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白玉簪子

长公主逝世的消息是在几个月后才发出的,只道是在静安寺寿终正寝了,礼部叫人弄了个不大不小的丧葬仪式便就此作罢。

霍长君在寿康宫里养伤,日子过得还算平和,对外倒是不曾提及此事,只道近来惫懒,便不见客了。

至于淳安留给她的那支白玉簪子,她翻来覆去瞧过好几回了,也没看出什么猫腻来,瞧着上面不像是有什么机关,难不成是什么信物?

霍长君不解,一时没理清其中的迷雾,她不明白淳安长公主为何要把这样一支簪子交到她手里,也不知道这簪子该如何使用,更不敢轻易让旁人知道,便是连连雀连莺都瞒着。

这日,盛夏天气,婉贵嫔来她宫里小坐。

小姑娘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显得无比娇俏,恰逢连雀端了冰糖莲子羹进来,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

霍长君见状,笑道:“难不成楚国公还会短了你的吃的?”

楚七见连雀好不容易将冒着冷气的莲子羹放在自己桌前,赶忙尝了一口,然后才心满意足道:“那倒不是,父亲疼我疼得紧,只是他老是想把我培养成大家闺秀,日日不是要我守着这条规矩,便是要我记着那个礼法。我想多吃一口甜食都难。”

她边说边是一碗莲子羹下肚,然后催着连雀再来一碗,霍长君看着她,眸间恍惚。她从前也是这般肆意妄为的,可是后来,入了这盛京城的每一桩每一件都叫她吃尽了苦头。她便是小心翼翼地收起了自己的利刺,半点不敢再有逾矩。

她提醒道:“少吃些,小心闹肚子。”

楚七嘿嘿一笑,道:“知道了。”然后又是吃得满脸欢喜。

正巧外面连莺慌里慌张地跑进来,身上还带着夏日的暑气,急冲冲的差点冲撞了贵人。

连雀便呵斥了她一声,“婉贵嫔还在呢,你跑什么!没规矩!”

连莺见还有别人,立时如川剧变脸般地收敛起形象,眉眼严肃恭敬起来,正儿八经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吉祥,婉贵嫔吉祥。”

仿佛方才那个没形象的人不是她一般,只呼吸还带着些急促。

婉贵嫔倒是没太在意,只笑呵呵地问,“瞧你这么欢喜,是有什么好事吗?”

闻言,连莺望了望霍长君,额角还带着汗,霍长君便点了点头,得了霍长君的首肯,连莺便掏出了袖子里的信,眉眼含笑道:“娘娘,是老将军来信了。”

听见这句话,霍长君顿时也激动了起来,“真的?”

连莺点点头,忙将手中的信交给霍长君,霍长君立时便打开信,只见里面果然是父亲的字迹,话不多,就写了两句,“为父安好,勿念。”

就短短六个字,霍长君便忍不住眼眶泛红,这已经是她近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父亲身在战场,平安是最重要的,而她安分守己,不让父亲忧心便是最大的孝顺。

婉贵嫔自是知晓皇后娘娘离家千里,这种时候原是顺应着宽慰两句便罢,可她天性对气味敏感,耸了耸鼻子,忍不住纳闷道:“这信上是什么香啊?”

“香?”霍长君一愣,忍不住低头闻了闻手中的信纸,不过是普通的墨香,还早已干涸寥寥无几,根本闻不出来,哪里有什么香气?

可她想起上一回婉贵嫔说有什么香气,瞬间心神紧绷,那一次让她彻底断了对谢行之的念想,两人如今形同陌路。

这一回……

婉贵嫔见霍长君脸色不好,顿时有些怂回去了,害怕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可霍长君却将手中的信放在眼前,坚定道:“你闻闻,有什么香气?”

她的手微不可见地在颤抖。

楚七犹疑了一瞬,这可是皇后的家书,她不知该不该看,但见皇后坚持,她便低头仔细闻了一下。

楚七皱着鼻子,嘟囔道:“好熟悉啊……是什么香……”

她还未说出是什么香,霍长君便心神一凛,众所周知,边关贫苦,而她父亲从不喜奢侈浪费,更不喜香料这些没什么实用的玩意儿。

“啊!我想起来了!”

楚七一拍脑袋,惊喜道:“是龙涎香啊!”

她像是一个小孩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做对了一个艰难的谜语一般欢喜高兴,她雀跃道:“我怎么把这最熟悉的味道给忘了呢!就是龙涎香啊!陛下身上的龙涎香!”

霍长君愣在原地,指尖微颤,一言不发。

楚七满脸欢欣地看着众人,却见周围所有的人都不曾欢笑,更不曾为她高兴,连带着气氛都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顿时她的笑容也渐渐僵硬在了嘴边。

她咽了口口水,眨巴着眼睛,小声问道:“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啊——早知道就听父亲的话好好学规矩了,楚七在心底懊恼。

霍长君回神,缓缓将信收回,然后笑道:“没有。”可她的笑却丝毫不及眼底,透着一股让人脊背发凉的感觉。

明显现场的气氛就不太好,楚七咬了咬唇,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霍长君先微笑道:“本宫今日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楚七原本也是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坐立难安,立时便答应了,带着自己的宫女一溜烟儿地跑了。

她走之后,霍长君脸上连敷衍的笑都没了,神情严肃,一点笑容不带。

连雀连莺见状,立马跪在了地上,“娘娘恕罪!”

