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位是肖亶义士?”
方腊眼瞅着赵桓,流露出一股炽热。
赵桓上前一步:“游侠肖亶,见过圣公!”
“好!好!好!”
方腊见赵桓一表人才,英武不凡,言行举止不卑不亢,越看越爱看,一连夸了三个“好”字,大笑着走下龙椅,距离赵桓只有三步,一脸欣赏地打量着赵桓。
“肖兄弟曾读过书?”
“不敢!在下在淮南曾考过可科举,可惜官场黑暗,在下得罪了贪官污吏和乡绅恶霸,本来文章应当被评为第一,却不仅没中,还被关进了大牢。在下干脆弃文习武,拜访名师,学艺五年,剑法小成,杀了仇人,逃难江湖。至今诗书与武艺皆不敢落下。”
一席话编排的逻辑清晰,一个被逼反抗官府的良人侠士形象跃然而现,大殿内大多数人感同身受。
无他,但凡日子过得去,谁愿意不顾家人安危刀头舔血?官府、乡绅想方设法侵占百姓好处,或者欺男霸女,因此有了仇怨,怎么办?要么顺从,被人欺压致死;要么一怒而起,杀人逃难。
原本赵桓只是在史书上看过古代的社会有多黑暗,总觉得难以感同身受;那天在歙州城外遇见了孙老汉祖孙两个,他就切身感受到了,如果他是当事人,百分之一万的要反抗,而事实上即便他不是当事人也砍了两只手。
讽刺的是,他砍了两只手反被重用,而断手的那两人十有会像孙老汉周围的那些残废军人一样被人弃之不理。这个时代的人命贵贱可真是绝了。
现在,整座大殿内,基本都是曾经面对大宋官府一怒而起的那部分人,骨子里压根就是一股子不认命的劲儿,听了赵桓的遭遇,立刻联想到自己,立刻对赵桓产生了好感。
这里面就包括方腊,这个被官逼民反的、曾经的漆园园主。
方腊猛地一拍龙椅,大声叫道:“好!杀得好!向来只有喂不饱的豺狼和满地的白骨,何曾有过待民如子的圣贤?就该杀!肖兄弟,诗书文章我是不懂,肖兄弟,如今我江南的处境想必你也知道,不知有什么高见?”
“高见谈不上,却有一席话要说,若圣公愿听,请先恕在下无罪!”
赵桓躬身道。
“肖兄弟多虑了!”方腊笑道,“我们这里不是大宋那蛇鼠一窝的朝廷,肖兄弟尽管畅所欲言,咱们从来没有因为说话害过哪位兄弟的!”
“好!那在下便说了!”
赵桓直起身,正色道:“宋兵来攻,江南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兵法有云,兵者,凶器也,存亡之道,不可不察;又云,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又云道、天、地、将、法!圣公若要取胜,第一,不可有半点侥幸;第二,不可犯战略上的错误;第三,要保证江南上下一心;第四,才是寻找宋军的弱点一击制胜。”
赵桓刚说一句,方腊和满殿文武立刻面现震惊之色。
他们这些人,学问最高的娄敏中也不过是科举不第的教书先生,江南本地学识渊博的要么被他们杀光了,要么就是看不起他们,方腊一个没得到;要说勇武机智,那自是不输于宋朝,单论学识,还真就没一个比得上赵桓的,连个差不多的都没有。
赵桓很满意这种效果,继续说道:“先说第一点,江南材士如云,人皆善水;反观宋军多为北人,水军原本不过梁山上的两三万人,后来又得了王庆的五万水军,但要跟江南比,还是差了许多,这种地理优势难免会让大家心存侥幸,以为宋军就算过了长江也难以发挥长处。殊不知宋军狡猾多端,让人防不胜防,甚至攻打王庆只用了半个月,咱们这边若是稍有大意,就会被宋军趁机而入。”
方腊、王寅、高玉、娄敏中等人边点头边沉思。
“第二,不可犯战略上的错误。肖某劝圣公不要把精兵强将分守各处城池,而是沿长江布放,利用长江天堑阻挡宋军;即便挡不住,也能让他损失不小。当年周公瑾以东吴两万之军火烧曹操八十万人,就是因为策略得当;如果当年东吴分兵驻守各军,必然被曹操各个击破。”
方腊虎目一睁,悚然一惊。
“第三,要保证江南上下一心。圣公聚集天下豪杰造了大宋的反,是因为受不得大宋贪官污吏们的荼毒,按说应该更清楚‘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然而肖某在江南多日,所见所闻恰恰相反,江南官军多有欺压良善的。当日我在歙州城下遇到一位孙老汉,亲见歙州城内官差逼迫孙老汉把孙子卖到宫中当太监,孙老汉不从,那两人便极尽威逼恐吓,在下一时看不过,多了句嘴,那两人便提刀杀我,反被我砍了双手;守门的卫将更是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杀我……若不是遇到沈参政,在下说不定已经与圣公事成水火。”
方腊和众人的脸色开始难看起来。
赵桓不管不顾,仍旧说道:
“圣公,恕某直言,我听过很多地方的百姓暗中抱怨,说圣公麾下军士与当初的宋军并无不同;还有很多从北方来的人说,目前的大宋在新皇赵桓的治理下已经远胜当初,很多人都复有向宋之心,这是一个很不好的预兆。万一宋军渡江,很可能会有人成为宋军的向导,到时圣公天时地利人和尽失,万万打不赢宋军。”
整座大殿,安静到只剩下众人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赵桓的话向一把利剑,插进了他们的心口。他们的短板,被赵桓一一揭露出来,由不得他们不惊慌恐惧。
“干脆!圣公下个令,谁再敢乱说话,抓过来一刀砍了……”
“不可!”
赵桓正色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况且我们都是百姓出身,应当知道一旦这样做,很可能会激起民变,让其他人再来造圣公的反;一旦这样,恐怕各军内部也会惶惶不安,进而出现叛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