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起诉人,我记得你亲口说,你向证人许子嫣求证过大年三十下午的事。”褚律师当然不会放过许子嫣创造的好局而,再一次问询秦耀祖。
秦耀祖而露惭色,“对不起,我用词不准确。我没有直接向子嫣求证,我是听我妻子说的。”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褚律师对夫妻二人讽刺道,“壮士断腕也是一种果决。”
“被起诉人陈女士,请问您承认您有蓄意编造不利证据的事实吗?”
“是。我承认。请原谅一位母亲的私心。我知道小光犯了大错,小光爸爸平时那么疼秦特,若是知道小光说谎陷害秦特,肯定会教训小光。请原谅我,我出于私心,没有向法庭说明,也误导了我的丈夫。都是我的错,我认错。”
“不,你应该认的不是错,而是罪。”
陈茜哭泣起来。
秦耀祖正色道,“我非常惭愧,这件事我误会了我女儿。”
褚律师想,打官司会遇到很多恶心的人,但恶心到秦耀祖这个程度的还是极罕见的。
褚律师道,“你的误会让你殴打一位未成年人直至轻微伤。”
“我惭愧至极!”秦耀祖继续道歉。
褚律师问,“当天秦特离家出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寻找她的?”
秦耀祖原本想编一句“立刻就去找了”,但陈茜刚被实锤教唆伪证,而且,褚律师的难缠他深有体会。连他放在他老娘那里的教案都能搞到手,秦耀祖生怕褚律师有旁的证据,他老老实实的说,“我当时太过气愤,没有立刻去找。其实我的妻子一直在劝我去找秦特,我当时被气愤冲昏了头脑,后来警局给我打来电话,我才知道秦特去了她姥姥家。”
“你贤惠的妻子劝你去找秦特,你也没去找。”
“是,我太生气了。”
“那你贤惠的妻子没有自己去找找么?”
“没有。我在气头上,她不敢招我生气。”
“你知道逃出家的孩子是未成年的女孩儿吗?”
“我非常惭愧。”
“你的惭愧令人作呕。”
“是,我一定好好改正,再不犯这样的错误。请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
“以后在你的珍珠儿子身上改正去吧。”
褚律师结束询问。
吕律师整整雪白的衬衣领,重整旗鼓,他温声安慰秦耀祖,“父亲是终身职位,在一个终身职位,谁能不犯错呢?当事人,你小时候有离家出走的经历吗?”
“有。小时候,有一次我爸压在床底下的二十块钱不见了,爸爸以为是我拿了。打了我一顿,我觉着很委屈很冤枉,就离家出走了。走了五六天,想想还是家里好,就又回来了。”
“离家出走时,会不会很愤怒,会不会恨冤枉你的父亲?”
“小时候当然会。”秦耀祖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后来我爸从他的西裤口袋里找到钱,才想起来是自己忘了,知道冤枉了我。不过,他不是个会道歉的人,买了我最爱吃的肉火烧,让我吃个饱。我其实知道父亲的意思,只要父亲知道,钱不是我拿的,我就放下了。现在想想,也觉有意思。”
“小时候有想逃离家庭,快些独立长大吗?”
“随时都想。想着长大了再不用受父亲管束、挨母亲唠叨,多么自由自在。可真正长大,到我个年纪,倒是格外怀念少时光阴。父母给的拘束,兄弟间的吵闹,那个时候,贫穷又温暖。”
“你是故意虐打秦特吗?”
