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一场为她自己也是为所有怀城百姓们编织梦境竟然一做就做了百年。
还得是多亏了屏障外头的那些个修士们了。
依据净空的猜测，第一个十年之期将至的时候，大约就路过了一个两个修士。是查探情况也好还是偶然间经过也罢。总之就是囫囵个烖进了怀城，忘了前尘过往再也没能出去。
而后便是拔出萝卜带出泥，师门派了人出来找人，可结果也栽了进去。
在然后，便是集结交好的门派，一同派门下弟子出来寻人加历练。
在在然后，便是数年过去，牵扯进来的修士越来越多，逐渐达到了今日万府的规模。
有了这些修士们，即使他们完了该如何修炼，可是呼吸吐纳间，不知不觉便会将自身的灵力与外界相合，无意识便能造成微小的循环效果。
何况不单单是人类修士，妖修于日月灵气的交换吸取之道更是犹如天生，那等植物成精的更是天然便有自己循环往复的本能。
如若不然，这些人困在此处的这些年里不至于修为毫无寸进。
实在是，大部分都自然融入进了魇妖的幻境中，替她将此地维持了百年的光景。
魇妖原本应该也不至于如此虚弱的，可数万百姓的魂魄加上身强体健的各门派修士，她对于幻境的掌控力也不免每况愈下。
到了今天，怀城百姓们被一张告示莫名激发了生前的记忆，魇妖的妖力不自觉分出去镇压。
可既然大部分散去了怀城百姓那里，万府的这些修士们就再难全部镇住了。
就如同瘟疫一样，一旦有一个清醒了过来，那剩下的所有人，都必将受到影响。
净空的猜测不离十。只是如今最紧要的，倒不是这幻境的形成原因，而是破解之道了。
魇妖是受到了自己妖力的反噬，才会使得神魂被迫躲进了识海。
可识海里又有她自己封存的记忆和保命的幻境。
一旦她进去了，除非自己愿意清醒，否则即使是杀了她，这里的幻境也还是无法撤去。
可怀城百姓们的魂魄也再无法骗自己继续在怀城里假装活下去，只能终日飘荡在这座荒废已久的空城里。
这些修士们没了魇妖妖力所化食物的反哺，饿死在这里也是迟早的事。
更何况，他们这些年吸食的妖力过多，与妖修魔修或许影响算不上大，与正道的那些修士，那可就相当不好受了。
可以说，贸然杀了魇妖，百害而无一利。
这一点，净空虽没有明说，但外面那些人想必也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纠结了这么久还没有一同围攻过来。
况且，他们现在被慧圆鼓动着，首要目标早就从魇妖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吧。
净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冷笑。
直到钱芊焦急的扯了扯他的袖子，这才面带惊讶的低头看去。
还没等他问出怎么了，钱芊便指着媚儿神情紧张的说：“你快帮帮她呀，在这样下去她怕是得魂飞魄散了！”
顺着钱芊的手指看去，净空的视线落在媚儿身上的那一刹那不禁瞳孔一缩，立即明白她这是没理会自己的警告，过了三刻钟的时限也不愿放弃唤醒魇妖。
净空随即闭上双眼，额上的朱砂痣隐有华光闪过，屏住呼吸将神识朝着媚儿小心翼翼的探了过去。
他是活人，还是佛修，身上的阳气太重，媚儿虽死了百年，可这百年间都是浑浑噩噩的，若不是竹君的献祭，她身上的阴气恐怕还不如刚死不久的人。
“媚儿姑娘，时限已到，你还是出来吧……我们在想办法就是了，她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你尽可以放心。”
净空劝解道。可等了半晌，等到媚儿的魂魄越来越淡，只剩了虚影一片都没能等到她的回应。
无奈之下，净空只得念了一声佛，心中惋惜一阵后便再不出声了。
“你为什么不救她？”
钱芊看着媚儿的虚影，略有些茫然的眼神透过她的身体落在她身后的太师椅上。
下午的时候那里还挤着万青霜和媚儿两个肉麻的不行，可这会儿却也空空荡荡的了。
即使是昏暗的夜色，也没能令媚儿的身形看着凝实一些。
“你为什么不救她？”
钱芊口中再度呢喃了一遍，语气中既有不解又有心痛。
媚儿这是何必呢，魇妖一时半会儿又不会死，既然自己叫不醒她，那就出来换个人不行么。
她就曾进入过竹君的心障，净空那么神通广大的，显然也是可以的。
实在不行，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只要解释清楚魇妖不醒幻境不破的事，那他们肯定够也会愿意的呀！
“她并不全然相信我们……更不会相信外面那些人不会伤害她的万郎……”
净空在钱芊耳边低声说道，只是并未直接解释自己为何没有贸然出手的原因。
“……她能确认的，只有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的事实。”
