也就去了。”
“这事儿做的对!”林晚照可不想娘家的东西叫钱阿姨分一半。
方红深为林晚照的明事理而感动,想着要是小姑子林熹光像林晚照这样厚道人就好了,“咱们自家人怎么都好说。”
林晚照担心大哥伤心,还跟大嫂一起去菜市场买了大哥爱吃的青菜豆腐鲜菌子,中午一起做好吃的。
林晨阳知道这个妹妹关心他,好笑的同时又有感动。晚照自小就这样,他那时在城里读书,过年才回老家。妹妹总会提前给他把被子晒的松松软软,他回家的每一餐饭,都有他爱吃的菜。
林晨阳说,“我跟旭辉说了,让他晚上过来,还有咱爸、熹光也过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拆迁的事。”
林晚照把盛好的饭递给大哥,林晨阳端到餐桌上,林晚照将电饭煲的盖子盖牢保温,“有我跟熹光什么事啊?听大嫂说,鸽子房是你、旭辉、爸,你们三个人一起出钱买的。先前爸住的那一溜儿宽敞院子,不是以前筒子楼换的么。”
林晨阳给妹妹夹些小炒肉,“当时那房吧,原是拆迁的时候,爸的户口迁到城里,这样分了一居室。后来添些钱换的两居,之后才换成院子。要是爸没来城里,按人头也不会多分那一居。”
大哥这话中肯,不过,林晚照道,“要不是大哥你在协和,也没这拆迁事儿啊。”
这话简直正说到方红心坎儿,方红更加认为这个小姑子贴心。
林晚照很直接,“你别给老头儿太多东西,他乱花的。”
林晨阳轻斥一句,“怎么说咱爸呢。该是爸做主的事,就得让爸做主。”
林晚照知道是大孝子,万不能在大哥跟前说林爹的不是。林晚照道,“算了,无非也就是弄他那些玩儿的东西,随咱爸玩儿吧。”
其实在心底既担心林爹乱花钱又担心林爹让姓钱的糊弄住,不过,想一想,人生在世,也不过这几十年。老头儿这把年纪,花钱能让他高兴,那就花点儿呗。反正现在大家日子都不错,要总是计较金钱,因钱而失去快乐,那钱的意义在哪儿呢?
何况,拆迁本就该有林爹的一份儿,要是这会儿怕林爹乱用钱就不给林爹应得的那部分,那她与几个孝子贤孙又有什么区别呢?
想到这一点,林晚照不禁羞愧,郑重的跟大哥说,“大哥你想的是对的,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咱爸那些,就该让爸自己处置,这是爸应有的权利。”
方红吃惊的望向迅速改口的小姑子,心说,小姑子你不怕爸的钱都叫钱阿姨弄走么?这怎么了,你这也变得忒快了吧?!
林晨阳却是目露欣赏,给妹妹兜些豆腐松,“说的对。”
林晚照弯唇一笑,仿佛混沌天空突然裂开一角,立刻有最干净最温暖的阳光照射进来,心中一片通透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