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段凌波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在心里揣摩陆生尘此刻的情绪,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有些捉摸不透。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模仿人家的语气,回一句话,诚恳的,亦或是打趣的。

在手机上敲了删,删了又重新敲上,倏地,脑子闪过什么,仿佛挨了一记闷拳,她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也并没有熟到可以开玩笑的程度。

段凌波飞快地将编辑了大段的文字删除,只简单地回了一个【甜就行】,再不言他。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最近和他接触的次数变多了,她怕自己得寸进尺,怕自己会贪心。

陆生尘很快回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看了一眼,摁了锁屏键,手机屏幕再没亮起来。

桌上放着烤红薯,还有她刚刚精心挑选的钱夹。包装盒还未拆封,段凌波盯着那巨大的logo,然后快速将它提起、一把塞进抽屉,并上了锁。

她的目光怔愣而迷茫,可又看起来特别平静。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爱情,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她想到高二那年的平安夜。

那年不知怎么开始流行送苹果,全校同学都准备了好多个,打算送给关系亲近的,亦或是心生爱慕的。那些苹果上镌着真诚的祝福与心意,被装进精致的包装袋里,等到晚自习下课再转送到其他人手中。

段凌波向来对各种节日都不敏感,直到晚自习时听班里女生提起,下课要去给陆生尘送苹果,她才猛然想起,那天是平安夜。

因为听到她们的的谈话内容,到了休息时间,她下意识地就往学校小卖部跑。她跑得飞快,生怕来不及,跑到小卖部门前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来不及平复呼吸,段凌波径直走了进去。在一众被包装得精美异常的礼盒中,挑了品相最好的一个苹果,揣进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揣着那颗普通又不普通的苹果,如同小心翼翼地揣着自己用心经营的感情,慢慢地踱到1班教室门前。

她打算找个人少的机会,把苹果放到陆生尘桌上。然而因为是休息时间,1班教室里喧闹得厉害,玩游戏的,打闹的,做题的都有。

根本没有机会。

出于紧张心理,段凌波站在他们班前门始终没有动。

她轻抚胸脯,长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打算迈步的一刹那,看到陆生尘桌上堆积成山的礼盒,苹果、情书以及各种礼物,堆得课桌满满当当。

心脏的位置好似被蜂蛰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痛向周身蔓延开来,全身上下仿佛都在叫嚣着各种不适。

段凌波眨了眨眼,揣着苹果的胳膊好像失去了力气。她默不作声地退了出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地回到自己班级。

可是即便演得再无声无息,表现得再平静,内心还是会受伤。

明明大家都是精挑细选的礼物,拿出自己百分百的真心与诚意,到了他那儿,却只能成为不值一提的百分之一。

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你把人家当上帝,那么理所当然的,你就只能成为他眼中的小蝼蚁。可她呢,宁愿将那颗苹果收起来,或者扔掉,也不想拿自己的满腔热血,去换回别人的百分之一。

她想要绝对的忠诚与喜欢,而不是成为他心里那微不足道的分母之一。

可她知道,他做不到。

那是她第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再喜欢陆生尘了。

她告诉自己放下吧,既然得不到,不如彻底死心,可她怎么都没办法做到。

认识他后,她变得越发喜欢逃避了。告诉自己命里无时莫强求,告诉自己做人不要太贪心,知足常乐方能永保太平。可人啊,就是做不到轻易地放下。

得到了或者彻底死心,她两个都做不到。

段凌波清楚地记得,那晚的月亮淡淡的,像敷了一层寒霜。寡淡的白色,苍凉的夜晚,如同她冷清凉薄的心。

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去见他,也是唯一一次,她尽力了,再多一点,便没有了。

她发现自己好像跟他真的没有什么缘分,每次主动迈出那一步,换回的结果都不怎么美好。

段凌波重新打开葡语文档,看着小说里压抑的背景描写,手机屏幕忽而一闪,她的脸上登时漾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急忙拿过来,划开。

