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云野将脑袋塞进陈铭辰怀里,没了动静后，顾亨玉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叫了一声。
“老陈。”
声音听起来很近，像是就贴在帘子后面说话的。
陈铭辰感觉到怀里的人又一次开始发僵,他搂住云野的手很轻地拍了云野两下，声音自然地出声回应顾亨玉：“什么事老大？”
“没事。”顾亨玉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时,比第一次分明了许多，听响度大概是就站在帘子旁说的话，“我跟你说一声我好了,我先出去了，门我就直接给你关上了啊。”
“好。”陈铭辰感觉到怀里人僵住的身体又慢慢有放松下来的趋势。
然而就在这时,顾亨玉忽地又开口：“小野去哪了？我看宿舍里也没开灯，他没在吗？”
云野一瞬间将脑袋从陈铭辰怀里拔出，一双眼睛因为紧张睁圆了地看向陈铭辰。
陈铭辰也是最近才发现，云野每次受惊，一双眼睛都会睁得圆圆的,眼睛睁圆了以后，他身上原本带着的那几分冷淡感，就会完全消失,再加上本就偏少年感的脸,会给人一种天真的稚气感。
很可爱。
于是本打算出声回应的陈铭辰又闭回了嘴巴，安静地细细看了这幅模样的云野好半晌,直到感觉云野的手在他的肩膀上抓了一下,他才很轻地温笑了一声而后出声回应顾亨玉：“他回来就有事出去了。”
“这样啊。”顾亨玉答应了一声,就再没了动静。
不多时，水声干扰下不太分明的关门声传来,浴室里又一次恢复了安静了。
云野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了下来,方才有两分因为紧张而泛上的红也慢慢褪去。
然而紧张一消退,两人间原本被冲淡了的暧昧气氛一瞬间又变得强烈起来。
因为刚才的小变故，云野现在整个人相当于是完全挂在了陈铭辰身上，刚才因为紧张被暂时忽视掉的奇妙感觉又重新回笼。
云野的手臂一下子抵到陈铭辰肩上，小声开口：“可以把我放下来了，谢谢你。”
陈铭辰注视他片刻，正要往后退一小步防止云野下来时被身后的铁架刮到。
然而他刚有要后退的动作，云野忽然又紧张出声：“等一下。”
陈铭辰停下动作看他。
云野和他对视两秒后，眨了眨眼睛回避开视线，指了指斜侧方的花洒：“要先关水。”
两人刚才进淋浴区时，是云野先坐上得架子，陈铭辰才开得水。
淋浴区里就那么大点地方，光够一个人站着避开水流的，如果陈铭辰现在把云野放下，不可避免会被水淋到。
云野说完，意识到陈铭辰两只手都抱在他身上，便又道：“我来关吧，你稍微过去一点。”
陈铭辰照着云野说的，避着身后的水流往开关的方向稍微侧移了一点过去。
云野看了一下距离能差不多伸手够，便侧身弯腰过去够开关。
然而他刚大了一点动作，整个人就瞬间僵住了。
陈铭辰今天穿的是一条布料比较滑的西装裤，云野穿的休闲裤也是比较偏春夏的单薄款式。
如果说刚才不动的时候需要去认真感受才能感觉出来，现在一动……
云野人没了。
这种刺激对云野来说太大了，大到他的身体完全不听他话地自主兴奋了起来。
云野一瞬间像是被下了定身术，僵硬着根本无法动作。
陈铭辰此刻也算不上好受。
热水在他身后蒸得他整个背部有几分湿热，他凝视云野片刻，见云野的反应比刚才的还要大，便还是打算先把人放下。
然而他刚要动作，云野又是一声惊呼叫住他：“别动！”
第一声出来有些没收住声音，云野很快意识过来顾亨玉还在外面，又放低声音重复了一遍：“先别动。”
陈铭辰听他的再一次停下了动作。
云野趁着这会空档，迅速抬手按下花洒的开关，然而按完回身后他却许久不见动静，不出声，也不看陈铭辰，就浑身发僵地让陈铭辰抱着。
陈铭辰也同样安静地按照云野说的没有再动静，他注视着云野下颚线紧绷的侧脸，看云野从脖子开始慢慢红上脸。
青年两只手原本是有几分无措地放在空中，两只手都微蜷着，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紧绷和克制。
然而很快，他像是忍受到了极点一般，眼眶中都因为忍耐泛上了氤氲的水汽。
又是片刻的安静过后，他似乎是在挣扎中投了降，那两只原本放在空中的手抵到了陈铭辰的肩头，又一次将脑袋埋进了陈铭辰怀里。
这一次他整个人都在很小幅度地轻颤着。
