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嘛只有活着才会有出路

那夜,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去的,记得连唱了几首歌都被怼了后,我便作罢了,爬在那结实的后背上,竟然就那么悄无声息地睡着了。

这天,一大早起来,就被吴小爷叫到了院子。

我坐在长藤椅上,吴小爷一袭白衫,翠绿色腰封,脸上依旧是那白色的面具,他说,“奈一,一个月期限已到,一会儿我便送你回奈府。”

我挑眉,那地方没多大感情,肯定没有这儿潇洒:“没有别的辙了吗?”

吴小爷摇头,道:“不过却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绝望,你现在算是宫王府的人,那安氏妇人再胆大包天,也会忌惮三分的。”

“不是那个意思。”我在长藤椅上荡起了秋千,“我是不想走。”

“小姐,奴婢也不想走……”小桃子在我身旁站着,也叨叨出声,“在这里,小姐比以前爱说爱笑了很多,奴婢打心眼里开心……这要一回去,那倾苑宅怕是太冷清了……”

吴小爷长叹一口气:“话虽如此,我姑且还能拖上个几日,但长久毕竟不是办法。你在这里呆着,确实影响闺名,那安氏妇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又落了口实,怕是得不偿失。”

“好吧。”来这里这么久了,也听小桃子讲过不少规矩礼节,自是分得清孰轻孰重,我吩咐小桃子,“你去收拾东西吧,等长工回来,我们就出发。”

待小桃子走后,吴小爷俯身对上我的眼,“怎么?不开心吗?”

这不是废话吗?

他拽住藤椅,又开始揉我的头发:“我得出趟远门,最晚两年就能回来,不在的日子,切要注意分寸,莫再要被教处,不然生了病,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替你医好的。”

我撅嘴卖萌,乖巧的不像话:“是,大人。”

吴小爷一笑:“鬼丫头。你的身子骨才恢复,要按时泡温水,忌凉物,可还记得?”

我继续点头:“谨遵吴小爷教诲。”

然后也换来吴小爷频频点头,跟我一起做戏:“孺子可教也。”

春风异常和丽,长工从城里买来马车,我们来时便没带多少东西,仅有在这里住时吴小爷送我的衣裳以及些小物件,一刻钟不到,便已收拾妥当,上了车。

吴小爷骑着马,不与我们一起坐车,长工驾着马车,只是个晃晃悠悠。

话说我一21世纪连船都不晕的主儿,愣是晕马车了。进城的路上,吐了有四五回,整个人都不美了,结果抱着个还要好好逛逛城的想法,愣生生在晕马车的头昏脑胀中度过。

从晌午出发,一路摇晃,一直到天上挂满了星辰这才进了城,这个点儿,古城里在夜色中只剩下挨家挨户门棱上的小灯笼,各家各户都是门庭紧闭,偶尔能听见细微的谈话声,烛光微弱,街道上只能靠着月光的亮度行人行车。这古代的夜晚,真真是萧条的可怜,行人寥寥无几,寂静的有些可怕。

不久,便听到长工说:“小姐,我们到了。”

我觉得我好不容易长好的身体,又要散了。一听到这话,简直跟救了条老命似的,赶紧起身探头出帘子,奈何我吐了好多,本就虚弱的身子,刚一站起来出了帘子,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要不是小桃子眼疾手快,估计我就要从这车上摔下去了。

昏厥前,只见吴小爷匆忙从马上跃了过来,将我横抱起来,“小桃子,随我来拿方子。”

等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晌午,这怕就是我一直以来的闺房了。

浅木色床架,樱粉色的床纱华丽丽地坠下,透过纱幔,一展满池荷花屏障挡在眼前,头顶的床板上还有细细的风铃缀了几排,我细细的数了下,竟有九根,白色羽毛圈成了圈儿,下坠一颗不大不小的铃铛,无风亦无声。这才是女孩子的闺房,无疑了。

我拉开纱幔,下脚穿鞋,床头侧位,是一个梳妆台,上面放着一个铜镜,侧旁是几个小抽屉样式的摆件,打开后里面是这小奈一常佩戴的首饰,几朵对称的小梅花发簪,还有些长形耳坠子……