霍长君将信件放在桌子上,猛地一拍桌,怒道:“什么时候的事!”

连莺瑟瑟发抖,咬着唇不敢回话,长春宫的信件往来和消息传递向来是由她掌管,可如今却在她手上出了事,关键是她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信何时被旁人先截了去,她竟是如此失职,半点未曾发觉。

宫中人口繁杂,眼线众多,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可霍长君没想到自己身边跟了十年的人也会出事。

连雀见状,忙替自己的姐妹开脱,道:“娘娘,这宫中的信件往来陛下的人会知道也是正常的。”

霍长君冷着脸望着她,“我当然知道是正常的,可我是否说过让你们小心再小心些,避开陛下的眼线?可你们呢!连信何时被人看了都不知道!”

她指着那封信对着连莺冷斥道:“今日陛下可以查看我的信,明日旁人也可以!这也就是这些年我不曾生出过任何异心,但凡这信中有一丁点大逆不道的话,你可知我与父亲,还有霍家军皆会身首异处!”

连雀连莺再不敢狡辩,只是又一次求饶,“娘娘恕罪!”

霍长君气得太阳穴疼,她按着自己的眉心闭了闭眼,道:“拿去烧了,从今往后,不要再寄任何信件。”

“娘娘!”

霍长君起身,不想再看到她们,难怪谢行之十年来从未对她生疑,原来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眼皮子底下,连一丁点的隐私都没有。

她和父亲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中,她又如何掀得起风浪呢?也是她愚笨,竟真的以为自己与父亲的书信能避开宫中的眼线,如今看来全是自欺欺人。

罢了罢了,也不是第一回知道谢行之防着自己了,何苦再徒增伤心。大抵是被伤得习惯了,这一次她竟未曾觉得有多么难过。

可偏偏就是这又一回的忍让懦弱,让她彻底失去了后悔的机会。

直到苏怜月将那一封封真正的她写给父亲的家书和父亲寄给她的回信甩在她脸上的时候,霍长君才惊觉,原来这么多年她与父亲的通信不仅是被人监视,还全是经过了旁人删改润色的。

便是楚七小坐不久后的第三天,苏怜月便寻了上门,还带着大皇子来请安。霍长君看在皇嗣的面子上,也不得不接待她,只是心底颇为不耐烦,盼着她赶快离开。

苏怜月见状,也不再多说废话,只是让翠荷把小皇子抱了出去。

霍长君拧眉,不客气道:“你又想做什么?”连雀连莺都站在身旁,这回她可别想再冤枉她。

苏怜月见她如此严阵以待的架势,微微一笑,开门见山道:“臣妾不过是和想和娘娘做个交易。”

霍长君冷笑,“你和我做交易?你以为我会信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苏怜月这种深谙宫廷法则又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蛇蝎美人,可不是她能应付得了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拒绝与虎谋皮。

“安也请了,皇嗣也看了,本宫乏了,贵妃便跪安吧。”霍长君冷言冷语便要赶人走。

可苏怜月却是捂嘴轻笑一声,然后将她方才带来的小木盒亲亲往前移了一些交给连雀,道:“娘娘若是看过这些之后,还是不愿与臣妾做这个交易,那臣妾也无话可说。”

连雀见状,将木盒递到了霍长君身前,霍长君盯着轻抿茶水的苏怜月,她越是胸有成竹,霍长君便越觉得她心怀不轨,迟迟不敢打开那匣子。

苏怜月放下茶杯,笑道:“娘娘不敢看?”

霍长君望着她,苏怜月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便叫人生厌,她想着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便一用力打开了那匣子,却见里面只有几封书信。

霍长君眉心一抹褶皱深攒,看了眼周边的人,然后拿出里面的信,原本还是小心翼翼的,最后却越看越急,越看越惊。

她一封封地拆开书信,字迹仍旧是那个字迹,可是父亲的书信里提及的事情竟大有不同。

他提及了边关战事吃紧,从一开始的担忧她在外是否安好,到后来隐约提及边关战事,父亲竟是比她想象得更思念自己。

可是随着她被更改的书信中只提及自己安好勿念,父亲的来信内容也越加简洁明了。只近来,父亲才渐多了几个字,还都是与战事相关的。

她双目圆睁,望向苏怜月,厉声道:“这些信你哪儿来的!”

苏怜月轻笑,“娘娘莫急,您不辨一辨这信是真是假吗?”

霍长君指尖颤抖,唇色发白,这些信若只是字迹一模一样,她还有可能怀疑,可是她还看见信封上面还有偶然落下的油渍,那些都是只有她才知晓的印记。

她握紧了拳头,这么多信,不可能是苏怜月一个人截下来的……她想起那封带着龙涎香的信,不敢再深思。

“你要和我交易什么?”

从来的那一刻苏怜月便是带着目的的,她不会如此轻易地将这些都给自己。

果不其然,只见苏怜月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封书信,笃定道:“我要娘娘手中的白玉簪子。”

而谢行之恰好踏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