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可以假分手吗?”
姜宁不希望有任何狗血的误会。来到学校后,她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燕一谢讲了。
“他竟然派人去找你。”燕一谢脸色十分难看,抓住姜宁冰凉的手,将她袖子往上提,在她身上没有看见任何不该有的伤痕,脸色才稍霁:“不行,以后还是我去接你,我会让人换几辆车,不让你妈妈发现被跟踪。”
姜宁还是执着于“假分手”的法子,赶紧摇头:“不要,你一定不能再来找我,被你父亲发现就完了。我们得维持‘分手’的状态,直到你随他出国,正式开始治疗……”
说了半天,一抬头,燕一谢却不发一言,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姜宁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忙问:“……怎么?”
燕一谢故意道:“你该不会是借着‘假分手’真离开吧。”
如果假分手期间要装作关系冻结,不能联系,不能见面,不能打电话,谁知道等他从国外回来,姜宁会不会早就把他忘了。
姜宁扶额:“这都什么时候了,说正事,不要乱吃莫名其妙的你臆想中的醋!”
姜宁发现燕一谢对燕柏昂找到了可以治疗他腿的专家这件事,并不是很感兴趣,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的起伏。
燕一谢抚了抚她发顶,道:“我对我这位父亲再了解不过,他八成是骗你的。陈森是他手底下出谋划策的一个下属,知道怎样才能达到目的。他嘴里的事情,没一句是真的。”
姜宁道:“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根本没找到所谓的专家?”
“真假参半。”燕一谢漫不经心道:“可能的确找到了那么个能进行手术的人,但百分之三十的治愈率绝对不可能,百分之五都不可能。”
他这些年又不是没有派人到处搜寻过,爷爷给他留下来的人这些年也只做这一件事。他们寻找的力度并不比燕柏昂小,没有道理燕柏昂能找到,而他找不到。
姜宁道:“但是说不好,这次真的能治好你的腿呢。”
燕一谢没吭声。
他认为几乎不可能,但姜宁在听到燕柏昂寻来了专家时,那么激动,他不忍心打消她的希冀。
何况要告诉姜宁自己的腿治愈率非常低,对他而言也是一件刺伤自尊心、极难启齿的事。
姜宁有些急切地拽住燕一谢衣角:“你信我这一回好不好,我觉得你父亲这次找来的专家,肯定能起到作用。”
燕一谢微微蹙起眉:“为什么……”
姜宁央求道:“求你,相信我的直觉。”
燕一谢盯着姜宁看了半晌。
四目相对。
燕一谢到底耐不住她的缠磨,叹了口气,应道:“好。”
姜宁心中松了口气,道:“那你要配合我。”
“配合什么?假分手?”燕一谢没想到她绕来绕去又绕到这上面,快气笑了,拧眉道:“其他的都可以配合,这一点不可以。”
姜宁怒道:“你刚才还说你会配合。我合理怀疑以后成立家庭后你也不会听老婆的话。”
燕一谢听见“成立家庭”四个字,内心有几分躁动,喉结情不自禁动了动。
他语气不由自主软了几分,道:“倒也不是不配合你,只是你不了解燕柏昂,他比你想象的绝对要有洞察力得多,我们很难瞒过去,到时候恐怕会弄巧成拙。再者,一旦一开始就被威胁上,后面我们会很被动。”
姜宁一时语塞。
她承认假装分手的确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而且燕一谢性格锋芒毕露,恐怕最厌恶被威胁,受到控制。
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燕一谢道:“这样,我会让爷爷留下的人暗中查一下他和陈森的行踪、通话记录,虽然会多耗费一些时间,但一定可以查出来他最近和哪些专家有所联络。”
姜宁思忖了下:“也只有这样了。”
虽然费力气了些,但这样的确也是另一种办法,比顺着燕柏昂假分手要好得多。
姜宁一心只想着赶紧找到上辈子治好燕一谢的那位医生,听见燕一谢有办法,心中大石终于稍稍落地。
燕一谢虽然心中并不觉得燕柏昂用以作诱饵的那位专家能起到多少作用,但他愿意为姜宁做的这个梦大费周章一番。
