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真相(六十一)

她在回那冷殿的路上竟然跳起了舞,她的紫花衫大袖灌满了风,起舞时像极了一只展翅的蝴蝶,轻曼高傲。她的蝶扇从广袖中抽出,纤长的手臂沿圆划圈瞬间便“啪”的一声展开了扇子,扇子缓缓移开,漏出了那张恐怖至极的脸,那扇上的紫稠流苏随着她的舞姿摇曳起来……有好几人驻足观望,只是谁也没看见,那一旁小小的她眼中的惊恐。

来了……她来了……她又来了……

小小的她连连后退好几步,可还是来不及她一个旋转轻跃,长臂开展的那一瞬……

“啪”的一声……疼痛自她小小的身前席卷而来……

她彻底疯了!

她在众人的眼中,一遍一遍地抽打着她。

可那些麻木的人们儿,没有一个人拉开她,为小小的她上来说一句话,制止她的暴行!

她缩在地上,忍受着她一鞭又一鞭来自灵魂的抽打……

她将头颅深深地埋在了两腿间,让坚硬的后背来承受那巨大的疼痛……

“12……”

“13……”

“14……”

她默默地数着,一般来说,这甩扇会有三十七下,是一篇完整的蝶扇舞……

可是那第“17”下,却久久未落下。

她永远都记得那一幕,她在抬起头时,月光像是白日的阳光照在少年的背上。

他手上拿着她母妃的蝶扇,她的母妃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有阉人跑来,道:“然主子,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走吧,国后娘娘寻你寻了好久了。”

他环视了一周,冷飕飕地望着一旁看热闹的下人嫔妃,道:“热闹瞧完了吗?还不走?”

那些人纷纷散去后,他转过了身,朝他伸出一只手。那手白皙修长,好看的不像话,在她往后的岁月中,成了她最深的依靠。

莞风然,国后之子。去了颇重文学素养的北池国学习文学,作为交换条件,萧旱派去了他的武师教授北池太子武艺,如今三年学成归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但深居简出的她并不识得他是何人。

一直到次日母妃服毒自尽,四日后她被过到国后名下。搬去国后的月华大殿时,她又瞧见了他,他站在一棵桃花树下,对着她笑逐颜开,与盛开的桃花一般明媚,白的发光,宛若天人。

那时她才知道,这是她的皇兄,血统最为纯正的国后之子。

他待她极好,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有其他兄弟姐妹欺辱她时,他会将她护在身后,国后之子的名号岂是一般皇子可以挑衅的?

他带她逛庙会,买女儿裳,可是她从来不穿。她还是一袭男儿装,墨发用一玉钗盘起,少言寡语。

偶尔夜深时,她会吓得惊醒,可看到守在一旁的皇兄时,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定。她尝到了来自亲情的呵护,从最开始的迟疑戒备到后来的倾心信任……

她从来不曾想过,她可以安心地在一个人身边睡觉、吃饭、生活……他就像是那一晚的白月光,所有的寒冷在月光白如昼的一瞬间,顷刻褪去。

他教她习武识字,带她骑马射猎。

可是女儿家的跳舞刺绣,她还是格外排斥。那东西,像是她的逆鳞,一触碰便会打开那不堪回首的过去……那个叫母妃的女人带给她的无限恐惧……

他是那么明亮亮一个人,带着世间最美好的笑容与关爱,在她幼小的心中占据了一大片天地。

他恳请自己的师父收她为徒,倾囊相授。

她聪慧过人,无论才学武艺,学识所得皆过目不忘,就连师父都夸她是难得的奇才。

只是,师父偶尔叹息:“可惜,怎就是女儿身……”

那一年,她十岁,凭借着一身才学得到萧旱国主的肯定,册封她为映雪公主。她上下还有姐妹,可也只是没有名号的公主而已。

这“映雪”二字,只有萧旱国人知晓,它不是名字,而是名号。

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似乎没有人再记得了……甚至都没人知道,这个人竟然还是国主的女儿……后来想想,好像几年前王后是过继过一个女儿……只是,她平日里一直都是二皇子的小跟班,似乎都没有人知道,她竟然是个女儿家……

那是一次外使来朝时。那外使出了一道难题,本欲踩扁他们这个奉武为尊的国家,萧旱举国上下也却是没有人能解开,他的皇兄在说与她听时,她却笑了。

只一瞬,她就给解了。

那题是:“所见之题最难解的题是什么?”

她在纸上只写了二个字,递给了她的皇兄。

她皇兄将她的题解在第二日的朝堂上公开时,那外使当下便低下了那颗高傲自大的头颅。

那题解是:“此题。”

她为整个萧旱搬回了颜面,可谓是功德无量。为了犒赏她,萧旱国主赐她封号,映雪公主。能得此名号的公主,萧旱成国以来,她是第二位。

聪慧如她,若这般才情横溢,生在他朝,兴许能得到更多的肯定与鼓舞。只是她生不逢地,偏偏落在了身为女子最卑贱的国家。

她的皇兄不像王父那般杀伐果断,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对任何人都是仁慈善良的。

就像他知道她的母妃死后,便去求了王后收下她。就像他与她逛街时,他瞧见了那些乞丐也会将手上的银钱拿出来给他们,即便他们大多数都是骗人的。就像大皇子处处给他使绊子,他也不予追究,顾念兄弟之情……

可是,她不是心本向善的人。她的生命里唯一的光亮只有他。

那一年她十三岁,国后宣她入内殿,与她道:“然儿仁善,不乏有心人利用,你可愿做他手中的一把利剑?”

她心思缜密,知她所言何事。

前几日,她跟着皇兄奉命去查一宗走私案,在路上遇到刺杀,刺杀之人虽着夜行服,可她与皇兄都知道,此人是大皇子的门客,因为他们刚刚得倒了一本账簿,上面详细记载了大皇子近些年来的走私账目。此人明显为了账簿而来。

今日他们刚一回府,按照规矩,应立刻入宫禀告国主,可是皇兄心有不忍,因为这账簿一旦递上去,大皇子轻则被废,重则便会被贬为皇囚流放边关……

国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更何况她比一般人聪明。

她当下便跪地,施礼:“善儿知晓如何做了。请母后放心。”

言罢,她便偷偷潜入了他的寝殿,偷了那本账簿,连夜入宫交给了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