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一双眼睛慢慢睁圆,而后眼底一点点浮上发现新大陆般的新奇。
门口兔笼里的兔子似乎吃饱了，将剩余的菜叶拨到一旁，灰不溜丢的三只挤在兔笼前,挪动着肉乎乎的兔身,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响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持续了一小会后，陈铭辰看着小孩将手里的碗慢慢递到了他面前。
他在小孩的眼神注视下,拿过碗里的一片香蕉吃掉。
小孩的眼底瞬间泛起一点亮光。
陈铭辰捕捉到那抹亮,于是在小孩越来越亮的眼神下，吃完了对方碗里的香蕉。
白瓷碗里变得空无一物。
小孩捧着碗，低头看半天,忽然仰头看陈铭辰,盯着陈铭辰看了两眼,又重新低头看起了手里空荡荡的碗。
好一会过去，他很轻地“哇”了一声。
楼道安静,这一声被陈铭辰听得一清二楚。
陈铭辰看着眼前小孩头顶的发旋,忽然有些想笑。
就在这时,一声喊叫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响起：“小野！”
是女声,从小孩住的房子里传来的。
小孩顿时直起身,捧着碗似乎就要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跑。
刚转到一半,小孩忽然又停下动作，扭回头看了陈铭辰一眼。
陈铭辰刚接触到小孩的视线，就见小孩转回身面朝向了他。
而后小孩就保持着这个朝向，开始倒退着往自己家走。
小孩退到家门口，拉开门。
陈铭辰看着他整个人钻进房门后，紧跟着房门一点点合上。
就在门要彻底关上的时候,忽地又往外敞开了一条大缝,而后一个小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
小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对他说了两个字。
声音很轻，轻到陈铭辰根本听不见内容。
但他看见了。
是谢谢。
小孩说的是谢谢。
·
入秋的天忽冷忽热，前几天还是能晒退人一层皮的艳阳天，这天就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连绵细雨。
陈铭辰早上出门没有带伞，因此下午放学从校车上下来，淋了一小段路才回的家。
回到家时头发有一些软趴趴的湿，但他没有马上去洗澡，还是照惯例先去厨房盛了饭到客厅里吃。
他盛饭盛得着急，端着碗坐到餐桌旁以后，动作反倒慢了下来。
慢慢吃进去两口饭，慢慢地夹两筷子菜。
饭吃掉三分之一的时候，门口忽地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但第一声响起的时候，陈铭辰就马上听到见且放下了手中的碗，拿过了桌子上的另一只空碗，起身离开了餐桌往门口走去。
门刚打开了一条缝隙，一只碗就率先从门外挤了进来，紧跟着挤进来的是小孩一副做贼表情的脸。
小孩每次饭点来都是这副表情。
陈铭辰已经看了十遍不止，但每每看到，还是会觉得有趣。
他接过小孩手里装着蔬菜的碗，将自己手里洗干净的空碗递过去给小孩。
近段时间两人都是这样。
小孩不会每天来，但一周至少来三四次。
他把装着新挑出来食物的碗给陈铭辰，陈铭辰就把上一次拿来的已经洗干净了的碗递回去给他。
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人没讲过几句话，小孩基本上给了他食物再说过谢谢以后就会马上离开。
但这一次和陈铭辰交换过碗以后，他却没有马上离开。
他捏着碗站在门口，盯着陈铭辰看了一小会，忽然小声说：“你的头发，湿了。”
这是陈铭辰第一次听小孩说一整句话。
小孩说话时有些怯，声音软软的，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动物。
陈铭辰一时间楞在原地，少有地没能马上给出反应。
小半刻的安静过后，他才出声回应：“嗯，早上去上学忘记带伞，所以放学回家的时候淋雨了。”
“上学？”小孩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呢喃了一声。
小孩说的是问句，陈铭辰看了眼他干爽的头发和衣服，便接话道：“你去上学的时候带伞了？”
他的话一出口，就见小孩似乎愣了一下。
而后慢慢的，小孩低下了脑袋，轻声说：“我不上学的。”
“为什么？”陈铭辰下意识脱口而出。
小学要穿校服，但每次小孩来他家，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
陈铭辰不是没有注意到，但他只以为小孩是还在上幼儿园。
小孩没有回答，只是抓着手里的碗轻轻扣着。
陈铭辰的视线落到小孩轻轻扣着碗的手上，又落回自己手里装着蔬菜的碗上。
他暂时放下了小孩不上学的问题。
仅仅半个多月的时间，小孩就送来过不少于五种蔬菜三种水果。
