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143

1979年7月24日,周一,天气晴朗,早上六七点,火辣辣的太阳就从地平线上爬了起来,早起的人们像往常一样,吃过早饭匆匆往单位赶。

到了单位没几分钟就被早到的同志询问:“看今天的省报了吗?”

被问的人一头雾水:“没有,怎么,今天有什么大新闻吗?”

“哎,你看看就知道了。”

这样的话在很多单位里响起,半天时间,省报的内容就传遍了大大小小的单位。

高市长坐在办公室里,捏着今日的省报,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是由省报主编路明惠写的一篇调查性报告,占据了头版下方的半个版面,从详实的数据和个别严重的案例,由面到点,详细阐述了如今省城的治安状况。

罗列对比出来的数据让人触目惊心,不过是短短半年时间,省城的犯罪率就翻了一两倍。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暗地里没有报案所以没法统计的小偷小摸案件更多。

除了这个数据,还有犯罪年轻化和重复犯罪的比例也在增加。据目前的数据分析来看,今年犯罪者的平均年龄明显降低了许多,未成年犯罪也不少,还有二进宫、三进宫,屡教不改占据的比例也不小。

这个问题远比大家先前以为的还要严重。

“高市长,这是下午开会的资料。”许秘书将一叠文件放到了高市长的办公桌上。

高市长点了点头,放下报纸,表情凝重地问道:“许秘书,今天的省报你看到了吧?有什么看法?”

许秘书知道,高市长这半个小时一直在看省报,而且没翻过面,看的都是同一条新闻。作为一名称职的秘书,他自然也迅速浏览了该新闻。

如今听高市长问起,许秘书思量了片刻,谨慎地说:“路主编的这篇报道值得我们警醒和重视。”

闻言,高市长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继续说。”

许秘书斟酌了一下,说了自己周边的情况:“前阵子,我三表姑从乡下回来,骑车快进城的时候,从田野里窜出来两个年轻人,抓起她车篓里的东西就跑了。那周围都是人高的玉米地,人钻进去根本没法追,只能这么算了。我们邻居的一个老大爷,儿女都在外地工作,他有个习惯,天天去公园找人下棋,上个月中旬大白天的被人撬了锁将家里翻了个底朝天,好在他习惯将钱存银行的折子里,只丢了放在抽屉里的几块零钱和厨房里的精细粮。我个人觉得,路主编所报道的内容确实反映了目前的一些情况。”

高市长轻轻颔首,又问:“你身边这两起案件都报案了吗?”

许秘书苦笑了一下说:“表姑只是丢了一些吃的东西,不是很值钱就没有去报警,老大爷倒是报案了,不过因为是大白天,大家都去上班上学了,没有目击证人,目前还没抓到人。”

“这样啊……”高市长沉默片刻,拿起了报纸,“我去找书记谈谈。”

同一时间,这张报纸在市局也引起了轩然大波。

对于路明惠的采访,市局和各分局因为要配合给相关的资料和数据,所以算是知道一点内幕。

等采访报道出来后,看到准确的数据,公安们也很吃惊。最近这两三个月,他们确实感觉到了犯罪的人数和案子都有所上升,但因为是温水煮青蛙式的缓慢上升,身处其中,反而没那么敏感了。

直到看到准确的数据对比才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天上午市局就开了个小会,并决定整理资料,向市里面反映一下目前所存在的问题。

不过这是领导的事,开完会后,赵东进就跑去找余思雅。

他到省大门市部的时候,余思雅也正在看新闻报道,瞅见他连忙笑道:“赵队,快请坐。”

赵东进揭下帽子扇了扇风说:“弟妹,不坐了,我就是来通知你一件事,还有工作说完就走。胡祥明天就要放出来了,王安被判了一年,你们小心点,要是发现什么不对,及时去公安局找我。”

余思雅明白了赵东进的意思:“你是担心他报复我们?”

