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七的剑就抵在霍长君的脖子上,但凡她再近一分,脖子便要见血。
偏霍长君毫不畏惧,横着剑疯笑一声,转手直直地一剑“哐”的一声,就砍断了燕七的剑。
燕七都震得虎口发麻,后退一步。
霍长君扬唇,道:“我来就没想过活着出去,我们一家三口,生同裘死同穴,不枉此生。可你们若是非要拦我,那便犹如此剑。”
谢行之眉眼间的戾气都快将他人吞没了,“长君,你够了!”
霍长君冷笑,“谢行之,棋局开始便轮不到你喊结束了,你能威胁我不过是因为你拿捏着我在乎的人,可如今我与他们共存亡,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就为了他?为了一个残废!你要背叛我!”他眉眼猩红怒吼道。
“是!他是残了!可我告诉你,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死,你可以,我也可以,他不行!你们哪一个人手里没沾染无辜的人命!唯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便是这条腿也是和我在战场上残的。谢行之,你千不该万不该,伤了我最后一个亲人。”她拿剑对着他恨道。
长剑起,染血落。
她可以活得毫无尊严,苟延残喘,可是林晨绍不行,他一生无罪无恶,世事本就对他不公了,他不该再受此酷刑与侮辱。
他才是最该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灿烂活着的人。
是她这块淤泥染了他的路,如今她便送他出去,回到他原本的世界。
一人一剑,她不惧危险伤痛,以身躯开道。
林晨绍圈着她的脖子,将头埋在她后脖颈,眼眶湿红。
侍卫有顾忌,不敢伤她,眼见着霍长君真的要杀出一条血路,谢行之竟是自己提了剑就要上前。
众人替他让出一条路来,霍长君立着剑,冷道:“让开。”
谢行之闭了闭眼,他最讨厌刀剑这种粗鄙的武器了,可偏偏他要用这样的东西留下她。
他握着剑柄的手“咯咯”作响,深邃的眸底藏着刻骨的怨恨,“长君,你如此护着他,那他非死不可。”
他们不敢伤她,那便他来。
霍长君望着他,也看见了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大门,杀了他,她便能带着林晨绍逃出去了。
她眼眸微眯,冷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谢行之冷嗤一声,“你试试看。”
他手一挥剑,气势瞬间立起来了,根本不像是完全不懂剑术的人,霍长君拧眉,眼眸张大,“你会武功!你又骗我!”
她的声音里藏着愤恨与怒火,他竟是又骗她!
畜生!
谢行之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是你逼我的。”
他原本打算一辈子都瞒着她,瞒着所有人,他憎恨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可偏偏这些都是他的立身之本,若非如此,霍长君难道真的以为在她不曾嫁过来的那些日子他真的是靠运气活下来的吗?
权谋心计,武艺香料毒物,他哪一样不精通。
可偏偏她要逼着他破戒。
许是被骗得多了,这一次霍长君很快就接受了。
她也扬了扬唇,眼底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悲壮,所以她这些年保护了一个什么东西?
一条阴暗卑鄙的毒蛇!
她挥剑砍断绳索,将林晨绍放下,让小孩好好护着他。她看了好几眼他,微微一笑,然后起身。
可林晨绍却拉住了她染血的衣摆,哀求道:“长君,我们放弃吧。”
霍长君回握着他的手,像是道别一般,低道:“林晨绍,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了,我不能放弃。”
她低头在他手上落下一吻,林晨绍傻在原地,她从未直接明了地回应过自己的感情,可是此刻他却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若她赢,他们一起生,若她输,他们一起死。
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谢行之握剑的手都快要掐断了,长剑一刺,剑风凛冽,直直地就要将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撕碎。
霍长君反手扬剑,“哐啷”挡住那一击。
然后二人便开始缠斗起来。
明月清辉,刀剑相击,那是生与死的较量,也是爱与抗拒的交锋。
林晨绍第一次见谢行之出手,他的剑术竟是不输自己,剑招毒辣,招招致命,霍长君单手相搏,又曾耗费了不少体力,短时间内竟是无法打败他。
燕七也是第一次见主子出手,但他约莫也能猜到一些谢行之会武艺这回事,毕竟他曾亲眼见到谢行之用剑精准地控制住力道将楚国公皮肉分离,折磨至死,直到娘娘的死讯传来才给了他一个痛快。
“磁——”
两剑交锋在空气中碰撞出火星,霍长君咬着牙,用力往下压,可是一只手的力气根本不足以与谢行之抗衡。
她不服!她不服!