对他而言,现在世界上会在乎他腿是否好起来的,恐怕就只有姜宁一个人了。
他久病沉疴的路上忽然多出姜宁的挂怀,就像阴暗潮湿的天空照进来些许光亮,使他目光久久落在姜宁脸上,有些移不开视线。
他有的时候无法想象,如果三年半前,他没有遇到姜宁,他的人生会变成怎么样。
姜宁和燕一谢约好,由他来寻找那位医生,而她不要再理会燕柏昂那边的废话。
陈森那边可能是被燕一谢警告过,之后便不敢再接近姜宁。
这天放学后,姜宁在燕一谢的别墅与陈森擦肩而过。陈森看姜宁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大约是觉得她竟然没受到威胁,还将此事一转身就告诉了燕一谢,看来是真如她所说,她根本不在乎燕一谢是否终生残疾。
姜宁则根本不管陈森怎么想。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和燕一谢能够在一起,已经经历了太多。那些毫无意义的狗血误会,能省则省。
虽然前路雾霭笼罩,看不清终点,但是只要两个人始终紧紧握着彼此的手,终会走过去的吧。
只是,虽然这么想,但姜宁这几天心跳总是快得有些发慌。
她眼皮一直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这几天她趁着下课后去小卖部买零食的功夫,忍不住在校门口逗留几圈,试图回想起上辈子燕一谢到底是哪一天出国的。
多转几圈,她也勉强想起来了点当时的场景。
当时校门旁边的栅栏处,好像是开了点迎春花的,她脑海的景象里,那辆黑色的车子帕加尼压过了墙角的花。
然后当时小卖部正举行为期三天的买一送一活动。
这一点她倒是记得很清楚,因为她平时不爱凑热闹,不经常下楼,那天之所以会在课间下楼,和其他同学一起目送黑色车子离开,是因为有朋友拉着她去买零食,那天正是活动的第一天。
而现在——
姜宁绕着校门旁边的栅栏院墙走了一圈,没看见哪里绽放了迎春花。
说明还没到上辈子的那个时间,姜宁稍稍松了口气。
……
又进行了一次校考,转眼到了周末,姜宁换了衣服出门,去医院替郑若楠取体检报告。
这几年在她的叮嘱下,郑若楠每隔三个月就去体检一次,这周郑若楠和两个经理去外地出差去了,姜宁觉得在周末还麻烦助理不太好,便自告奋勇替她去取。
姜宁从窗口处取了报告正出来,忽然身后有个不确定的声音叫住了她:“姜……小同学?”
姜宁回过头去,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欧阳博。
欧阳博正不确定地看着她,不确定前面高挑白皙的少女是否就是三年前的小丫头。
时隔三年,欧阳博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不止如此,他看起来春风满面,反而没有三年前胡子拉碴那么憔悴了。
“是我。”姜宁顿时笑起来,转身走到他面前:“您怎么会在这儿?”
“来医院做个检查。”欧阳博惊叹道:“天,你这小姑娘长高了好多,也漂亮了好多,我差点没认出来。”
“也为难您还记得。”姜宁笑道。
这辈子她不再走上辈子的老路,和欧阳博便也没什么交集了,也就小时候莽撞地寻到他家里去的那一面之缘。
欧阳博心说,这哪能不记得,当时小姑娘一双水汪汪的眼眸,简直让人印象深刻。
“什么检查?您还健康吧?”姜宁关切地问。
她记得上辈子这个时候欧阳博已经学术有成,去国外深造去了,在各大峰会上已经初步小有名气了。怎么会仍在海市?
“不是我检查。”欧阳博笑笑:“是我爱人,她怀孕了,陪她来做常规检查。”
姜宁一愣:“你居然再婚了?”
欧阳博一头雾水地看着姜宁,有些奇怪于她的反应,好笑道:“怎么,长大了就可以不用尊称了?不叫欧阳老师了?老师我都三十好几了,怎么不能再婚?”
姜宁如遭雷劈。
怎么会这样?
上辈子欧阳博和前妻离婚后,为了给住进重症监护室的儿子提供医药费,身兼数职,忙得焦头烂额,根本就没心思找新的人。后来也是为了赚更多钱,拼命发表论文,事业才一路走高。
姜宁印象里这位老友根本就没再婚过——直到自己去世前,他还是单身教授的形象。
但现在怎么回事?他不仅再婚,连第二胎都有了?
那么事业呢?该不会上辈子成为国际知名教授的命运也被改变了吧?
姜宁非常艰难地问:“那朝朝呢?”