赵东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路主编的调查你也看到了,重复犯罪的比率在上升,那小子虽然看起来还比较老实,犯罪也是被王安带上的歧途,但防着点总没错。”

余思雅知道,赵东进特意来告知她这件事也是为她好。她感激地说:“好,谢谢赵队,我知道了,我们会注意的,谢谢你。”

“不客气,都是自己人。弟妹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领导已经在整理材料,决定向市里面反映这个状况,以后应该会有相应的措施,等后续的消息吧。”赵东进怕余思雅太过担心,稍微给她透了个底。

听到这个消息,余思雅确实挺开心的,也非常振奋。她由衷地说:“谢谢赵队,我知道了。”

“不客气,弟妹,我还有事先走了。”赵东进嘿嘿笑了一下,匆匆来,匆匆去。

余思雅送走了赵东进,回来后,打电话跟路明惠说了一下情况。

路明惠听后笑了起来:“巧了,市里面的领导也要见我跟孙华英,我在收拾材料呢,一会儿就出发。”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余思雅微笑着挂断了电话。

大局上的事有领导处理,从赵东进和路明惠反馈的情况来看,目前市里面很重视这件事,已经着手调查了。接下来的工作,余思雅没法插手了,也轮不到她操心。

她要考虑的是赵东进说的情况,胡祥因为是未成年人,又是从犯,初犯,抢劫未遂,只关了几天,教育教育就会被放出来。这小子可能会报复他们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家里那种情况,他们母子找不到稳定工作,没有稳定的工作就意味着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连日常的温饱都成了问题,稍微一不注意,他很可能或被动或主动再次走上歧途。

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人先要生存才会想其他。成年人可能还会有其他法子,但对十几岁,涉世未深的半大孩子来说,能走的路实在不多,毕竟这个社会更多的是普通人,像沈建东那么大胆、脑子灵活又能吃苦的才是少数。

对于这样还没从根子上坏透底的未成年人,余思雅很愿意给一次机会,不光是为了她和门市部的职工安全,也是希望将来社会上少一个犯罪者,也少一些受害者。

但直接给胡祥母子俩安排一个工作肯定不行。哪有犯罪做了坏事,反而直接给安排工作的,有这样的好事,那跟胡祥情况差不多的岂不是有样学样了?

这个头铁定不能开,不然后患无穷。

余思雅琢磨了半天才想到一个完全之策。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将报纸带了回去,给家里的三个孩子看。等他们看完后,余思雅笑眯眯地问他们:“你们有什么感想?”

沈红英和余香香有点吓到了,连忙表示:“嫂子/姐姐,我们以后会听你的,不去偏僻人少的地方,早点回家。”

“嗯,不错,安全第一,钱没了可以再挣,东西丢了可以再想办法买,什么都不及你们自身的安全健康重要,有人才会有一切。你们能认识到这点,我非常高兴。”余思雅先夸了夸两个姑娘,然后又看向沈建东,“你呢?有什么想法?”

沈建东撇撇嘴:“这些人怎么这么傻,抢东西偷东西干嘛,被抓住了可是要吃牢饭的。没钱就去街上摆摊嘛。”

这角度还真是清奇,余思雅感觉好笑的同时又放心了不少,建东这孩子虽然想法多、胆子大,但心里对律法还是有敬畏精神的,心里也有底线。

“可不是人人都会卖东西的,而且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这一点。”余思雅缓缓解释道。目前信息不发达,大部分人受教育程度不高,见识也不广,思维还很受局限,很多事情想不到,即便想到了也很多人不会,或是不敢去做。

沈建东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学啊,总比抢劫偷窃容易吧?”

余思雅被他逗笑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建东,嫂子要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你看能不能行?”

沈建东立即坐直身体,兴奋地看着余思雅:“嫂子,你说吧,我肯定行。”

难得嫂子要交任务给他,他可要好好表现。

余思雅将前段时间省大门市部存钱时遭到抢劫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胡祥明天就要被放出来了。他还只有15岁,走上犯罪这条道路太可惜了,你们卖瓜子的不介意多一个人吧?嫂子想让你去找他谈谈,带他走上卖瓜子的路,有了谋生的手段,也许他的人生就会不一样了。”

“这个啊,简单得很,嫂子,你就等我好消息吧。”沈建东拍着胸口保证道。

余思雅笑眯眯地看着他:“好,那就靠建东你了。”

别的她也没说,沈建东14岁就开始在乡下卖瓜子,进城后,跟公安躲过猫猫,招过小弟,遭遇过背叛又重新起来,经历阅历比胡祥丰富多了,还搞不定一个胡祥吗?