她发了疯似的砍向谢行之,今日她非赢不可。
谢行之一开始还有所顾忌,可见她动了杀心,也开始不讲情面,他的剑从霍长君的腰侧划过,带着鲜血而出,霍长君的剑割破他的衣袖,刺穿他的肩膀,两个人自相残杀,当真是疯魔至极。
眼见着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厮杀吸引了,突然一声轰响,院门被人一脚踢开了。
“怎么还没出、”那人脸上的面巾歪七扭八随意地蒙着,原本还要高喝一声,见眼前的场景顿时傻在原地。
还是他身后的老李眼尖,趁众人还还没回神,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烟雾/弹往地上一扔,扛起林晨绍和小孩往车上一扔就跑。
“长君!”霍长君没走,林晨绍便挣扎着要下去不想走,却被老李一把推倒。
“你自己赶紧跟上来啊!”
那边声音才从迷雾中传来,人就驾着马车飞快地跑了。
霍长君与谢行之互相紧咬着较量,她也想跑,却脱不开身,眼见着烟雾渐渐散去,燕七就要带着人追上去。
霍长君咬牙,手上力气一撤,谢行之的剑直接砍进了她的肩膀,差一点就要把人都劈成两半了。
谢行之都吓得收手了,偏霍长君抬脚踹在谢行之身上,再后退几步,恰是落在门口的位置,她脚一踢关上门,剑一横,拦在大门口,“谁要是敢追,就从我身上跨过去!”
“霍长君!你疯了!”
谢行之退后好几步,顾不得腹部疼痛,颤声道。他的手都在发抖,但凡他再晚一点点收手,她就会被劈成两半,她真的会死的!
肩上的剑深入骨髓,血汇聚了一地。
霍长君扬唇,笑得犹如地狱修罗,她道:“跟你学的,谢行之,彼此彼此。”
燕七等人也是被她这自残的模样吓唬住了。
都说主子偏执无比,娘娘倔起来也不遑多让。
从执拗这方面看,世间还真是没几个人比得上他俩,都是疯魔一般地认死理,钻牛角尖,固执得一模一样。
霍长君就挡在门前,犹如一尊杀神坐镇,也不止血,也不求饶,就是不让他们出去。
从找到林晨绍到请老板娘和张老二他们来帮忙,她费了多少心思才做到。她半辈子的演技都用在这几天了,她没有重来的机会,谢行之也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
所以,她只能赢不能输。
她知道老板娘他们肯定会受牵连,她也知道林晨绍肯定不愿离开,但是让他一辈子活得屈辱没有尊严,她做不到。
老板娘会带着他们跑得很远很远,他们会去燕国地界,翠娘会照顾他,她一直都知道翠娘爱慕林晨绍,所以她会把林晨绍照顾得很好。
只是末了,依觉讽刺,忠心护国了一辈子的人最后却要为了逃命躲到敌国去。
可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她没办法了。
她可以和这个疯子纠缠一辈子,林晨绍不该为了她的罪孽而受此冤屈侮辱。
他该清清白白地来,干干净净地去。
他不该受此折磨。
只是遗憾,不能偿还他的感情了。
霍长君也不知道自己守了多久,只知道身体越来越冷,血越流越多,她唇色苍白,却依旧紧盯着每一个人,谁有一丝异动,她便要挥剑自刎。
谢行之也被这满地的血吓住了,“长君,我不追了,我不要他的命,你放下剑,我带你去找大夫!”
霍长君无力地扬了扬唇,讽笑道:“我不信你。”
声音很轻却很笃定,谢行之心肺像是被人扎穿了一样,她宁愿死都不信自己!
“长君!霍长君!”
他咬牙切齿道,眼角竟是染上了泪。
若只是普通的伤便罢了,可是这一地的血都浸透了她的鞋袜,当真是血流成河。他真的慌了,他没有力气再承受一次她的死讯!
他颤抖着缓缓靠近,伸出手,“我求你了,我不逼你了,你放下剑,我给你止血,好不好!”
霍长君脸色苍白得都快失去所有颜色了,她张了张嘴,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黑侵袭,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要把自己祸祸死了,可是,没关系,这一切值得。
只要她手中有剑,她就还能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她打起最后一丝力气,喝道:“不许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霍长君终是扛不住“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她看见天光微亮,月色渐隐,她想,林晨绍应该走了很远了吧。
他们追不到他了。
真好。
“长君!”
谢行之真是被她逼疯了,抱着一个血人赶紧送回房间,命人将附近的大夫都找来。
他看着自己砍的那一剑,握着霍长君冰冷的手。
疯了,他们都疯了。
一个疯狂想控制,一个疯狂想逃离。
都够狠,一个对别人狠,一个对自己狠,偏偏他比她还要在意她自己。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抖,原来他也会害怕,也会恐慌。
他承认他后悔了,他错了。
早知道他就不逼她了。
不逼了。
他只要她活着,她必须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