他将脸埋到陈铭辰怀里很深，有一点像是在刨土给自己找坑埋起来，找了好半天大概是觉得足够不丢人了，才慢慢地闷着声音开口：“对不起，让我靠一下可以吗？”
虽然说的是个问句，但他很快又赖皮地擦掉了问句后面的问号改成了句号说：“谢谢你。”
陈铭辰垂眸看着云野，眸色在一点点变暗，手上却克制着收住力道，试图尽量不让怀里的人感觉到哪怕是一分的局促。
他垂眸认真地凝视着怀里的人，忽然间想起一个月前，他和云野撑着一把伞下山时候的情景。
那时候的云野像只敏感的小乌龟，只要和他之间的距离稍微小了那么一点，就会马上缩进龟壳里，躲在里面等到距离安全了才肯出来。
现在云野如出一辙地在过度紧张时将整个人都缩了起来，但他选择缩起来的地方，变成了陈铭辰的怀抱。
·
直到浴室里的氤氲雾气散去了大半，闷在陈铭辰怀里的云野才轻声开口：“现在可以了。”
陈铭辰闻声，小心地将云野放到了地上，确保云野踩牢了地面以后，才彻底把人放开。
云野又小声说了句“谢谢”。
陈铭辰察觉到云野还是有几分不敢看他，便出声道：“我想个办法让老大离开一会。”
云野点点头，还是没看他。
半晌后，陈铭辰走到浴室门口，稍微放大了一点声音对着外面喊：“老大，你在外面吗？”
顾亨玉的声音很快响起：“在，啥事啊？”
“我的毛巾晒在阳台，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今天的风一直不小，几个人出门时没有关阳台的窗户，阳台上有几条毛巾和几件衣服都被刮到了楼下。
陈铭辰刚才去替云野收毛巾的时候就注意到他的毛巾掉到楼下了，原来想着把云野哄睡后再去拿，现在正好。
如他所料，顾亨玉的声音很快又响起：“老陈，你的毛巾好像掉楼下了，我给你下去捡吧，你稍微等一下啊。”
陈铭辰道了声谢，就听见了门外传来开门声。
等到脚步声远去后，陈铭辰才看向还站在淋浴区的云野，开口：“小野，可以出去了。”
云野那边半天没有动静。
陈铭辰以为云野还陷在刚才的尴尬中，然而等他走近几步，却发现云野的脸上不见了半点红，此刻正面色无比煞白地盯着地面，像是在出神。
他又走过去几步，刚要走到云野旁边，云野忽然抬眸看向他。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孔深处已经全然不见方才的羞赧和紧张，眼底半是清醒半是惊惧。
陈铭辰见他这幅模样，眼底浮上两分担心，正打算出声开口询问，云野却先开了口。
“陈铭辰，我上次发烧的时候，是不是亲了你？”
云野很少有直视陈铭辰眼睛的时候。
他和陈铭辰大多数的不小心对视，不是别过了视线，就是会小心又紧张地有两分回避地看着。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丝毫躲闪地盯着陈铭辰的眼睛，观察陈铭辰的表情。
所以陈铭辰不用开口，他也猜到了答案。
“我记得发烧时候的事情的，”云野又道，“我以为是做梦，因为你看起来明显对我那个时候的样子对我提出来的要求很习惯，还有刚才，你说是我要你帮我擦那里的，可是我根本不记得……”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眼神忽然变得空洞起来：“我该不会，每次喝醉的时候，都会亲你吧？”
陈铭辰没有马上会回应，只是在片刻的沉默后，往前走了一步，开口叫了一声：“小野。”
云野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往后退了一步，难得态度强硬地开口再次问：“是不是？”
陈铭辰这一次没有沉默太久，很快回答了：“是，是我的错小野，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不是啊。”云野错开了和陈铭辰的视线交集，视线无神地抛在了空气中，眼眶逐渐变红。
他太清楚他自己了。
这六年来，什么样的梦他都做过，在虚拟的梦境世界里，他变得一天比一天大胆，一天比一天放肆。
所以他几乎可以想象，他不清醒的时候，究竟会对陈铭辰做出什么事情。
在最开始察觉到陈铭辰可能对他有一点好感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想过为什么的。
可只是想了一下，他就不敢想了，他怕一细想，就觉得陈铭辰好像根本没有理由喜欢他。