这个时代,大家对公安局有种敬畏的心理。胡祥刚开始被抓进去的时候,紧张极了,不到两分钟就什么都招了。

但公安局里的日子并没有他想的那么艰难。没人打他,还给他饭吃,只是每天都会给他上教育课。说真的,要不是担心他妈,他觉得在里面也不错,至少顿顿都能吃饱饭,比他在外面强多了。

只是拘留了几天后,他就被放了出来。

重见天日,胡祥心里并没有喜悦,反而沉甸甸的,他艰难地走出了拘留所,好在外面空荡荡的,没看到他妈的身影。胡祥松了口气,慢吞吞地往家里走,上午十点多,艳阳高照,晒得人头晕,走几步,汗水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很快就打湿了他的衣服。

这种天气,没事没人愿意在这时候在大街上晃悠。路上人很少,胡祥还是磨磨蹭蹭,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走到家门口。

想着要回家面对母亲,胡祥的脚步又慢了下来。但再慢,这路也总会走到尽头,胡矛盾地推开家门,本以为母亲会拿着棍子等他,结果迎接他的竟然是母亲的笑声。

他家低矮、潮湿的屋子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但身板比他结实多了。少年眉飞色舞,一句一句将他妈逗得眉开眼笑。好久了,自从父亲死后,他再也没从母亲蜡黄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开心的笑容。

“站着干嘛呢,快过来跟建东道歉。”胡母扭头怒瞪着傻兮兮的儿子。

胡祥摸了摸鼻子,走过去,不甘不愿地说:“我都不认识他,道什么歉?”

他又没做对不起这个小子的事,凭什么道歉。

“还顶嘴,你这小子想挨揍啊!”胡母凶了他一记,转头对沈建东时,马上换了副笑脸,“建东啊,胡祥不懂事,跟着人胡来,你回去代我向你嫂子说对不起。是我没教好他,我跟你们保证,他以后不会再犯了。”

沈建东笑着说:“好的,婶子,我会替你转告我嫂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让胡祥明天准时到我那儿吧。”

“好,谢谢你建东,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胡母站了起来,将沈建东送了出去。

等人走后,胡祥不服气地问道:“妈,这小子是谁啊,你干嘛对他那么客气!”

“跪下!”胡母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殆尽,严厉地看着儿子。

胡祥吓了一跳,他知道回家肯定没好果子吃,但没想到他妈前一刻还笑眯眯的,扭头就变脸了。

胡祥很不高兴:“什么嘛,那小子才是你亲生的,我是你捡来的吧!”对外人比对他都好。

“你还……咳咳咳……”胡母被这个愚钝的儿子给气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胡祥见她脸色发青,慌了,赶紧上前扶着她,再也不敢惹她生气:“妈,我跪,我错了,你别生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说着他赶紧老老实实跪下,再也不敢顶嘴惹母亲生气。

胡母推开了他,撑着桌子的边缘,缓缓坐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我跟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竟然跟着人去抢劫,你胆子够大啊!”

胡祥低垂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等她骂完了才小声说:“对不起,妈,我知道错了。”

胡母捂住胸口,恼火地瞪着儿子:“你真是把咱们老胡家的脸都丢光了?你爸死的时候怎么说的?让你好好学习,活出个人样,结果呢,你早早辍学,跟着人在街上鬼混,现在还被关进了拘留所,你对得起你爸吗?我说两句你还犟嘴!”

胡祥很想反驳,他不想啊?可他家都穷得连饭都快吃不上了,能怪他吗?

可想着母亲的身体不好,他还是低垂着头,死死握紧拳头,没有吱声。

见他没顶嘴,胡母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语重心长地说:“阿祥,是妈无能,帮不了你,还要拖累你。”

“妈,没有,你别这么说,是你把我养这么大的。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犯了,你相信我。”胡祥赶紧握住母亲的手说道。

胡母轻轻摸了摸儿子的脸,眼泪滚了出来:“好孩子,妈相信你。妈给你找了个工作,你明天就去找建东吧,以后要听他的话,不管干什么,总比出去抢劫偷窃好……”

“妈,你怎么给我找到的工作?”胡祥惊喜地打断了他妈的话。

胡母看着儿子欣喜的模样,很是心酸:“傻孩子,刚才那个小伙子看见了吗?是他给你提供的工作,明天起,你就跟着他去卖瓜子,要听他的话,好好干知道了吗?”

那家伙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胡祥有点不情愿:“妈,他会不会是骗你的啊?他自己有工作吗?还给我提供工作?”

胡母的脸拉了下来:“你当妈糊涂了,没看对方的身份证明吗?这小伙子厉害着呢,虽然只比你大一岁,但那个香香瓜子就是他弄的。”

“真的假的?”胡祥有点不相信。香香瓜子是去年底开始在省城火爆起来的,现在已经有四个口味了,因为好吃,很多人都喜欢买,街上卖这个瓜子的小贩也多。

见儿子不信,胡母瞥了他一眼:“知道他嫂子是谁吗?清河鸭的一把手,就是你跟王安那小子抢劫的清河鸭!”

