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钟声敲响后,醉意熏然的沙拉拖着在沙发上打盹的李和光,带着木子回家去了。
南燕送人回来,发现南北竟独自站在阳台上吹冷风。
“北北,你在阳台干嘛呢,小心冻感冒了,快回来!”南燕喊道。
上一任房主喜欢养花,阳台没有封闭,是敞开式的,陈家英买下房子后,觉得阳台不封闭也挺好,不仅可以养养花,晒晒被子,还能随时呼吸新鲜空气,偶尔还能坐在阳台上欣赏欣赏夜景。
但冬天就不一样了。数九寒天,朔阳气温极低,更何况今天外面还飘着雪花。
见女儿不动,南燕急了,几步走过去,拉开通往阳台的推拉门。
“北北,妈妈叫你呢,快回来呀。”
南北回过头,看着神色担忧的南燕,轻声说:“我再待一会。刚才吃撑了,胸口闷得慌,想透透气。”
南燕一听,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胸口闷?让妈妈看看……”
南北赶紧摆手,朝旁边挪了几步,拒绝说:“没事,站一会儿就好了。”
“真没事啊。”南燕不放心地看着南北。
“真没事。”
“那时间可别长了,把帽子戴上,小心头冷。”
“知道了,妈妈,你进去吧。”南北把南燕推进客厅,又顺势拉上门。
南北吁了口气,走到阳台边,伸出手,接着从天空中飘荡而下的雪花。
远处传来几声零星炮响,想必是都市里不甘寂寞的人又在尝试着挑衅烟花禁放令寻找刺激。楼下几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风雪里徘徊哀叫,声音凄惨,拖长,像小孩子哭,令人毛骨悚然。
她低下头,踢着脚下一层薄薄的雪花,一下,又一下……
忽然,她停下动作,掏出兜里的手机,指尖点开屏幕,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下去。
顾锡东把已经冷掉的饺子放在厨房砧板上,盖上一层笼布,才退出厨房,关上破旧的木门,他朝已经熄灯的主屋望了望,缓步走到院子中央的槐树下,静静地望着天空的飘雪。
又是一年了。
记忆里,每一年的除夕夜都如同今晚这般平淡宁静。两碗猪肉芹菜饺子,一盘卤肉,一盘拍黄瓜,爷孙俩围坐在老旧的木桌前默默吃完饭,这个年也就算是过完了。
没有期待,没有欢笑,有的只是沉默,以及生活中无形的压力。
爷爷的身体自打入冬后就变得愈发不好了,最近一次气管炎发作导致肺部感染,在顾医生的诊所里打了十几天吊针才渐渐好转。他之前拼命打工赚钱本想凑齐了还给张老师,可爷爷这一病,赚来的钱大半都交了诊金,就这样还欠了顾医生四百多块。还钱的计划看来又要延后了。所幸整个寒假他都能出去打工,他算过了,如果他一天只休息五个小时的话,他能做五份兼职,这样到寒假结束,他也能攒下一笔钱。只是这样一来,就再也抽不出时间学习了。期末考试他考得一塌糊涂,压力很大。幸亏爷爷从不过问他在学校里的事,也从不看他的成绩单,才被他一次次蒙混过关。爷爷对他太信任了,以为他还是从前那个优秀懂事的孙子,殊不知他不仅成了众人眼中的差生,而且还病了,这个病无法对外人言说,连爷爷也要小心避讳着……
他明明可以选择走一条坦途,却为了一个人改变初衷,步步涉险,终是踏上一条布满荆棘和磨难的绝路。
后悔吗?
曾经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可每次的答案都是相同的。
不悔。
而这个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人,就是他的同桌,南北。
暑假里意外撞上遭逢家庭剧变的南北,眼看她一点一点被仇恨和愤怒的泥潭无情的吞噬,就要和从前的他一样,自我封闭,酿成无法挽回的悲剧。他那颗长久以来孤寂冷漠的心再也无法安然地跳动了。
为了她选择不擅长的文科,处心积虑成为她的同桌,他们一起经历人生的坎坷磨难,一起陪着她成长,带着她走出人生阴霾,获得心灵的救赎和重生。看到她灿烂纯真的笑靥,他知足且感恩。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这一条叛逆之路为她带去了光明和希望。这就够了,不是吗。他的人生不会因为遇见了谁而发生改变,他就像是《大鱼海棠》里的湫,牺牲和成全,才是他存在的价值。
一片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面,飞速地融化,雪水淌入眼中,激的他皱起眉头。
“嗡嗡……”放在衣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本不想接,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罢休,竟是执着地打过来。
“喂?”他还是把手机放在耳边。
南北听到熟悉的声音,心咚咚咚地跳得飞快,她屏住呼吸,轻声说:“是我。”
对方沉默。
过了许久,他说:“新年好。”
“新年好。”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说了同一个字,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南北鼓起勇气,叫他:“顾锡东。”
“嗯?”
“我们不要冷战了好吗?上次私自去看爷爷,是我不对,对不起,我去之前应该先征得你的同意。”南北主动认错。
顾锡东默了默,说:“我也不该对你发火。”
“那我们……算和好了,是吗?”南北紧张地摩挲着阳台水泥台上的积雪。
过了许久,耳畔传来轻轻地一声,“嗯……”
南北兴奋地跳了起来,可忘了脚下积雪,地板湿滑,落地时身子一斜,竟噗通一下坐在地上。
“怎么了?”顾锡东的声音透着一丝关切。
“啊,没事……没事……滑了一下……”南北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说。
“你在外面?”
“在家呢,阳台,地上有雪。”南北解释说。
“哦……”顾锡东想象着南北此刻狼狈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摔了。”
“你怎么知道?”
“听动静不小。”
南北一阵赧然,尴尬地咳了咳,岔开话题说:“我和木子打算搞个新年聚会,你能来吗?”
“不能。”他答得干脆,“我没时间。”
“那等你有时间的……”
“不用考虑我,整个寒假我都很忙。”
南北咬着嘴唇,不甘心地问:“那……我……我们能去看你吗?”
“不用了。我们开学见吧!”他说。
开学啊……
这一推就把她推到开学了。
“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他说。
“别挂!有事。我,我能给你打电话吗?”开学太遥远了。
他沉默片刻,“嗯。”
“可以吗?”她以为没有希望了。
“我打给你吧,平常我的手机设置静音,你打过来我也听不见。”他说。
“好吧,但你一定要打给我哦,说话算话。”
“嗯。”
还想说些别的,妈妈却在屋里叫她,“北北,回来了!”
“哎!”她赶紧说了句晚安,挂了手机。
顾锡东站在雪地里,盯着老式手机看了片刻,才步履沉重地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