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也’。
竹君想起他当年曾在青娘婚后悄悄附上青娘房外绿竹的一抹神识，那根绿竹每日的所见所闻也大都是这样琐碎的日常小事。可那时的他每每见了只觉得无趣的紧，替自己不甘的同时也替青娘觉得难以忍受。
整日围着柴米油盐酱醋茶打转很有意思吗？
时不时就和左丘克的老母亲意见不合，今天你让一步明天我退一步很有意思吗？
左丘克拢共就这一点职权还不愿钻营打点，弄得全家只有逢年过节才吃的上肉这又哪里有意思了呢？
自从跟了左丘克，青娘一点法力都不肯用了，连日常修行都倦怠下来，就是为了能够像左丘克一样缓慢衰老，稍微剧烈一点的行动都会喘息，有时甚至会虚弱到头疼脑热，这些很有意思吗？
还有街坊四邻，青娘每日承受着他们对她久未生育的指指点点，即使左丘克再是体贴关怀，这样的压力又哪里令青娘甘之如饴了呢？
竹君当时不明白，直到此刻也仍旧不明白。在他看来，青娘与其跟着左丘克尝尽人世苦楚，远不如和他一起逍遥自在的好。
“那是因为，青娘彼时爱的是左丘克不是你啊！”
钱芊的嗓音骤然响起，到将竹君下了一跳。
“你是怎么……”
竹君正想问她是如何知道自己心中所想的，可话才出口，便看到此时的场景早已经随着他自己的记忆发生了变化。
此刻的竹君藏身在青娘窗外的绿竹中，朦胧月色下，看着房内青娘与左丘克幸福的依偎在一起的剪影，心中思绪万千。
“所以，你都想起来了对不对？”
竹君“嗯”了一声，接着沉默不语。
“那，当初，真的是青娘和左丘克一起设计陷害你吗？”钱芊再度抛出一个令她不解的问题，上一段记忆中的青娘与左丘克对比她此刻看到的，无疑是有些崩人设了。
随着竹君真实记忆的解锁，钱芊看到的左丘克仍然是那个知书达理，对青娘关怀备至，书生气极为浓厚的正直之人。毕竟按照古人的思想，他堂堂一个读书做官的大男人，愿意在下了班之后陪着青娘一起洗手作羹汤，替青娘分担生活上的琐事已是极为不易。
更何况，青娘嫁给他这么多年连身孕都不曾有过，他不仅从未怪过青娘，反而在母亲忍不住刁难青娘时从始至终都站在青娘这边。他会学着调和婆媳间的矛盾，学着在街坊四邻面前装腔作势，令他们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敢过分奚落青娘。
他一个读书人，可青娘却大字不识几个，二人间的共同话题其实是非常少的，可这么多年，左丘克愣是从来没有片刻鄙视不耐过。
他这样的行为在钱芊所处的现实社会中都十分少见，但凡拎出其中一条来，都够不少男人吹嘘自己有多么多么好了，更何况还是在思想更加封闭，男人地位远远高于女人的封建社会里。
这样的品性若说是装出来的，只怕竹君自己都不相信。
果然，听到钱芊的问话，竹君叹息一声，久久不肯回应。
“竹君，事已至此，你何必如此固执呢？”
钱芊又劝了一句，好半晌，竹君才低低的回答道：“这其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青娘约我来此相见，而后……而后在我与左丘克叙话时，那个王道长跳了出来，拿、那左丘克的安危相要挟，逼我将妖丹赠与他……”
“……我自是不愿，而后，而后不知为什么，左丘克死了，青娘、青娘她也……不，不对！这不对！若是青娘死了，那我呢？我是谁？我究竟是谁？！怀城百姓呢？不，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啊——！”
说着说着，竹君顿觉头痛欲裂，一股莫名的燥热席卷全身，仿佛要将他仅剩的理智吞噬殆尽。
随着竹君的失控，幻境也变得危险起来，只见无数诡异的黑气从各个角落弥漫而出，钱芊眼前的左丘家大宅也变得扭曲，仿佛置身于某个画卷中，被人为将整个画面弯折揉皱。
地面不停晃动着，天幕也开始出现裂纹，黑气越涌越多，顺着竹君脚下逐渐向上攀爬，几个呼吸间便将他长的双腿包裹其中，眼见着即将顺着腰间弥漫过来。
“嘿嘿嘿~竹君，啊不，左丘克，你是左丘克啊！怀城百姓不是被你所杀，唯一一个因你而死的是青娘，是对你用情至深，矢志不渝的青娘啊！区区一个竹君，如何能在青娘的心上占据分量呢？”
“左丘克，别挣扎了，迷失有什么不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啊！心障怎么会是牢笼呢？分明是它守护了我们这么久，它才是能永远陪着我们的存在啊！”
“别挣扎啦，没用的，左丘克，你这般不愿承认，可是要做回无人在意的竹君？那又有什么好呢！你是左丘克，是在青娘心中相伴百年的竹君都比不上一根小指头的左丘克呀~”
此时，一股诡异莫名嗓音骤然响起，不断的在二人脑海中念叨着，听的竹君越发癫狂，钱芊也浑身寒毛直竖，仿佛被某种极度邪恶的东西盯上，一动也不敢动。
‘净空，净空，你在吗？快回答我啊净空！’
钱芊慌忙间，下意识的在心里呼唤起净空来，可等了好一会儿，眼见诡异嗓音的音量越发凝实，黑气已经蔓延至竹君的胸膛，净空也像是不存在一般，仍旧没有回应哪怕一个字。
‘药丸药丸药丸……’钱芊此刻慌乱的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了，待又听到那嗓音说了几句之后，也不知怎么，习惯性走神的她竟然觉得这个声音越听越熟悉。
钱芊仔细对比了一下竹君这会儿的痛苦嚎叫和语调越发高昂的诡异嗓音，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想来。
‘这难道是……竹君？！’
紧接着，钱芊下意识的默念起净空曾经在她面对两难处境时说过的话，“一念愚则般若绝，一念智则般若生。守好本心，自得其道。”
念着念着，钱芊脑海中猛然浮现出一段咒语来，这还是净空初次破解尚在驿馆中的青娘幻境时所念的咒语。
于是，钱芊抖着唇瓣，磕磕绊绊的也学着念道，“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俱胝喃。怛侄他。唵。折戾主戾。准提娑婆诃。”念到最后，竟越发顺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