“所以，你其实也无法插手这个过程，所以才会提前警告她是不是？”
钱芊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净空未曾说出口的事实，
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有探询有依赖有困惑，却独独没有怀疑。
净空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信任自己，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低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是贫僧无用。”
见净空也没办法，钱芊虽还是替媚儿感到惋惜，却也仍是下意识的劝解了净空一句。“也不怪你，都是她自己选的……她不是一早就说过了么。”
生也好死也罢，投不投胎更是没有意义的，她只想看着她，陪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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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吃吗？”
华灯初上，‘连月’笑着对魇妖说道。整张脸在暖黄的灯火下没有一丝阴影，只除了眯眼笑起时两片睫毛投在眼下的弧度，也透着淡淡的幸福。
“嗯，很好吃，你怎么不吃啊？”
魇妖腮帮子鼓鼓的，这花蒸酿分明是自己从未吃过的食物，可此刻竟然在自己的幻境中吃到了，还是如此的美味，实在是让她惊喜不已，忍不住食指大动。
“那我这碗也给你吧。”
‘连月’话音未落，她面前便又多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花蒸酿。
正打算拒绝的时候，却又听‘连月’说，这本就是她最拿手的点心，只是昨晚没来得及做给她吃，还好今天想起来了，又碰上了专做这个摊子。
“你喜欢就好，我陪着你，看着你吃便跟我吃了是一样的。”
‘连月’这么说着，魇妖心中满是甜蜜，于是喜滋滋的接过她的碗，在不客气起来。
‘反正是我幻想出的心上人，那她宠我迁就我也是应该的吧。’魇妖心想着，只觉得吃紧嘴里的花蒸酿除了甜还是甜，可半点不觉得腻味。
灯市其实也并没有多长，她们如今所在的小摊子便已是整条街的正中了。
毕竟非年非节的，魇妖自己也并不认真看过什么灯市，所以幻化出来的难免简陋些。
‘连月’本想给她一个热闹华美的灯市好好看看来着，只是到底力不从心，只逛到一半，便见到前方原本绵延不断的各色灯光都在瞬间熄灭了、
‘连月’眼中的神采，也仿佛在这一刻黯淡了许多。
于是原本想说‘算了，我们明日在逛也不迟。’的魇妖立即改了主意，转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你别急，他们这是灯笼里的蜡烛烧完了，正在换呢，再等一等就好了。”
‘连月’看着她越发苍白的面颊，明白她这是想催动妖力在重新幻化一遍，便连忙阻止了：“不用了，索性今日也看过了，这一家家的灯都做成了差不多的模样，没什么心意，我们回去吧。”
“我陪着你，将来时的路一步步再走一遍吧。”
‘连月’轻声说着，眼中骤然冒出的璀璨神采比满天的星光还要闪亮夺目。
于是魇妖也回握住了她的手，二人一起转身朝着来路一步一步，缓慢的走去。
魇妖不是没有感受到自身的妖力正在飞速流逝，也能猜到如今外面大约情况不是很好。
这不是很正常的么，但凡是个心智健全的普通人被自己困了这么些年都肯定有一股子怨气亟待发泄的，更何况是那些眼高于顶的修士们。
此刻除了妖力因维持不住怀城的幻境而飞速流逝，已经是再好不过了，毕竟她除了有些酸软无力之外并未感觉到多余的疼痛。想来也是外面那些人不敢轻易伤害她，担心永远找不到出路吧。
这样也好，或许还能多陪她一段时间。
‘至少要坚持走完这条回万府的路。’魇妖心想着，暗自咬牙，拼命忍受着不断从身体上传来的酸软无力之感。
当初在将记忆封存进识海造幻境将其包裹之前，她还留了一手，就是放大身体的一切感受，届时方便将陷入昏迷中的自己唤醒过来。
可这一点只有她自己知晓，那时她能信任的，也只有自己一个。
巧合的是，媚儿此时的想法也和她一样。
她要继续扮做连月，再陪她一小段时光，至少，也要走完这条会万府的路。
若是能在这里魂飞魄散，也算是永远陪在她身边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