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辰在闹铃声中醒来,睁开眼时被满室的阳光晃了下眼。
好一会他才拿过手机看清楚了时间,早上七点半。
他慢慢从床上撑坐起,揉着有些发胀的脑袋。
昨晚睡前觉得鼻子有点堵,所以才会梦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吗?
这会倒是没再有感冒的感觉,但不知道是不是梦的缘故,他整个人一时半会都有些提不上劲。
但他没有再躺回去继续睡,而是坐在床上缓了两三分钟,就换掉睡衣下了床。
今天是去商场做志愿者的最后一天,看外头的艳阳天,就知道今天的温度不会低于三十度。
因此出门前,他思索片刻,还是换了件稍微凉快些的衣服。
志愿者的工作其实不难,就是给商场附近一些迷路或者有问题的人士指路解答。
如果不是夏日的天气太过闷热,这其实是一项很好完成的工作。
因为中午的饭点是商场人流的高峰时间段,所以整个志愿组织的午间吃饭休息时间往后挪到了下午一点。
一点到两点半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两点半,一行人在商场里一边感慨一边套上志愿者的小马甲和条幅。
“外面实在是太热了,站了一个上午我感觉我都快被热化了,还好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晚上结束后我们去吃沙冰吧,正好这附近有一家味道很好的,价格还不贵。”
提出倡议的女生挨个问了一圈,有人答应有人拒绝。
最后问到陈铭辰,她的语气里明显比问到其他人时多了点紧张。
“陈铭辰,我们几个今晚结束后去吃冰,你要一起来吗?”
因为这个志愿团队的组织人是陈铭辰的初中班主任,因此团队二十多人里,有十来个都是和陈铭辰一个班的初中同学。
问话的女生就是。
女生说话时陈铭辰正在别横幅上的别针,别好后,他才看向女生礼貌地温声开口:“不了,我今晚和别人约好了,抱歉,你们吃得开心。”
女生明显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和我们班的人约的吗?”
话一出口,她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连忙开口道:“对不起,我问得太多了。”
陈铭辰温声回应:“没事。”
他说完这一声“没事”,没有再说其他,也没有回答女生刚才的问题,就迈开腿跟着人流往外走了。
女生面上难掩失落,抬眸盯着陈铭辰逐渐远去的背影。
陈铭辰的个子在同龄人中算是十分高了,少年又不是单薄的身形,远远望去,明明是总温和笑着的人,却无端给人一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女生喜欢陈铭辰有小半年的时间了。
陈铭辰的长相本来就出众,再加上在这个年纪,陈铭辰这样温和礼貌的性格属实是难得。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半年前她对陈铭辰表示出些许的喜欢迹象开始,无形之中两个人的距离就拉开了。
虽然原本也不是多近的距离,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从普通的同学距离,被拉开到了仅仅是认识这样的距离上。
女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太多,因为细想起来,陈铭辰似乎也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让人觉得专门拉开距离的事情。
但感觉上就是一下子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了起来,也是因此,将近半年的时候,她都没能够鼓起勇气表达爱意。
看着门口逐渐远去的身影,女生轻叹了口气。
恐怕也再没有机会表达了。
今天正好是周日,下午商场的人相较早上只增不减。
一行人刚出去到志愿者的棚子里,就很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陈铭辰尤其忙,但他耐心很好,不管多忙都会详尽解答每一个人提出的问题。
但也仅限于解答问题。
刚送走一个拿着棒棒糖的小女孩,陈铭辰一扭头,发现棚子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孩。
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样子。
小孩瘦巴巴的,虽然个子不算特别矮,但因为太瘦,身上的衣服兜着风,感觉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跑出来的。
但很明显不是偷跑出来的小孩,因为他浑身很干净,一双眼睛透亮又澄澈,瘦得有些尖的脸也十分白净漂亮。
陈铭辰看过去时,小孩正盯着他,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在出神。
他安静地看了小孩一会,发现小孩还是没有要回过神来的意思,才走过去略微低下头,温笑着开口询问:“小朋友,你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他一出声,小孩明显马上回过了神来,漂亮的圆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他。
但还是没有开口。
直到过去好一会,他看到小孩慢慢的,将手上捏着的一张不知道是什么的纸一点一点挪到背后,小孩才仰着脑袋看向他对他道:“我迷路了。”
陈铭辰下意识地想,这一定是个很招人疼的小孩。
因为小孩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似乎会说话,被那双眼睛看着的人,大概都很难拒绝小孩提出的请求。
“你要去哪里?家人呢?”他再一次温着声音出声问。
“只有我一个人在这边。”
小孩说完,眼巴巴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又慢慢地把刚刚藏到背后的那张纸拿出来,而后摊开到他面前,给他看,说:“我要回家。”
小孩说着,指了指纸上的一个地方。
陈铭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小孩指着的地方画着几栋房子,旁边写了商场几个字。
大概就是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小孩指着那里说:“我要从这……”