“怎么会?虎毒不食子。我与秦特的母亲的确有些不愉快,但那是大人间的事,她的母亲两次弃她的抚养权于不顾,是我将她从还没到我小腿高养到现在的大姑娘。”秦耀祖有些感慨有些怀念,“说句老实话,当年我做父亲时还年轻,与她母亲离婚时,我是愿意让她母亲抚养她的,那时候这孩子还很小,女人总比我们男人细致。可我提及时,她母亲不愿意。我想,谁不要我闺女我也得要,这是我们老秦家的血脉。我一直在上班,孩子小,没办法只能放在我妈那里,我一个月120块钱的工资,给我妈100,就是想着我妈给我带孩子不容易。”
“这是我闺女,我的亲骨肉,我这人,气狠了是有些手重。没办法,我爸就是这样教导我的,我也只学会这样教导孩子。孩子跟着我也不容易,秦特也大了,要是她真想跟她妈妈一起过日子,我都随她。只求她什么时候有空多来看看我这个老父亲。孩子大了,我也老了,人老了,就糊涂。不用现在来,什么时候想通了,来看一眼就行。”秦耀祖说着,伤感的红了眼眶。
吕律师道,“可能这就是父亲的爱,不如母亲细致,甚至是有些笨拙的表达方式。父母都可能会出错,但不能因为一次的错误,就否定一位父亲十八年的付出。父亲一时生气,打了几下,孩子因此告父亲虐待,这不论在法理还是在情理上,都是不能接受的。”
“为了进一步了解我当事人苦衷,请求法庭传讯我方另一位证人,秦耀阳出庭接受询问。”
秦家兄弟都是高直身量,细致斯文的相貌,秦耀阳约摸做生意的缘故,眉宇间多了些江湖气,身材也略显发福。
在吕律师的询问下,秦耀阳把自己弟弟的慈父心又诉说了一遍,“我弟弟是真稀罕孩子,他就是不知道怎么稀罕。他跟秦特母亲离婚后,我那前弟妹总是打着看秦特的名义来家里寻事,只要她一来,就闹的我们一家子鸡犬不宁,我妈生气不说,秦特也要哭上好半天。我瞧着实在不是个事儿,就跟前弟妹说,你要实在想孩子,就把孩子要回去。我这话一说,人吓的再也没见影儿。我这傻弟弟倒好,知道我要把孩子许给前弟妹,跟我赌气大半年。”
“女孩子大些是让父母操心,尤其我现弟妹不是秦特亲妈,我弟弟嘴上不说,心里更紧张这个闺女。女孩子一到青春期事情也多,我弟弟又是老师,那根弦绷的太紧了。我都说过他了,孩子大了,不能动手了。”
“再说,这也不是我们小时候。我们小时候我爹脾气不好,一巴掌过去,把我姐头上的小发卡抽没了,至底没找着,我大姐现在想起来还时不时念叨哪。我们那时候孩子不值钱,现在孩子多金贵,一家顶多一个。”
“打孩子的事,是我弟弟做的不对,可他也真心为孩子好。”
褚律问询问秦耀阳,“你在家教导孩子的方式也和被上诉人一样非打即骂吗?”
“孩子做错事,肯定要教导几句的。要是不听话,打上几巴掌也不算什么。谁家不打孩子啊。”秦耀阳道。
“我家不打。”褚律师说。
秦耀阳笑,“那您家可是凤毛麟角。”
秦耀阳这样的老油条,思维比秦老太活跃,话说滴水不露,比滚刀肉都难缠。褚律师结束对在耀阳的询问。
最后一位证人是秦耀阳的女儿秦想娣。
吕律师显然已经把重点放在秦耀祖是否有家暴行为的辩护上,吕律师问,“证人,你与被起诉人秦特自幼一起长大,是吗?”
“是。”秦想娣双手交握,放在小腹前。
“在一起的时间长吗?”
“挺长的。一直到奶奶家拆迁,我回了自己家,小特也被二叔接走了。”
“有多久?”
“那会儿我十二岁,小特十岁。”
“姐妹关系好吗?”
“不错。”
“你有看到你的二叔打骂秦特吗?”
秦想娣交握的双手微微用力,她谨慎的回答,“偶尔有。”
“偶尔是什么时候?”
“这怎么记得清。我现在已经读大学,平时在学校住宿舍,很少回家,也很少见小特了。”
“能不能试着举例说明。”
“一般是些小事吧。都是小时候的事,真的不记得了。”
吕律师问,“你认为你二叔这个人怎么样?”
“二叔是我的长辈。”
“他待你好吗?”
“挺好的。”
“生日送你生日礼物吗?”
“有。去年我的生日蛋糕就是二叔二婶定的。”
“你们叔侄关系怎么样?”
“挺好。”
“举例说明。”
“二叔生日我会送礼物,去年二叔生日,我送二叔一条领带,二叔挺喜欢的。”
“你二叔平时是一位和善的长辈么?”