朝朝是欧阳博生病的大儿子,欧阳朝。
欧阳博倒也没纳闷姜宁会知道他儿子的名字,他只以为小姑娘三年前在医疗费用单上看到过,记性好一直记着,心里还有几分感动,道:“这事儿说起来还得感谢你母亲,她帮了我的忙之后,我的压力就减轻了很多,朝朝现在也没彻底好起来,但状况比三年前好很多了。”
“我现在还是在老地方教书,我爱人是公立医院的护士。”
姜宁明白了,当年自己让郑若楠帮欧阳博减轻了压力。欧阳博没有压得他喘不过来的经济压力后,就没有拼命发表论文,自然也就没有了后来出国进修的事儿。
而且他还在郑若楠安排的医院,认识了现在的妻子……
“……”
姜宁一时之间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改变姜帆和郑若楠的命运也就罢了。
她从没想过——从没想过自己仅仅只是插手了一件事,甚至还算不上插手,只是请欧阳博帮她一个忙,就无意中彻底改变了欧阳博的命运,让他的人生走上了截然相反的另一条路。
姜宁看着欧阳博,脸色慢慢地发起白来。
她不知道,要是欧阳博知道自己改变了他的人生,会不会怪她。
欧阳博见小姑娘脸色有点难看,忙问:“你没事吧?我看你好像有点站不稳。”
“没事。”姜宁喃喃道。
姜宁想起来很多年前看的那部电影《蝴蝶效应》,主人公在每一次时光穿梭中,但凡改变了一点点细节,最终都会走向不同的结局。
——哪怕只是改变了一支笔的摆放位置。
就像是一条溪流,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投了一枚小石子,它就不再是原来的溪流。
冥冥之中,你得到了命运的馈赠,就必将被命运夺走什么。
她忽然想到,那位医生的成功概率本就不大,上辈子燕一谢的腿疾治疗成功,可能是那百分之一的幸运。
而这辈子,即便找到了那位医生,可却遇不到那百分之一的幸运怎么办?
而且,上辈子是被动出国,这辈子是主动找人为他治疗。上辈子是封闭治疗,这辈子在一年半的治疗过程中,燕一谢肯定会因为有了牵挂,为她多次回国。
——这一切都和上辈子截然不同。
一个微小的螺丝钉的摆放都会影响结局。更别说这么多的不同。
怎么办?
……
姜宁太阳穴和心脏突突直跳。
如果这辈子会让少年失去康复的机会,姜宁甚至宁愿三年前在海边自己没有冲上去叫住他。
欧阳博说:“不行,你脸色不对,是不是低血糖?路上会出事,我扶你过去坐一会儿,还是送你回家?”
姜宁勉强回过神来,摆了摆手,刚要说话,手机铃声就忽然响了起来。
严大航在那边道:“姜宁,你不是让我帮你盯着点儿看校园里的迎春花开了没有?开了,昨晚下了场雨,我刚来学校打篮球,就见校门口那一块儿的开了。黄色的,你是需要采几株还是怎么?”
姜宁前几天让他帮忙盯着点儿,严大航就觉得莫名其妙,想要迎春花去花店买不就行了?还非得盯着校门口的。
但是女孩子么,可能比较文艺,这些有什么寓意,他一个直男也不懂。
姜宁心跳快从喉咙那里跳出来,她艰难地问:“那小卖部呢,你帮我去看看……算了,我现在自己过去。”
说完她便挂了电话,匆匆与欧阳博告别,冲出医院,跳上出租车。
三十分钟后。
姜宁冲到学校,看见小卖部的阿姨正在板子上写,买一送一活动,后天开始。
今天周六,后天是周一。
刺目的阳光落在那块和印象里一模一样的小木板上,姜宁仿佛看到被自己改变的命运跳出来向自己张牙舞爪。
燕一谢上辈子的离开日期,原来就是后天。
姜宁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这一瞬她意识到,和燕柏昂的威胁无关,和任何事情都无关。
她必须在后天让燕一谢像上辈子那样离开、回到他的家族去、继承他的家业、治疗他的腿疾。
等不及燕一谢派的人调查到燕柏昂接触的专家是谁了。
即便现在就调查到,也没什么用,因为和上辈子不一样,谁能确保这样做不会落入那百分之九十九惨遭失败的结局?
她现在已经改变了太多,已经没办法将事情彻底拨回上辈子的轨道。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事件发生的条件尽量接近上辈子——逼燕一谢在后天离开、帕加尼、黑色西装雪白衬衣,封闭治疗,不要回来见她。
然后祈祷。
祈祷这一次命运也会落到那百分之一。
祈祷命运会眷顾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