在看到是翻译之家发过来消息的那一刹那,那抹笑意转瞬即逝,眸光也跟着黯淡了下去。

大一时曾经和学姐一块儿去参加过某个国际论坛,做过志愿者,给葡语国家领导人当过临时的生活翻译,因此认识了这家翻译公司的负责人。后来负责人知道她有C1证书(高级葡语文凭),平时有活都会主动联系她。

段凌波看到屏幕上那行醒目的黑字:【明天有几个巴西客户要到赞得谈生意,你有时间吗?】

明天周三,上午有英语和体育课,请假或者翘课都没关系,这倒不要紧。要紧的是,产品类的专业术语,她并不是很了解。

段凌波害怕自己不能胜任,要是把这门差事搞砸了可就麻烦了。犹豫着,刚想回绝,又看到那边发来:【临时缺人,有些着急,价格可议哦。】

要不急,她也不会在大晚上的来找她了,段凌波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像她们这类小语种的临时翻译,日薪基本维持在600-1500元,临时接个活,随便工作个几天,便可以滋润一段时间了。

倒不是为金钱所诱惑,段凌波不缺钱,只是对方经常为她揽活,给她攒足了经验,积累了人脉,在人家人手不足之时,她不能弃之不顾。

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她告诉自己。

【好。】

赞得位于朔城南部,在一个小镇上,是一家业内有名的家纺企业。

他们家制作出来的床单被罩,质量堪称业界楷模,时尚性、舒适度也得到了各界好评。近几年赞得生意越做越大,着眼于开拓国际市场,渐渐做起了出口贸易。

段凌波在酒店大堂等候巴西客户的时候,意外地遇到了乔博闻。和他同行的,是一群金发碧眼、穿着考究的洋人。

乔博闻今天也穿得极为讲究,上身是熨帖平直的黑色西装,脖子处系了一条浅灰色真丝领带。脚上套着一双擦得油光锃亮的黑皮鞋,一双大长腿被包裹在笔直的西裤里。

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了的。

不像段凌波,只简简单单打了个底、画了个眉,随意穿了身,便过来了。

她以前听直系学姐提起过,巴西人天性热情奔放,自由洒脱、不拘小节,对穿着没啥讲究,所以后来只要是接待巴西那边过来的客户,她就不穿正装了。

本来也不喜欢,嫌硌得慌。

乔博闻貌似没看见她,段凌波正犹豫着是否应该起身打个招呼,这边领导发来消息,让她直接去赞得二楼厂房,她立即挎上背包,走了出去。

段凌波一眼就认出了穿着随意的巴西客户。

她快步走过去,跟他们打了声招呼:“Olá(你们好)。”

双方互通姓名后,她陪着他们一家一家、一层一层地逛,给他们一个个复述产品的型号与价格。

部门经理介绍新推出的一款雾蓝色毛毯,像跟家里人闲话家常似的,闲扯了一堆。接着开始自卖自夸,夸他家的毛毯材质为珊瑚绒涤纶,手感柔软,细腻,不掉毛,易染色。

介绍完了,用下巴点了点段凌波,意思是你可以翻译了。

段凌波意识还停留在他闲扯的那一堆,不知该不该挑重点翻译,一时脑子转不过来,有些失语。下一秒,想到他话里各种产品类的专有名词,她的脑子更加混乱了。

以前老师总说,现在的学生大多都是这样的,各个单词分开你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成为一句话,你脑子就不够用了。

她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珊瑚与绒分开还好,组合在一起脑子就像一团乱麻,乱糟糟的,她也不知道应该先抽出哪根丝来。

段凌波下意识地想将珊瑚与绒分开来解释的时候,看到乔博闻从隔间里走出来。

似乎察觉出了她的困窘,他冲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到她身旁,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诉他们:“The blanket is made of coral fleece polyester, which is soft and delicate, no lint, and easy to dye.”

