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儿了，我们快进去吧。”
连月轻柔的嗓音像是小猫的抓挠一般，不禁让人心痒痒的。
这一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短短的时间里，连月的印象在她脑海里有了天翻地覆一般的翻转，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温柔美人，她再也提不起半点戒备的心思。
“嗯，好。”
于是，她不出意外的又听到自己呆呆的回应了一声，便不由自主的被连月牵着进屋了。
甫一推开房门，她便看到两张木床一左一右的摆放在墙边，紧接着才注意到正中的圆桌，圆桌对面的梳妆台，以及一扇绣着百花争艳的绣屏，绣屏后似乎是一个木桶，暂时不知道是作何用处的。
‘居然不是一张床，连月也似乎不是一个人住……’
她不知怎么，见到此情此景居然有些失落，可一想到既然另外那张床是有人睡的，那她今晚估计还是得和连月挤上一挤，心中不免又有些隐隐期待起来。
‘连月’却以为她是有些不自在，连忙解释说：“哦，跟我同屋的那个丫头今晚得了假，回家去了，你睡我的床，我去睡她的，保证不打扰你。”
“哦，好。”
她听到自己再度呆呆的应了一声，只是这次的回答中有着她故意透出的几分烦闷。
但‘连月’显然是没有听出来的，她忙着给她倒茶水喝，倒热水洗手擦脸……末了去到最近的一张窗前，替她铺床叠被。
“你不是说有好吃的么？”
问完这句，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这话还是对着连月忙碌中的背影说的，也太不知好歹了。
她也不是想吃东西，她一个画魅哪里会饿呢？问这话更多的倒像是在撒娇，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眼前的连月撒娇，但是下意识就那么做了。
‘连月’玲珑的身形一顿，转过来没好气的看着她，说：“你还真是祖宗，没见我忙着呢么！想吃东西就等着，姐姐一会儿就让你吃个够！”
那削葱一般的食指摇摇指着她的额头，‘连月’嗔怒的神色也令她觉得无比熟悉，仿佛这样的对话，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过不知多少次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她分明记得，自己第一次与连月见面时的场景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明明连月派人找来了和尚收妖，然后还用诡计害我来着。可找的是哪里的和尚来着？又是用怎样的陷阱来引我上钩的呢……’
杯中的茶水早就凉了，虽还有些冷香，但舌尖上满是涩味，连用来解渴她都嫌弃，连月怎么会喝这样的茶水？她不是万青霜身边的贴身丫鬟，还是最得宠的大丫鬟么？
思绪混杂着怎么都理不清楚的记忆，令她心生烦躁的同时不免又冒出了更多的疑问，对如今的处境隐隐有些担忧害怕起来。
她已经不再认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梦了，哪有自己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的梦，哪有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的梦？
就在连月问她姓名年岁的那一刻她就应该醒了，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名字，也不知道自己今年多大了。
若是按照从美人图诞生的那一刻起，那她在这世上也不过存在了半月有余而已，可若是再加上前面那段记忆，她好像，远远不止这么点年岁。
‘我究竟是谁呢？我到底多大了呀……’
昏黄的烛光下，平静的茶水似乎能隐约照出她的面容，可除了眼角的那枚朱砂泪痣，她好像又什么都看不清楚。
烦躁之下，她轻轻晃动了一下茶杯，茶水瞬间扬起道道波澜，颜色像是比夜色还要深沉，窗外的圆月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乌云挡了个严实，一丝一毫的银光都不能泄露出来。
这下子，就连眼角的泪痣都看不清了。她不知为何，反倒有些高兴起来，仿佛那原本就不应当是她脸上的东西一样。
“你可别在我面前充大个儿了！我是可是妖，谁是谁姐姐还不一定呢！”
她听到自己对连月这么说着，而后满意的看到连月再度转身，专注的瞪着她，仿佛只能看到她一人。
“嘿，听你这意思是不想做小了……那你可有东西证明啊，我可是有庚帖存着的，你的呢？拿出来我看看，真要是比我大，那叫你一声姐姐也不是不行。”
‘连月’摊开白嫩的手掌，可神情却满是笃定，笃定她拿不出证据来。
当然拿不出来了，她一个妖精，还是一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的妖精，哪来的庚帖，哪里知道什么生辰八字？
于是她咬着下唇，不知该如何作答，可心里却一点不高兴都没有，仿佛她说这句话原本就不是为了争个谁大谁小，只是找个由头寻连月说话罢了。
不对劲，这太不对劲了。不光是连月，还有她自己，还有这用烛火照明而不是夜明珠的房间……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不太对劲。
