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没什么行人,路两边的店铺陆陆续续的亮了灯。
沈听月端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掩嘴打了个哈欠,强支起精神来。
原先她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全然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可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就开始相信了。
时空穿越这种离谱的事都能真实的发生在她身上,那神佛的存在,也是合理的。
沈听月去万福寺,每每求的,无非是早日回到原来的世界。
如今是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第十二个年头,沈听月在大雄宝殿前不知拜了多少回,可至今也没能回去。
沈听月用帕子捻去眼角因困极泛上的眼泪。
都说佛佑世人,想来是求他庇佑的人太多了,佛祖老爷子忙不过来,还没照拂到自己头上。
慢慢来吧!买房买车都得排队摇号,拜佛这事儿也急不得。
—
万福寺背靠蜿蜒的山脊,寺中古柏参天,黄墙碧瓦,映着苍翠欲滴的群山,衬得这座古刹愈发的深远幽静。
辋上带着盘龙印记的马车停在寺前,太后搭着李嬷嬷的手从马车上走下来。
太后穿着常服,若不看马车上的盘龙印,像极了临安城中的贵妇人。
沈听月跑过去:“母后,嬷嬷。”
太后笑着轻捻手里的佛珠。
寺门前,三三两两的僧人执笤帚清扫门前。
见了太后和长公主双手合十,轻轻一揖,便回头继续各自忙碌,待她们同寻常香客无异。
寺中规矩,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皇亲贵胄,在寺中身份无高低,人亦无贵贱。
万福寺向来香火鼎盛,天刚亮香客便已络绎不绝。
沈听月凑过去:“没能上到头香有点可惜。”
太后一改往日对头香的执念,反倒宽慰起了沈听月:“没上到头香不要紧,心诚则灵,佛祖慈悲,不会计较这些。”
大雄宝殿,刻满经文的烛火摇曳,香炉中,插满了竹立香,香火星星点点的燃着,香烟丝丝缕缕缭绕。
十二品莲花台上,金佛端坐着,法相庄严,垂眸看着世人,眼中满是慈悲。
太后接过僧人递来的竹立香,站在佛前,闭眼轻声祈祷。
沈听月听着她从保佑身边人平安喜乐,说到了大昭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一时间忍俊不禁,太后娘娘有些贪心。
太后絮絮叨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沈听月接过香,神情认真严肃,正想祈祷让佛祖保佑自己早日回家。
听到旁边有个夫人轻声同好友说话,她说:“万福寺求姻缘格外的灵。”
求姻缘格外的灵?
姻缘吗?
每次来都求同样的东西,想来佛祖早就听烦了。
沈听月想起了紫色官袍立在门前的身影,神使鬼差的在心底念道:“祈求佛祖保佑,愿信女得遇良人。”
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竹立香火星明灭,烟气在空中丝丝缕缕的打转,而后在半空中消散。
—
是夜,长公主府书房灯火通明,明灭的烛火映在窗上,落下绰绰的影。
册子在案台上铺开,沈听月执笔,手虚虚的悬着,半天都没落下,似乎是走了神。
手一松,笔尖触到了纸张,墨迹攀上空无一字的纸。
墨水在纸上漾开,顺着纸的纹理开始蔓延,墨色在纸上晕开深深浅浅的一片。
沈听月回过神来,慢悠悠的伸手将染了墨迹的纸张撕掉,随意丢在一边。
重新沾了墨,下意识的在纸上写了些什么。
徐道年三字跃然于纸上。
那三个字写的歪七扭八,委实算不上好看。
沈听月将笔放在笔搁上,看着纸上的墨迹慢慢变干,莫名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些事情。
彼时自己年少轻狂,批马甲写了本关于徐道年和沈长洲的同人文,本是抱着自娱自乐的心思写的,却意外的在临安城掀起阵风潮来。
然后被徐道年逮了,押进了宫。
这般相遇方式,实在是算不上美好,甚至,还有些抓马。
但自己同徐道年也勉强算得上相熟。
嗯。
相熟。
沈听月眉头微微蹙了蹙。
为什么活了两辈子,年纪加起来近半百,还在这里搞这种少女怀春的戏码啊!
烛光摇曳,顿时觉得纸上徐道年三字分外的刺目。
沈听月似是下定了决心,将那页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丢在一边。
—
长公主和陛下自小一块儿长大,就连习惯都相像的很,两人寝宫夜里不留人。
待沈听月歇下,思璇熄灭寝殿的烛火,退了出来,朝着书房去。
书房的案台一片乱,撕下来的纸张在地上、案台上胡乱散落着。
思璇见怪不怪,将散落的纸悉数捡回来,整齐摞好。
长公主写东西,写废的稿子喜欢撕下来乱丢,先前收拾的时候都将那些纸收出来给扔了。
后来有一回,长公主失手错撕了稿,着急忙慌的去寻时,已经被丢出去二里地外了。
自那以后,思璇收拾书房,便都将那些纸收起来,在书架下边的屉中放好。
案台边上,丢了个皱巴巴的纸团子。
殿下虽说胡乱丢稿子,但从未见过她将纸揉成这样,思璇拿过纸团子,在案台上将其展开。
偌大的一张纸上,只写了三个字。
字迹歪七扭八,春蛇秋蚓一般,勉强能认出是徐道年三字。
是徐相爷的名讳。
思璇惊讶,愣了片刻,才抬手将这张纸掩在最底下,一同放屉中。
—
今日朝中休沐,徐道年得了空,一早起来便窝在房间里看话本子。
“少当家。”胡伯抱着摞账本,腾出只手来轻敲了敲门。
徐道年抬眼,瞧见胡伯抱着厚厚一叠账本,赶忙起身上前,接了过来。
近年来,徐家老爷和夫人奔波于各地,临安城的生意便悉数交到了胡伯手上。
胡伯是个真性情,为人爽朗,待人和善,生意在他手上打理的也算井井有条,徐道年鲜少过问生意上的事儿,可他每三月都会将账本理好送来。
徐道年将账本放在案台边上,给胡伯倒了盏茶,有些无奈的开口:“胡伯,你这……”
胡伯饮了口茶,知道送来的账本徐道年从未细看过,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抢先一步开口:“少当家的,这账本你看或不看,都不影响我送来,老爷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我打理,我也不能辜负了老爷的信任不是?”