放在陈铭辰以前的幼儿园班，小孩绝对是会被评为挑食第一名的存在。
挑食，就容易补充不足营养。
补充不足营养，会长不大。
陈铭辰又抬眸看了眼面前罩在宽大衣服里的瘦小小孩。
脸、胳膊和腿都很瘦，个子也有些小。
他想起书包里装着的，早上学校发的忘了喝的牛奶。
“你喝牛奶吗？”他忽然开口问。
小孩这一次很快点点头给了他回答。
陈铭辰见状，说了句“等我一下”，就转身要往屋里走。
然而他刚侧过半边身，就瞥见小孩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了起来。
陈铭辰再看过去时，见他脸色似乎都白了不少。
陈铭辰有些不明所以，但很快他就想起，小孩每次离开时，都是面朝着他倒退往家里走的。
他看着小孩发白的嘴唇，下意识地也重新转回身面朝向小孩，而后学着小孩每次离开时那样，慢慢地倒退往屋里走。
刚走出两步，他就在小孩的眼里看到了惊讶。
慢慢地惊讶变成惊喜，紧跟着化作了越来越盛的亮光。
等陈铭辰把书包里拿来的牛奶递给小孩时，他在小孩脸上看到了比第一次他帮小孩吃掉小孩不爱吃的蔬菜时还要明显的高兴。
小孩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拿着刚接过的牛奶。
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最后他抬起头，看向陈铭辰，语速很慢且认真地回答了陈铭辰问的上一个问题。
“因为在上学的第一天晕倒了，就不能去上学了。”
·
又是雨天。
陈铭辰捏了两下堵得有些厉害的鼻子，还是没能够通气。
昨天晚上明明停了雨的，陈铭辰睡觉时就没关窗。
谁想后半夜雨又重新卷了回来，今早一起床，陈铭辰的鼻子就堵得死死的了。
最近班级里发烧的人特别多。
四十人的班级，已经连续一周每天都只有三十多个人在上课。
下雨天的大课间不能做早操，走廊上和教室的过道里都是来回追赶玩耍的学生。
陈铭辰捏着笔在写上节课老师布置下来的课间小作业，耳旁是同桌响个不停的喷嚏声。
前面的位置都空着，忽然斜前方坐下一个人。
是个有些黑的男生，陈铭辰记得似乎是同桌在十班的好朋友。
“你也感冒了啊？”男生问。
同桌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答应。
男生忽然叹了口气，整个人趴到桌子上嘟囔道：“我早上起来也一直打喷嚏，可我妈妈给我量了体温，说我没有发烧，就一定要送我来上学。”
又是一声叹。
“忽然有点羡慕我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同桌了。”
“你说的是开学第一天晕倒的那个男生？”
陈铭辰本来没太注意两人的对话，听到这句，忽地笔下一顿。
斜前方的人很快接道：“是啊，你看他就晕倒一次，就可以一直不来上学了。”
他说完过了一会，忽然又道：“不过我感觉他也有一点可怜，第一天老师发书的时候，我看他一直在翻书看，好像还挺开心的。”
同桌忽然停住了喷嚏，好奇出声问：“那他究竟为什么会晕倒啊？真的是忽然就晕倒的吗？”
“是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嘛，当时我也在小店里，我们几个人买完东西，刚要走到小店门口，后面忽然就‘砰’一声，吓死我了。”
·
鼻子塞了一天，陈铭辰下午放学回家时，整个人都有点晕头转向。
晕头转向得动作都比平时慢了不少，以至于他刚盛完饭，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端起桌子上的空碗，要往外走时，他忽然又停住脚步，走到了一旁的沙发边上，拉开沙发上的书包拉链，拿了一瓶牛奶出来。
走到门口进行日常的交接仪式。
交接结束，小孩正准备离开时，陈铭辰忽然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我吃完饭要写作业。”他说。
小孩停下动作，眨眨眼睛带着两分疑惑地看他。
陈铭辰对上小孩的视线，一时间有些词穷起来。
“我……你要和我一起写作业吗？”
“可是我，没有作业要写。”小孩小声回应。
“那你要看我写吗？”陈铭辰又问，“写作业的时候要翻书，书里和作业本上都有很多很有意思的图片和故事。”
小孩看着陈铭辰，表情一时间有些愣愣的。
好一会他才开口问：“有小动物吗？”
“有。”陈铭辰点头。
小孩的眼睛睁圆两分，指了指门口正在努力啃草的三只肥兔子：“它们？”
“有的。”
“鼻子很长的大象？”
“有的。”
“凶凶的老虎？”
“有的。”
“那……”小孩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汽车，放在手掌心里，问，“小汽车有吗？”
陈铭辰垂眸看了眼小孩手里的玩具汽车，又抬眸看了眼小孩面露期待的表情。
于是他再一次回答：“有。”
小孩的眼睛一瞬间亮了。
“那要看的！”他点点头认真答应了陈铭辰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