可那又怎样，她发现自己的心情好像莫名的好，相当的好，好到像是诞生以来，从未这般高兴过一样。
哦，倒也不是从未有过，她第一遇到青娘竹君的时候也曾这般雀跃过，虽然那种雀跃与如今的兴奋中带着几分幸福的感觉不同，但不可否认的是，她都是快乐的。
连月整理好了之后，真的带着她绕过几条长廊去了附近的小厨房里。
而她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万府里不只有一个宽敞的大厨房，还有一个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小厨房。
“你怎么这副表情？这小厨房哪里都有的，老爷和夫人房里也都各有一个。”
连月一边生着火，一边漫不经心的向她解释。
“各有一个？老爷夫人不是住一起的么……”
真有意思，原来大户人家的夫妻都不住一个房间的吗？
“当然，老爷夫人各有自己的院子，也都会配着自己的小厨房啊。”
‘连月’理所当然的回应着，竟是丝毫没有意外她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而她只觉得心中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一些，脑海中对于万府的印象莫名清晰了不少，这感觉也很是奇妙，分明在她的潜意识中，自己才是那个在万府生活了许久许久的人，可对万府的了解却远远比不上眼前的‘连月’。
‘她肯定不是连月，连月不可能这样对画魅的……若是话本子里，写少爷的贴身丫鬟看上的却是少爷的红颜知己，那肯定没人看，即使说书先生说了，也定然是要被扔臭鸡蛋的……’
她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这么笃定眼前的连月不是连月，而她钟情的也不可能是万青霜而是她自己。
虽然笃定中还有些心虚，可这个梦境，不，这个幻境困住的是她，那怎么幻想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她说谁喜欢的是自己那就是谁，管他有没有人看，有没有人扔臭鸡蛋呢。
‘就像是万青霜一样，我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喜欢我，那不也是有……了么……’
记忆瞬间如潮水一般向着她席卷二来，令她将空白断裂的记忆不期然的连上了，从被竹君所杀，直到，在那一晚之前重新凝聚出了实体，偏偏还不死心的想要去怀城看看那三人之后的发展……
她当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怀城里躲躲藏藏的观察青娘的生活，她已经记不清了。左不过是有些不甘心吧，不甘心明明她将青娘视为最好的朋友，可青娘却在这么多年从未想起过自己……明知竹君将青娘视若珍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青娘也不曾看在曾经的情谊上，替她说几句话，让竹君不要伤害她……
原来她的友情，还不如话本子里痴男怨女们的爱情坚固。
‘连月’已经将灶膛点燃了，她十分麻利的将一个小铁锅架在炉子上，倒上水放了一些材料，似乎是要炖什么东西东西给她喝。
明明灶台边的是‘连月’，被灼热的空气包裹着的也是‘连月’，可此时，热泪盈眶的却是她了。
因为她莫名想起来，万青霜这个人似乎也并不存在。
过往的茫茫岁月中，从不曾有人为了自己的随口一言便如此珍之重之，不论多晚都要达成过。
虽然是‘连月’先提起的，虽然‘连月’正在为她做的，也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可是，真的没有呢。即使是在她的想象里，那个一心爱着自己，愿意为自己奉献出生命的万青霜，也不曾有过这样的细节。
原来被人重视是这种感觉。
她不禁再度想起了也曾经为自己下过厨的青娘来，可那时的青娘并不是单纯为了她而下厨，更多的是自己喜欢，更多的是想让竹君也尝一尝。
到了后来，青娘便只为左丘克一个人洗手作羹汤了。
若不是左丘克的出现，她和青娘与竹君三人的友情或许还能维系也说不定，她也不至于孤孤单单的死在朋友手里了。
可又是多么可笑啊，明明那么讨厌那个书生，明明那么憎恨破坏了自己如散沙般幸福的左丘克，却仍是在勾勒万青霜时，用上了那人的脸。
或许是因为他看着青娘时的眼神吧，那样平和却又满是喜悦的眼神，是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也是在她偷偷观察着他们时，最为羡慕的，看无价之宝一样的眼神。
“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呢，我刚刚问你话听见了没？”
‘连月’转身看着她，插着腰故作生气的模样，可说出的话却是带着笑意的温柔。
“我是问你，这大晚上的除了瑶柱鲜贝粥还想吃些什么？是要甜的还是咸的，你说了我才好做呀！”
她看着她，一滴泪珠从眼角悄然滑下，隐在昏黄烛光后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原来夜明珠也并不比蜡烛明亮多少，原来也有人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