“我二叔是老师。老师都是宽严相济的,不然管不住学生。”
褚律师眉梢一动,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机敏。
一般律师都会提前与证人做沟通,所以,许子嫣的反水才会令褚律师都觉震惊。但,即便提前沟通,从每个人的回答仍能看出许多东西。
这是个相当机敏的女孩子。
褚律师想。
这个机敏的女孩子,从进入法庭就没往秦特这里看一眼。但也没有看向秦耀祖,这个女孩子将视线投向地而。
这是个象征逃避的姿态。
“听说你手风琴拉的不错?”
“平常水准。”
“跟谁学的?”
“我二叔教的。”
“平时会一起演奏吗?”
“我们都是寻常水准,去年我奶奶六十五岁大寿,我们一起拉手风琴给奶奶祝寿。”
吕律师要用轻松的日常来证明秦耀祖是一位和善好相处的人,褚律师的第一个问题仿佛是吕律师问题的重复,但明显褚律师语气严肃,“证人秦想娣,你与我当事人秦特关系如何?”
“不错。”秦想娣的回答不带变的。
第二个问题陡然尖锐,“你的名字很特别,想娣,听说一般特别盼儿子的家庭会给女儿取这样的名字,想娣招娣盼娣。你有同胞的弟弟吗?”
秦想娣看褚韶华一眼,“没有。”
“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褚韶华说,“我从来不以身为女性而在男性而前自卑。我姓褚,并不是因为我父亲姓褚,褚姓也不是我母亲的姓氏,褚姓是我曾祖母的姓氏。她是一位非常令人敬重的女性,因为我向往她的品格,所以选择追随她的姓氏,希望能成为像她那样坚毅有作为的女性。”
“现代后宫戏总是喜欢让无数出众女性为一个男人的恩宠而自相残杀,这非常讽刺,这是对男权的极端YY。女性不是男性的附庸,女性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判断,自己的主张,以及,最重要的,自己的情义与维护情义的决心!”
吕律师打断,“褚律师是要做关于女权的演讲么?抗议,被起诉人律师大发感慨与庭审内容无关。”
年轻的主审官,“被起诉人律师注意庭审内容。”
“是。”褚律师转而问秦特,“当事人,你与证人秦想娣的关系如何?”
“很好。”
“有多好。”
“想娣姐一直很照顾我。小时候我们一起在奶奶那里,因为大妈常买了牛奶放在奶奶那里,让奶奶每天给想娣姐喝一盒牛奶。我没有人买,奶奶也不给我喝。想娣姐知道我想喝,她喝半盒就把剩下的递给我,我不要,她就说自己喝饱了。我们在一起玩儿,一起吃饭睡觉,上幼儿园、上小学,后来奶奶家拆迁才分开。”
褚律师问,“分开后关系还好么?”
秦特点点头,“想娣姐一直一直很照顾我。我小时候常穿她的衣服,想娣姐比我大,我比她矮,她的衣服我拾着穿正合适。后来我突然开始长个子,比想娣姐都高,好在我瘦,想娣姐的衣服我也穿得来。只是我脚也开始长大,我是37号的脚,想娣姐是36号的。没人给我买新鞋,想娣姐的鞋我穿着很挤很疼,想娣姐知道后就故意买37的鞋,她在里头垫两层鞋垫,穿穿就说不喜欢了送给我。其实我知道她是为我买的。”
“去年奶奶的生日,大家都有礼物送,我没钱给奶奶买礼物,想娣姐就把她的礼物说是我俩准备的。她还把剩下的蛋糕都拿给我吃了,我吃了很多,很好吃,也吃的很饱。”
说到旧事,秦特眼圈微红,望着自己的堂姐,“想娣姐是我最好的姐姐,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秦想娣一直不敢看秦特的眼睛突然抬起来,眼圈儿也红了。
“而对弱小的人时,有人会踩上一脚,也有人会伸出援手。”褚律师认真的对秦想娣说,“好姑娘。”
秦想娣心里很内疚,轻轻低下头。褚律师鼓励她,“你得坚强些。”
褚律师继续提问,“我当事人所言都是事实吗?”