陈铭辰六年来一点点都不喜欢他没关系的，可当他觉得陈铭辰好像是有一点喜欢他了以后，又告诉他是假的，那怎么行呢？
怎么可以给哭着要糖的小孩尝了一口糖的甜头，就马上把糖收回去呢？
如果一直吃不到糖，可能哭着哭着哪一天就哭忘了，可一旦尝过那么一点糖的甜头，哭一辈子，也没法再忘了。
陈铭辰看着云野又开始后退回避他，他的脸色逐渐变沉，在云野后退着即将要撞到淋浴区架子的时候，他上前一步，将人拉进了怀里。
怀里人在剧烈颤抖着，是明显受到惊吓后的表现。
陈铭辰抬手很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不能再轻地开口：“小野，告诉我你在想什么，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猜不到，你说出来，说出来我都会回答你。”
云野安静着没有响动。
好半晌过去，他才声音发颤地开口问：“陈铭辰，你喜欢我吗？”
话落下，还没等陈铭辰回答，他忽然又有些张皇无措地道：“还是说，只是习惯了……因为我喝醉了会那样你，所以你习惯了和我亲近。”
十分钟前，云野靠在陈铭辰怀里的时候，陈铭辰有很清晰的认知感受，知道这个人就是在他怀里的。
可现在他搂着云野，却感觉云野又重新缩进了自己的壳里，再次把他隔到了世界外。
这样的认知让他正跳动的心脏泛上了像是被针扎的微痛感。
他这一个星期，查过很多关于喜欢一个人很多年是什么感受的资料，也看了很多人描述自己单方面喜欢一个人很多年的伤痛经历。
然而本身喜欢这件事对他而言就是极其陌生的，所以不管看再多的文章，他都没办法让自己做到感同身受。
但每一篇文章，只要他把描述者代入是云野，他就都会有心脏抽痛的感觉。
现在也是，甚至那种心脏抽痛的感觉比之前的哪一次都要分明。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好像能感同身受云野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得到回应，云野再次出口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哭腔。
他说：“陈铭辰，你真的只是觉得习惯……觉得和我接吻不错是吗？”
话落下，他脱离开了陈铭辰的怀抱，整个人蹲到了地上，抱住了膝盖。
他看着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白色瓷砖的地板上，他知道是因为他现在很伤心。
但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喜欢陈铭辰这件事情，六年来，他只伤心过一次。
就是在那次他知道很多男生都是想要宝宝的这件事情后。
那次周末他回到家，问云珺葶：“姐姐，你和霖哥以后想要宝宝吗？”
云珺葶当时在工作，随口对他说：“要小孩干嘛？生个像你这样天天让我不省心的？”
云野就又问她：“那其他人呢？其他人会想要宝宝吗？”
云珺葶听到他难得认真的语气，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看向了他。
云珺葶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云野喜欢陈铭辰的人。
所以那时候，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云野的意思。
她那天对云野说了很多。
她说小野，这件事错在我。
“那时候每次要你去接纳外界，你都总是和我耍赖，我告诉胡医生这件事后，胡医生跟我说，我需要给你找到一个跳板，能让你愿意主动踩到那个跳板上，被扔出去和外界沟通交流的那么一个跳板，刚刚好没多久，你就跑来跟我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生。”
“我当时想，这个世界那么大，几十亿的人口，只是偶然碰到的一个人，想要再见的概率何其低，我没想过你会再遇到他，所以我没及时告诉你，不是所有男生都会喜欢男生，也没有及时让你知道明白，爱情这件事，不是老天的赏赐，是责罚。”
“小野，当你开始想要你的喜欢得到回应时，喜欢就会开始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