胡祥蓦地瞪大了眼睛:“妈,那你还信他,他肯定恨死我了,肯定是想害我。”

胡母忍不住使劲儿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儿子。人家那么大单位的领导,想害咱们还用得着这种办法吗?建东说了,他嫂子看咱们孤儿寡母可怜,没有工作,情急之下走投无路,也是情有可原,念你是初犯,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真的假的?”胡祥还是有些不相信。他长这么大,因为家贫的原因,见多了人情冷暖,有点不相信这世上竟有以德报怨之人。可看他妈欣喜又深信不疑的模样,他没有多说,哼,那个沈建东是不是想整他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胡祥揉着眼睛来到了沈建东给的地址。

沈建东看到他就没好气:“你迟到了五分钟!”

胡祥撇嘴:“就五分钟而已!”

沈建东斜了他一眼:“那你先等着。”

丢下这句话,他也没管胡祥,而是跟熊子一起给来拿货的小贩称重结算。

胡祥被晾在了一旁,有点无聊,又拉不下面子问沈建东,就静静地看着。

不到半小时,这个小房子门口就陆续来了好几波人,都是来拿瓜子的,多的一两蛇皮袋,少的也半袋子半袋子的拿,每个都拿了几十上百斤。就这么会功夫,他就看到沈建东收了几百块放进挂在胸前的包里。

这一幕深深地刺激了他。卖瓜子这么赚的吗?就这么会儿功夫,人家卖的钱能抵他们母子几年的收入。

等最后一个小贩拿着瓜子走后,胡祥终于坐不住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些不大自然地问沈建东:“喂,那个,你让我干什么?”

沈建东老练多了,没跟他一般见识,平静地介绍:“我叫沈建东,这是我的好兄弟兼好搭档熊子,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故意晾他吗?又不像。

很快巷子里传来了自行车的铃声,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过来。

她们将车子停在门口,前面那个还从绑在自行车后面的箱子里拿出了两根冰棍,笑眯眯地说:“建东,熊子,吃根冰棍解解暑。”

沈建东伸手接过冰棍,然后递了一毛五给她:“再来一根!”

沈红英瞪他:“拿走,你跟我还这么客气啊?是不是要把你给我的压岁钱都先还你。”

沈建东不情不愿地将钱收了回去:“我这不是看你们太辛苦了,挣钱不容易吗?”

余香香在一旁捂嘴偷笑:“再不容易请你们吃根冰棍还是能请得起的啦,建东,你就别跟我们这么见外了,拿去。”

她从箱子里拿了根冰棍递给沈建东。

沈建东转手就丢给了胡祥。

胡祥受宠若惊,万万没想到他也能有份,有些不敢接。

沈建东看不得他这样子:“见者有份,让你拿着就拿着,赶紧吃,吃完了说正事。这天气真是热死了。”

胡祥这才撕开了冰棍的纸包装,轻轻舔了一口,真甜,又冰冰凉凉的,顺着喉咙将甜意传到四肢百骸,似乎心里的苦也变成了甜。

这是他爸死后,几年来他第一次吃冰棍。还是那么甜,不,比以前还甜。胡祥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情绪有些控制不住,眼睛都湿润了,慢吞吞万分珍惜地舔完了整根冰棍,他捏着木片,问沈建东:“我的工作呢,你让我干什么?”

沈建东指了指沈红英和余香香:“这是我姐姐们,她们现在放暑假,想挣钱就卖冰棍。姐,你跟他说你们一天扣掉成本能挣多少钱吧。”

沈红英说:“最近天气热,冰棍比较好卖,我们两个人,一天拿三四趟货,能够挣十二块左右。”

“单人算下来就是六块钱左右,当然她们有自行车,而且熟练了,速度要快不少。你可能没这么快,但踏实肯干能吃苦,一天挣个两三块应该也不难。”沈建东飞快地算了一下账,又指了指屋子里,“还有我这边卖瓜子。也有两个办法,要么你从我这里拿瓜子,到街上去卖,要么你过来帮我和熊子,每个月给你发工钱。你好好想想吧,你干哪一个?要是想卖冰棍,我借五块钱给你,想卖瓜子,第一次拿货我赊给你。”

沈建东整得有模有样,给了胡祥三个选择。

胡祥没想到还能给他选择权,他有些犹豫不决。做买卖,他没干过,也不知道行不行,要是卖不出去,砸自己手里了怎么办?不但不赚钱,可能还会把本亏了。他家已经够穷了,可禁不起他这么折腾。

犹豫了几分钟,胡祥望向沈建东:“那个,我要是跟着你干可以吗?我也不要多的,每个月给我点粮食就行。”

沈建东瞥了他一眼:“我们这里没这规矩。你要来干就干吧,先给熊子打下手,不过要听他的,以后不能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了,每个月嘛,你刚来,什么都不会,先给你开三十块,至于以后,看你的表现了!”