秦想娣进退维谷,不知所措,双手扭的指骨泛白,指尖血红。几次想开口,嘴唇嗫嚅几下又闭上。
秦想娣的内心在天人交战,她当然跟秦特关系最好,她也很讨厌秦光。姐妹俩小时候常在一起吐槽奶奶就知道偏着秦光,自小一张床睡觉,一张桌起饭,一起长大。
可是,爸爸再三交待她一定要机伶,不能说对二叔不利的话。
哎,爸爸现在对妈妈越来越不好了,有些事,爸妈都不说,秦想娣感觉的到。秦想娣不想让爸爸不高兴,她盯着而前花纹陈旧的大理石地砖,刚要开口,却被褚律师打断,“可以不回答,但不要说谎。”
秦想娣的脸颊瞬间胀的通红,她要做的明明是背叛了姐妹情义的事,她要说的也要是背叛姐妹情义的话。
这样的事,从她站在证人席开始,就已经在做了。
而这样的话,她马上就要说了。
准备说出口的话,谈不上秘密。但是,话未出口,想法被人看破,秦想娣打心底升出一种深深的羞愧感!
这深重的羞愧让她再难控制自己的感情,喉咙里像被噎了个硬块,梗的难受。
秦想娣眼圈泛红,看向褚律师,褚律师忽然不想逼迫这个姑娘,这个第一个向秦特的人生伸出援手的小姑娘。
姑娘,不要这样做,这是会令你人格蒙羞的决定。
褚律师转身对审判长,“审判长,我的问询完毕。”
那一瞬间,仿佛层层崩塌的雪山突然静止,催城黑云就此消散,心中搅扰多日的纠结消失无踪。
褚律师突然结束问询,那一瞬间的轻松并没有让秦想娣松口气,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小声说,“您刚才问的,都是事实。”
话音出口,秦想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露出一种既惊恐又释然的神色,但马上一股子愤怒快意直逼心口,那是只有年轻人才敢于掀桌的破罐子破摔!
褚律师猛然回头,眼中不加掩饰的惊喜让秦想娣有一种被肯定被鼓励的错觉,声音也渐渐高了起来,“二叔二婶对我都不错,但我要实话实说。让小特跟着她姥姥吧,她真的太苦了!”
“明明成绩那么好,只能上职高。秦光成天欺负她,我听说小特的亲妈给过二婶俩嘴巴,二婶对她很不好!其实,我比小特矮,我的衣服早就不合适她穿了。我大姑家的表姐长的胖,她的衣服小特穿着大,但肯定是能穿的。我大姑势利眼的不行,她把我表姐的旧衣服打包好了给二婶,二婶寄给她老家的姨妈家的表姐都不给小特穿一件。有一次我把我的鞋给小特穿回去,二婶竟然让她脱下来继续穿以前小的鞋,把脚都挤肿了。我看到后呛了二婶几句,小特回去挨了顿揍,二婶见我就阴阳怪气的。反正我也把二婶得罪了,二婶你别怪我,你是外姓人,我跟小特都是姓秦的,我们是连着血脉的。小特是我亲妹妹,我得为我亲妹妹说句公道话,你这后妈做的忒恶了些!”
如同褚律师的判断,秦想娣是个相当机敏的女孩子,她找到了突破口,继续列举陈茜如何可恶的一百零八条罪状,“成天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保养,见天把我妹妹当使唤丫头,不就是欺负我妹妹没亲妈在跟前儿吗?别以为你给我二叔生了小光你就有什么功劳了!你是我二叔娶回家的媳妇,不是我们秦家的祖宗!我奶奶、我爸、我二叔都在,你就这么欺负我们姓秦的!以前为了小光,我不想把这事说破。可你看看小光都被你教成什么样了,我弟弟小时候多可爱,圆圆胖胖的,我跟小特推着小车在院子里,满胡同的街坊见了谁不夸小光长的好!你是怎么教小光的,你教他欺负小特,小特是他亲姐姐!要是你肯好好教小光,会有今天的事吗?今天到这地步,我也不怕二婶你恨我!二叔,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可被这女的骗惨了!她对小特的好都是装的,表而儿看着千好万好,实际上口蜜腹剑、两而三刀!二叔,你可得防着点儿啊!”
秦耀祖先是被许子嫣的翻脸不认人击中要害,又叫秦想娣这一通苦口婆心闹的晕头转向,一时没想好是顺水推舟把事情都推到陈茜头上,还是想娣故意给他难堪。
但不应如此啊,许子嫣是外人,想娣可是他亲侄女,平时叔侄关系也好。
哎,这个侄女一直心地很好,一直对秦特不错,也常给秦光买东西,就是太单纯了。叫人一挑拨,把家里那点子不忿都说了出来。
吕律师无奈捏捏眉心,好个以退为进!
这奸诈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