云野的确在那天感受到了痛苦。
他第一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觉，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发现他还是想要喜欢陈铭辰。
既然想要得到回应会痛苦，那就不想了。
但他不想看到陈铭辰和别人生宝宝。
所以他想，那他就喜欢到陈铭辰有宝宝前为止。
等陈铭辰有了宝宝，他就不喜欢陈铭辰了。
这样想以后，他就再也没有难过过了。
所以他想不明白，他现在为什么会那么难过。
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
是因为贪心。
他太坏了。
他竟然想，陈铭辰既然能喜欢亲他，为什么不能喜欢喜欢他呢？
明明和陈铭辰接吻已经是一件他以前从不敢想的事了，可他竟然还蹬鼻子上脸地想要陈铭辰喜欢他。
他怎么可以这么贪心？
陈铭辰此刻看着云野的表情是少有的手足无措。
他抬手接到一滴云野的眼泪，感觉整个人像是被那滴眼泪烧穿了一个洞。
他蹲下和云野一起，再一次抱住云野，说：“小野，我喜欢你，我承认，最开始是因为意外的那个吻，我才开始对你有了关注，但喜欢你不是因为接吻这件事。”
他说着，安静了片刻，再一次开口时，语气里带上了平日里几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不自信：“我真的很不擅长喜欢这件事情，一直都不擅长，但从你的喜欢一点一点剖开在我面前开始，我就一直有在学，我现在可能还是不太擅长，你再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云野的眼泪掉着掉着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抬头，湿着一双眼眶看陈铭辰：“什么我的喜欢剖开在你面前？”
陈铭辰抬手擦掉他脸颊上的泪痕：“你打牌会让我出牌，你会在暴雨天独自上山找我，看到我受伤你会马上跑去买药，只有一把伞你会留给我，你会在我睡姿不对的时候偷偷帮我调整睡姿，吃饭的时候你会把我喜欢吃的东西都摆在我手边……太多了，小野。”
云野明显有些愣住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他忽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和刚才只是默默掉眼泪不同，他颤抖着哽咽起来：“你不是很粗心的吗？”
陈铭辰抬手不停替他擦眼泪：“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粗心了小野，还有你每年发给我的短信，我也都有看。”
云野整个人还哽咽得厉害，听到陈铭辰这话，他瞬间愣住：“什么……短信？”
陈铭辰沉默地注视他片刻：“你看看那天医院打给你的是哪个手机号。”
云野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去口袋里掏手机。
掏出来的时候没拿稳，差点掉在地上，还是陈铭辰抬手替他接住了。
他手机里通讯记录很少，因此很快就翻到了医院的电话。
当看清楚通话记录后面标着卡2的时候，他彻底愣住了。
他从上高中开始，手机里就一直有两张卡，一张专门做流量卡，另一张用来联系他人用。
上大学以后，那张流量卡有了别的用处。
胆小的云野会在每年的每个节日，用那张流量卡，给陈铭辰发节日祝福。
他仗着自己的流量卡陈铭辰陌生，大节小节都要发，有时候心情好了也发，心情不好了也发。
但他一次都没有收到过回复，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他的那张流量卡可能被陈铭辰拉黑了。
但拉黑了，他也还是会雷打不动地发。
云野握着手机呆了好半晌，才找回声音，看向陈铭辰问：“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陈铭辰表情认真，“所以赌了一把。”
话落下，两个人之间安静了半晌，他忽然拉着云野起身，说：“小野，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