徐道年点了点头,没在说话,只抬手给胡伯添了茶。
“近来各店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前些日子,城郊的马场开始营业,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胡伯想了想,补充道:“就连戴小侯爷和长公主都常来光顾。”
话中的某个字眼引起了徐道年的注意,原本还时不时偷扫着话本子,闻言看向胡伯,重复道:“长公主。”
“是,那位澧兰长公主。”
除了澧兰长公主,大昭再无第二个长公主了。
徐道年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戴青云,只听到长公主常去光顾。
合上话本子,想起那日长公主府门前,沈听月一身利落圆领袍,头发高高束起,素着一张脸。
好看极了。
徐道年前脚送走胡伯,便拐去了库房。
刚搬来不久,库房里的东西堆得一团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想找的。
荆芥路过库房,远远便听到库房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以为是大白日的遭了贼,捡了根树枝小心翼翼的往库房里挪着步子。
库房的门大开着,自家少爷在架上翻找着,许是听到门口的动静,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看了过来:“荆芥。”
库房还没来得及打扫,架上都积了层薄灰,徐道年雪白的衣角也染上了一块灰。
荆芥将手里的树枝往身后掩了掩:“少爷,您找啥呢。”
徐道年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埋头翻找着,没有应他。
荆芥趁他不注意将树枝远远的丢出去,凑了过去。
徐道年将这个架子上的大小箱子翻了个遍,察觉到荆芥走进,头也不抬:“弓。”
弓?
平白无故的找弓作甚。
荆芥想了想,库房里好像是有这么一把弓,是当年老爷在塞外,从一个胡商手里买来送给少爷的,听说是位将军曾用过的弓。
只是自家少爷不擅骑射,便收了起来,一直放在库房。
前些日子搬府,也没想到带那把弓。
“收在城西宅子的库里,并没有带过来。”
荆芥话堪堪说完,就瞧见徐道年径直走了出去,转眼间就走远了。
“少爷!”
“我去趟城西宅子。”徐道年的声音遥遥传来。
一袭白衣渐远,消失在蜿蜒曲折的长廊。
—
今日朝中休沐,刘子高突然起了兴致,说这些年吃了徐道年和宋晟彦好多顿饭,今日怎么着也得请他们二人吃上一顿。
一早就去敲了太师府的门,门房小厮说他家少爷一早便去了城郊的农庄。
既没寻到宋晟彦,刘子高便径直杀去了丞相府。
丞相府府门大开着,门廊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刘子高兀自走了进去,瞧见荆芥同门房几个人席地而坐,躲在门后下着棋。
几人下的正起劲,过了片刻,在一边观棋的两人才瞧见刘子高。
刘子高常与徐道年往来,府里的人对他并不陌生,也自是知晓这是位贵客,慌慌忙忙的咳了两声。
荆芥手虚虚的抬在棋盘上,正举棋不定,被这一声咳嗽声打断了思绪,皱着眉循声看了过去,堪堪抬眼,眼前出现一抹檀色的衣摆。
顺着衣摆看过去,对上了刘子高的眼,隐隐察觉到他眉目间划过的一抹戾气,荆芥将棋子丢进棋笥,赶忙站起来:“刘大人。”
这位礼部尚书刘大人同自家少爷交好,算是自己人,明明刘大人生的白白净净,讲话和颜悦色,也未曾怒言对过人,可不知为何,荆芥有些怕他。
荆芥整个人站的笔直,连带那几个门房的小厮也挨着他端端正正的站着。
刘子高视线在未了的棋局上扫过,看向荆芥:“你家少爷人呢。”
“少爷去城西的宅子了。”荆芥答道。
刘子高点了点头,瞧见荆芥垂在身侧的手攥着衣角,有些疑惑,眉间下意识的蹙了蹙,为何今日如此拘谨。
直到看到,门房小厮手里拿着棋子,才想到,许是偷闲下棋被自己瞧见有些心虚。
刘子高眉头松了松,一时来了棋瘾,拂了拂衣摆蹲了下来,仔仔细细的瞧着棋局,而后朝荆芥招了招手:“荆芥,同我下一局。”
荆芥是个半吊子,对下棋并不精通,只是常见自家公子下,公子偶尔也会提点两句,便也学了个皮毛,既刘大人开口了,也不能拂了贵客面子,在对面蹲下:“好的刘大人。”
荆芥早已做好了败给刘大人的准备,结果未出半刻,刘大人在棋盘角上丢下两子,认输了。
刘子高,礼部尚书,临安城声名远播的臭棋篓子摆了摆手,收着棋子:“再来再来。”
刘子高再度落败,渐渐失了兴致,眼见都要过了午,还不见徐道年的影,收了棋子,站起来。
蹲的久了,腿有些麻,刘子高倒吸口气,锤了锤腿:“我去寻徐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