巴西商人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了相关产品的价格与制作周期,段凌波一一翻译。

那天直到傍晚17点,双方才就每种产品的单价达成协议。

段凌波从厂里出来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边只余下一缕微末的光芒,她看到乔博闻刚好将他的客户送上车,回过头来向她发出邀请:“一块儿吃顿饭?”

她早晨只垫巴了几片面包,中午意思性地扒拉了两口米饭,忙碌了一整天,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加之乔博闻刚刚帮了她,这顿饭怎么都该由她请的,因此她没意见。

“刚刚真的谢谢你了,我一时脑子宕机,没有反应过来。”

乔博闻轻扯嘴角,笑说:“客气啦。我刚出来兼职时,也经常会碰到这种情况。很多专业术语啊,或者是固有名次之类的,不知道该怎么用德语解释。但是干愣着不说话也不行啊,有时候真逼急了,我就会用英文翻,想着人家英语总不会太差。不过不能经常这么干,这样会显得自己不专业。对了,刚刚冒昧地使用了英语,实在是抱歉哈。”

段凌波摇摇头,朝他还以感激的微笑。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寻找饭馆,街上人很少,来来去去仿佛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他们肩并肩地走着,一时无话。

走着走着,乔博闻忽然开口:“你下学期准备去哪儿啊?”他个子高,说话时会微微俯下身子迁就对方。

因为在找饭馆,段凌波心思全然没有放在他身上,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指的是学校大三的交换项目。

她思考了一下,缓缓道:“刚开始想去科英布拉,它毕竟是葡萄牙最为古老的大学,我觉得教学质量之类的应该都是顶尖的。但后来考虑再三,还是选了里斯本大学。里斯本作为首都,交通啊,经济啊,各方面条件都会比较占优势。”说完,她礼貌性地回问了一句,“你呢?”

“我吗?我打算去慕尼黑。”

小镇上的饭馆并不多,选择实在有限,因此他们从有限的条件中,选了一家卫生条件看起来最为达标的,走了进去。

段凌波点了一份酸辣土豆丝,一份麻婆豆腐,乔博闻要了一盘清蒸鲈鱼,一碗疙瘩汤。

看样子,是真饿着了。

他将菜单递还给老板,一脸狐疑地坐下:“你能吃辣?宁江人不是不吃辣的吗?”

段凌波尴尬地挠了挠前额:“这两天胃口不太好,吃辣的能开胃。”

她挠前额的时候,乔博闻注意到她手上青紫的痕迹,眸子一顿,他抬手指了指:“你手怎么了?”

段凌波:“嗯?”

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挂完水后淤青的手背,解释道:“哦,这个啊。我感冒一直不见好,去挂了点儿水。”她不以为意,抬起胳膊随意地扫了眼,漫不经心的。

乔博闻拧了拧眉,提醒她:“最近天气忽冷忽热的,要多注意保暖。”

没待段凌波回应,便看到乔博闻直走过去,问老板要了杯白开水,递给她。

段凌波不好意思地接过:“谢谢了。”

“哎呀,你太客气了。”她一直这么客气,反倒把乔博闻搞得快放不开了,他感到一丝无奈。

“对了,我还没问你是宁江哪儿的呢?”

“南城那边的。”

“南城?嗯......跟陆生尘是一个地方的啊?也是明怀的吗?”

蓦地听到这个名字,段凌波脊背一僵,就好像无数次害怕被人戳中少女心事那般,听到这个名字就会有反应。不过她一向擅长伪装,很快就放松下来,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明怀果真是人才辈出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这号人物呢?你是不是没有参加过老乡会?”

A大对宁江招生少,他们学校过来的更是一年比一年少。因此,从他们入学那年开始,便有人提议,以后大家每学期聚一次。但段凌波先前不在群聊里面,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我不是很喜欢参与人多的活动。”

“是吗?唉,要是早些认识你......”

段凌波直觉他会说出一些令她无法招架的话,正愁接下来该如何应答,服务员端着两盘菜上桌,她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