手指头挪到了地图上的另外一个地方:“到这,这里是我家。”
他说完,暂时放下了抓着的地图,再一次看向陈铭辰道:“但是我找不到路了,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陈铭辰看了眼地图上画的路线。
虽然看起来不是十分清晰,但不难判断,小孩的家一定不会就在商场这一带。
而他们志愿组织的负责范围,只在商场这一带。
陈铭辰收回落在地图上的视线,看向小孩,正打算开口解释,小孩忽然又有些紧张地指了指地图上角落里的一行字,认真说:“这里写着只需要25公里,25公里,好像……不是特别远的。”
他说话时拎着地图的那只手明显在收紧,圆溜溜的眼睛也没再看陈铭辰了。
像是怕被拒绝。
小孩的额角有一点薄汗,明显是在太阳底下站了有一小会了。
这么近距离地看,陈铭辰才发现小孩比远远看上去还要瘦,瘦到几乎是脱相了。
那只拿着地图的手瘦得清晰可见骨头的形状,再加上小孩的皮肤格外白,看着很难不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生着什么病。
但不管有没有生病,这都是与陈铭辰无关的事情。
然而再一次看向小孩,视线触及他微微打颤的长睫毛时,陈铭辰却鬼使神差地开了口说:“可以。”
这一天鬼使神差的还不只有这一件事情。
夜里六点。
陈铭辰回到家,换好鞋进到浴室拿了条干毛巾擦拭着被雨淋湿了大半的头发,一边卸下身上的背包,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他擦了一会头发,视线落在背包上半晌。
片刻后他停下动作,将毛巾放到一旁,拉开了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地图。
是下午小孩一直拽在手里的那张,离开时小孩送给了他,说是当做纪念。
地图被揉得有些皱,上面有小孩留下的很明显的爪子印。
陈铭辰垂眸看着地图,没看太久,就将地图放回到茶几上,拿过毛巾起了身,进到浴室洗澡。
洗完澡出来,他简单地给自己做了个焖饭,吃完后又坐在卧室的书桌前完成了计划的两小时学习任务。
一切结束后已经夜里十点。
窗外的雨势渐小,但还是一直能听到雨水砸在窗沿上的滴滴答答的响动。
陈铭辰起身,将原本半阖着的窗户关上,就调好闹钟躺上了床睡觉。
明天虽然不用再去做志愿者,但他计划好了八点去市里的图书馆,还是要早起。
他仰躺着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然而没过多久,他忽然又睁开眼,在黑暗中盯着天花板看了起来。
脑海中不停回放着今天下午小孩趴在他背上要他踩水坑时的画面。
明明是有些无理取闹的要求,小孩提出来时的语气却十分认真,像是那是一件极其合理且重要的必须要做的事情。
挺忽悠人的,所以陈铭辰全都跟着照做了。
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一直在耳旁回荡。
陈铭辰又不可遏制地想起下午分别时,小孩看向他的明显带着不舍的眼神。
但小孩站在小区门口挥手跟他告别时,却又对着他笑了。
笑起来嘴角有两个酒窝,眼睛亮亮的仿佛有光。
真的是一个很招人疼的小孩,瘦巴巴的,脸上身上哪哪都没有肉。
陈铭辰背着他走了将近二十多分钟的路,感觉跟背了一个塞满书的书包没有区别。
夜晚静悄悄的,只有雨声作伴。
陈铭辰不知道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多久,忽然很轻地叹了一声。
片刻后他慢慢地侧过身,朝向了墙壁。
家里去年年底翻修过一次,因此墙壁上曾经划下的许多痕迹已经全数没了踪影。
陈铭辰盯着面前的墙不知道看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手,又在崭新的墙壁上轻轻划下一道。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两三年前,上了初中以后,他就已经没再想要过什么了。
七岁前,他有一阵子一直在想,如果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就好了。
尤其是刚养仓鼠的那一段时间。
有一次他提着仓鼠去宠物店给小仓鼠买零食,宠物店的店员夸他说他把仓鼠养得特别好。
他那时候就想,如果他有个弟弟或者是妹妹,他也会把弟弟妹妹照顾得特别好的。
他可以把所有能给的都给弟弟妹妹,也可以纵容他们任性耍泼,只要他们能一直陪着他就好。
但那是以前,现在他已经不需要了。
不需要弟弟妹妹,不需要仓鼠小猫。
什么都不需要,谁也不需要。
都不需要了。
·
陈铭辰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醒来后脑袋靠在墙上,手还贴在墙壁上那一道不算浅的痕迹上。
他拿过正在响铃的手机关掉闹钟,没有再多看墙上的划痕,起身换了衣服进到浴室洗漱。
洗漱完他收拾好要带去图书馆的东西,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将东西装进包里放好。
拉上书包拉链的时候,他的视线不可遏制地落在了书包旁的那张地图上。
片刻后他背上书包,拿起地图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是昨天出门前刚换过的,里面没有其他垃圾。
陈铭辰扔掉地图后没再多看,起身走到门口换鞋。
鞋子换到一半,他却又停下了动作。
就这么保持了换鞋的动作好半晌,最后他垂着眼眸神色莫辨地脱掉了刚穿上的鞋,再一次走回到客厅的茶几旁。
他走到茶几旁就没再有其他动作,就只是站着,低头看着脚边的垃圾桶。
地图是随意扔进去的,因此露了大半截在垃圾桶外。
那大半截上正好有着昨天那个小孩留下的捏过的痕迹,皱皱的,十分分明。
陈铭辰眼前忽地闪过昨天下午两人在便利店里躲雨时的场景。
当时两个人站在窗旁,他打算去找雨伞,小孩可能是以为他要走,瞬间像一只炸开了毛的小猫似的,眼神紧张地看着他。
后来听到他说不走,却还是像条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他身后,一步都不敢慢。
那么明显的,从表情到肢体动作,都在请求他不要将他丢下。
陈铭辰闭上眼睛,神色莫辨地在垃圾桶旁站了好久。
等他再动作起来时,却是弯下腰,捡回了被丢进垃圾桶里不超过五分钟的地图。
他将地图拿回房间,没有抚平上面褶皱的痕迹,就保持着最初的样子,放进了书桌的柜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