啊!胡祥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十块钱一个月?他以为能给他十块钱一个月就很不错了,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比很多厂子的临时工和学徒工资都还高。

“真的?你,你没骗我?”胡祥激动得脸都红了,结结巴巴地问道。

沈建东白了他一眼:“骗你干什么?好好干活,干好了以后还有机会长工资,干不好就走人啊。还有,以后要是有二流子怂恿你干坏事,你就让他们来卖瓜子。自己用双手挣钱,堂堂正正做人不好吗?男子汉,别整天就想着偷鸡摸狗。看我姐姐们,姑娘家都知道自己挣钱,你们丢人不丢人!”

胡祥脸都红了,既有激动,又有羞愧。

是啊,沈建东就比他大一岁而已。还有他的两个姐姐,年龄也不大,还在念书,他们家肯定不缺钱的,可这么热的天,两个姑娘还是天天出来卖冰棍。

跟他们一比,自己这群人,天天怨恨这,怨恨那,没钱就想偏门,真是太不应该了。

这一刻,胡祥心里的怨恨和不服气都烟消云散了。他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干的。”

“好,熊子你带他。”沈建东大手一挥,给他安排了去向。

沈红英和余香香见胡祥有了选择,没她们什么事了,便说:“建东,那我们走了,不然时间长了冰棍得化了。”

“嗯,知道了,去吧,路上小心,中午早点回家。”沈建东挥了挥手!

胡祥就这么在沈建东的香香瓜子扎了根。

晚上回家,他妈看到儿子一身汗的回来,忙关切地问道:“阿祥,第一天工作,还适应吧?”

胡祥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了五块钱出来,递给母亲:“妈,挺好的,老大给我三十块钱一个月,中午还管饭,红薯白米饭,还有肉,我吃得特别饱。这是我找老大预支的工钱,你别糊火柴盒了,以后咱们家有钱了。”

胡母虽然觉得余思雅这样的大领导不会骗人,可心里总还是没底,见儿子第一天上班高高兴兴回来,还预支工钱,这心才落到了实处。她忍不住抹了抹眼泪:“余总和建东都是好人,阿祥,你以后可要好好跟他们干,听妈的,不要再跟那些二流子来往了。”

胡祥用力点了点头:“妈,你放心,我以后不会乱来了。老大他们家条件那么好,他们姐弟三个都还这么努力勤快,我要向他们学习。”

“好,你能这么想,妈真是太开心了。”胡母抱着儿子感动得哭了出来。

没几天,胡祥有了工作的事就在附近传开了。

他们家的情况左邻右舍再清楚不过,要是有办法胡母也不至于日夜糊火柴盒,母子俩勉强为生。所以一听他们家都有了工作,忙找上了门,看看有什么门路。

胡祥母子将事情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并带上了沈建东最后那句话,如果大家想卖瓜子,也可以从香香瓜子那里拿货。

听到这个答案,有的人还是觉得小贩上不得台面,是件丢人的事,万分不情愿,失望地走了。也有人觉得生存比面子更重要,子女有个办法能挣到钱,生活下去,总比偷鸡摸狗进牢房的强啊,对此表示支持。

这个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在周边传开了。沈建东那里一下子多了好几十个来进瓜子的新手小贩。

沈建东也不吝于分享经验,将他做销售时的技巧教给大家,并将目前省城哪些地方还是销售空白区域也告诉了大家。还推荐一部分想快点挣到钱的人去卖冰棍,毕竟这么热的天,冰棍最好卖,瓜子相对没那么畅销。

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行为宛如一颗石子投进湖面,只激起了极小的涟漪,很快又平静下来,悄无声息的,不是相关的人都没听说这个事。

但余思雅知道后,欣慰不已,家里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学会了帮助别人,给没有工作的年轻人指了一条路,不管好不好,只要肯努力,总不至于饿肚子。

