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寂静。
谢礼辰突然笑了一下，他掀开下袍下跪，冷声道，“臣有一事，还望皇上应许。”
“什么？”周行心生愧疚，轻声问道。
谢礼辰重重的磕下去，“臣不才，奉先帝之命，辅佐皇上治理大周。”
“如今性命不长，特此向皇上乞骸骨，还望皇上准许。”他掷地有声道，再全皇城面前，祈求放下自己的重担。
周媛的唇动了动，想要去扶谢礼辰，最后却还是收回了手。
周行脸色大惊，连忙去扶谢礼辰，“摄政王你误会了，我没有——”
“臣倒觉得摄政王说的对。”肖覃突然大声道。
他微微垂眸，泰然自若道，“摄政王的确也该归乡了。”
周媛不说话，沉默的点了点头。
周行哑住了，半晌，没精打采的低下头去，“朕许了。”
把握朝政多年的摄政王，一朝成了平民百姓，周行身后的大臣们皆是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相互看看，都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震惊。
谢礼辰又磕了头，“臣领旨。”
说罢，他站起身来，褪下一身盔甲，只留了雪白的内衬。
众人皆看着他，谢礼辰却好像什么也察觉不到，整理了衣领，拂袖而去。
谢礼辰走进人群中，脊背挺得很直，自有一股清高孤傲之味。
人群纷纷挤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纷纷望着他的背影。
他的背影清瘦孤单，像是一株被养在室内已久的梅花，终于探出了窗外。
肖覃垂下眸，淡淡地笑了。
虽说此后人生不长了，但总归是能过上他想过的生活了吧？
谢礼辰从来不向往那些勾心斗角，权谋算计。
他微微偏头，眸色澄澈干净，提醒周行，“皇上，宴会该开始了，您该邀请众臣回去了。”
“那些平头百姓，浪人才子，就不必计较了。”他的声音像是一弯清泉，细细的，温和的，像是要流进人心里去。
温和得简直不像是肖覃。
周媛微微抬头，与肖覃四目相对。
肖覃笑了一下，双目在她脸上转了一转，好像在找寻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找到，只能叹息一声，侧开身子，“长公主该进去了。”
周媛的目光闪了闪，她微微回头，谢礼辰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好像从没出现过一般。
也是，他从人群中来，如今又归于人群，也算是有头有尾了。
周媛转过头，微微点头，大步跨进皇宫。
宴会上，觥筹交错，轻歌曼舞，鼓乐齐鸣。
众人皆摆上一副假笑，相互恭维着，笑着。
周媛冷眼看他们，好像连入喉的烈酒都变得寡然无味。
肖覃变了，从前那般刚正死板的人，不知何时起突然变得圆滑世故。
周行也变了，他面色严肃，不时却露出点仁慈的笑意，是一位合格的君主。
好像这世间所有人都带上了假面。
直至宴会结束，大家都默契的不提谢礼辰，心满意足的回到家中。
周媛也转身要走，却听见周行唤她，“皇姐！”
周行喝了酒，踉跄的从最高处奔下来，眼中带了些少年人的惶然无措，他紧紧拽着周媛的衣袖，“我没有。”
“皇上醉了。”肖覃眼中还尚存几分清醒，他挥手招来几个内侍，冷声道，“送皇上回寝宫。”
“是。”几个内侍应声道，低着头迎上来。
周行挥开他们，四周没有大臣，只剩下几个内侍和肖覃，周媛，杨柳几人。
他好像终于大胆起来，眼里隐约泛了泪光，他执拗的拉着周媛的袖子，“我要皇姐送我回去。”
说罢，他撇撇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般。
从小惯用的伎俩。
周媛叹了口气，心莫名的软下来，“我送他回去吧。”
“也好，劳烦长公主了，我与你一同吧。”肖覃点点头，说着，他皱眉看向近侍，“还不将步辇抬过来。”
近侍宫女们一抖，连忙将周行扶到步辇上，生怕这个小祖宗再闹什么幺蛾子。
周行倒进柔软的步辇里，一个用力，便将周媛也扯了进去。
步辇外，侍从轻轻地问肖覃，“大人，后面还有步辇，您要——”
“不了。”肖覃一口回绝，他看向步辇里的姐弟二人，喃喃自语，“我走着就行。”
姐弟俩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黏在一座步辇里，偷偷说父皇和太傅的悄悄话。
周行将头埋进周媛手里，眼角沁出泪珠，“皇姐，我没有特意去毁了解药，那是烧揽星阁的时候，不小心烧的。”
“我不知道里面有解药，”少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吸吸鼻子，委屈至极，“我没想过要太傅死。”
周媛沉默地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步辇上，看着层层叠叠的帐外不停变换的场景，突然生出一种悲戚的感觉来。
这皇宫里，无论走多久，走多远，永远都是黄瓦红墙，永远不变。
前面快到寝宫了，周媛安抚周行的手停下了动作，她温声道，“好了，回去睡觉吧。”
周行此时已经不哭了，他清醒了些，勉强直起身子，扯出一个笑来，“好。”
周行踉踉跄跄的走下步辇，突然听见身后周媛问他，“那若是解药没有被烧掉呢？”
“你会作何选择？”周媛突然问道，她扬起一个笑，目光却是散漫的，她不看周行，“周行，你应该庆幸的，不是吗？”
周行的身子僵住了，他缓慢的回过头去，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发现周媛已经让人重新起轿了。
她坐着皇帝的步辇，大摇大摆地离去，好像在特意打这个皇上的脸一般。
肖覃跟上去，也走在这重复繁琐的宫道上。
他蓦然转头看向步辇，又转过头来，一路相顾无言。
直至到了宫门，周媛扶着宫人的手下了步辇，正要出门去。
肖覃突然拦住她，示意让宫人退下。
他顿了顿，终于下定了决心，“我曾经问过长公主殿下一个问题，长公主答错了。”
周媛有些震惊，哑然失笑，“什么答错了？”
“牡丹。”肖覃扯起一个苦笑，“对于周媛来说，没有人可以反驳她，她说那朵芍药是牡丹，那就是牡丹。”
“所以长公主殿下能告诉我，我的周媛，去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