如此一来,他们这一片区在街上无事逗留的年轻人都少了许多,虽然短期内看不出效果,余思雅相信长远来说,总归是一件好事。

就在这时,余思雅忽然接到了许秘书的电话,说高市长让她去一趟。

余思雅赶到的时候,办公室里不但有高市长,还有个陌生的干部和路明惠。

打过招呼后,高市长给余思雅介绍:“这是咱们市的秦书记。”

余思雅愣了下,连忙跟秦书记问好:“秦书记,你好。”

这可是省城名副其实的一把手,而且还是省委领导班子的成员。

秦书记和蔼一笑:“早就听高市长夸你这个小同志能干,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见面,今天总算碰面了。小余同志,请坐。”

余思雅笑着点了点头,坐到路明惠旁边。

高市长说出了找余思雅来的目的:“听路主编说,省报的这篇新闻调查报告是小余同志你出的主意,所以我跟秦书记一商量,决定将你也一块儿叫过来谈谈。今天不是开会,是秦书记跟我想听听你们这些同志的意见,小余同志,路主编,你们可以畅所欲言,发表你们的观点和看法。”

余思雅和路明惠对视一眼,很快又错开了目光。

路明惠抿了抿唇,严肃地说:“秦书记,高市长,这种情况不加以制止,以后肯定会越来越严重,我觉得公安部门应该严厉打击刑事犯罪。”

高市长颔首:“路主编说得有一定的道理。小余同志,你怎么看?”

余思雅心里早有了计较了,娓娓道:“我赞成路主编的,对于一切犯罪行为应严厉打击,维持社会稳定安宁。不过这是治标的办法,我觉得还应该跟治本的办法相结合,双管齐下,这样才能降低我市的犯罪率。”

秦书记来了兴趣:“哦,小余同志有什么治本的办法,可以详细谈谈吗?”

其实领导也很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但目前国力有限,实在是没办法在短期内解决这个问题。所以听余思雅有法子,他们才会如此激动。

余思雅没有直接说答案,而是讲了沈建东做的事:“……目前胡祥已经在我弟弟那里干活,他应该不会再出去抢劫了。此外,他还带了大概二三十名年轻小伙子去走街串巷卖瓜子、卖冰棍。这几十个年轻人目前有事情做,能挣一些钱满足基本的生活开销,他们中大部分人应该都不会走上犯罪的道路了。”

“秦书记,高市长,我的提议就是政府鼓励没有工作的年轻人自谋出路,支持他们用勤劳的双手去获得生存物资。不然,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无论怎么打击犯罪,总还是有人会铤而走险的!”

都活不下去了,谁还管其他的呢?

秦书记和高市长听到这话都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余思雅的这个提议着实大胆。虽然已经改革开放了,但在固有的观念里,摆摊卖东西都是不入流的,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政府虽然没严厉打击,但也没表态过支持,摆摊这件事还属于灰色地带,要是被公安抓住了是要拘留和挨批的。

这样的猛招,秦书记和高市长一时半会儿没法接受。思考两分钟后,他们问余思雅:“小余同志,就没其他办法了吗?”

余思雅无奈地说:“还有一个办法,各大工矿企事业单位大量招工,吸纳这部分闲散人员。”

高市长是管经济的,对市里这些大厂子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他苦笑道:“小余同志,目前各大工厂基本上都已经满员了,没有岗位再容纳新的职工。”

余思雅点头表示理解:“秦书记,高市长,如果我们清河鸭服装能够进入全省所有的百货公司和供销社,我们可以面向全市公开公正地招聘五百名职工!”

他们厂子可以为社会稳定做一部分贡献,但也首先要给与他们销售的渠道,不然拿什么去养活这些人。

听到这个消息,高市长脸色顿时一喜:“你怎么不早说?这个事好办,对吧,秦书记?”

秦书记微微点头:“市里可以答应你,小余同志。”

秦书记身份地位摆在这里,有他这句话,余思雅放心了,但她仍旧不放弃争取先前那个提议:“谢谢秦书记和高市长。但五百个人对偌大的省城来说,是杯水车薪,很多人的工作还是需要他们自行去解决。我们解决不了,就请给与他们自由发挥的空间吧,用辛勤的劳动和汗水赚钱并不违背我们的原则!”

而且这件事也不远了,现在就有相关方面的讨论,再过一年,这个口子就会放开。80年,第一张个体户营业执照将会诞生,从此小商贩们也有了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但对目前来说,这事全国都没开先例。秦书记和高市长对视一眼,叹气道:“小余同志,给我们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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