我从怀里取出当日收下的那个绯红镯子,本想放进这首饰盒里,最后还是一咬牙,重新塞回了怀里,这东西以后可是要还的,如若丢了,我怕是真得把我自己赔进去了……

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藏蓝色四角架,上面放着洗漱盆,腰上折着一条面巾。

挂衣的横架就在它的旁边,上面铺着衣裳,床尾那侧却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盏仙鹤吊灯,与床高相和,确是这屋里看着最宝贵的东西。

那鹤脖颈高立,昂首挺胸,翅臂向后下叠,双腿高瞻并齐站立,细长的嘴上挂着一串明珠长串,另一端连着这盏长锥形灯展,面上画着细水长流、山谷祥和之图……

在床幔前屏障的另一边,是一个方形客桌,一样浅木色的桌上摆着托盘,里面茶壶一个茶杯四盏,四个小凳子,在桌子四边排列地整整齐齐。

刚准备就近坐下,结果就听见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

“小姐,你怎么起来了。”

是小桃子,手上端着一盘子糕点和一碗深棕色汤饮。

“我不喝药。”

第一反应就是起脚逃跑。奈何我只有九岁,根本就拗不过这个已经15岁的丫头,小桃子放下手中的托盘,直接给我揪住,扳住我的身子喊门外的长工,“长工哥,来帮忙。”

于是,只见那长工哥们,风风火火的进屋儿,端起桌上的药碗儿,拿起小勺子就舀了勺棕汁儿准备往我嘴里灌,口里还振振有词:“小姐见谅,奴才也是为了小姐好,吴小爷说了,小姐这身子,药不能断……吴小爷说如若小姐不喝药,让奴才问小姐,是自己喝呢?还是让奴才一口一口喂呢?”

痛……苦……

我说:“别!长工!我自己喝好吗?你这一勺一勺喂,得喂到什么时候。”

“好吧,奴才就信小姐一次,桃子你松开吧。不过小姐,吴小爷还说了,这药空腹喝对胃伤害很大,请小姐先用一块糕点,再服药。”

吴小爷……吴小爷……我及其郁闷地看着我这俩贴身之人……我看你们都快成吴小爷的人了。

“小姐,这药还是烫的,您先梳洗完了再进食吧。”

我怎么觉得我被这俩人给忽悠了。

桃子兴灿灿地给我端来洗脸水,为我梳洗完毕,又一刻不离地看我吃了两口她端来的雪花饼,认认真真地盯着我皱着眉头灌下那碗恶心吧啦的药,这才端着托盘又退了下去。

我这嘴里跟吃了一只苍蝇似的,都不想闭住,想着上下一挨,便又能感受到那股药味儿,我便一直张着嘴,哈哈着出了屋子。

我这屋外比那吴小爷的大不了多少,却异常空旷。只有可怜的一口井在墙角旮旯处藏着,几棵盛开的牡丹花就在井边的梧桐树下,也就那一处的风景能入了眼。

剩下便是包裹式的墙壁,那墙壁起初应该是白色的,现日积月累下,有些发黄,个别处还在掉皮,屋子连排,左侧几间、右侧几间,算下来,我这应该是最中间的屋子,有一扇门在左侧的墙壁处,那儿应该就是通往别院的地方。

门拿门栓插着,我这儿正研究这门结实不结实时,便发现它“啪……啪……啪……”地响了起来!不过还好,它没有晃,看来挺结实的。

“一姐姐,一姐姐……”门外传来一个脆铃铃的女娃娃音儿。

小桃子听见声响从最左侧房里出来,回声儿:“来了,来了……”

长工也出来了,他小跑到我跟前,对我解说:“回小姐,这音儿是熙姐儿的音儿,您当心些,别让她伤着。”

这话就说的有点儿怪了。

来不及细想,小桃子一打开门,只见一五六岁小娃娃扎着俩小丸子啾啾,啾啾上还别着两朵玫红色花饰,穿着同色广袖长裙,腰上系着一根金丝线扎带,可爱到爆的小身段,肥嘟嘟活脱脱一颗行走的玫红窝瓜,看见我,立马兴奋地飞奔而来!

“一姐姐,一姐姐,你跑哪里去了,都不来找熙儿玩……”

这场景我着实没忍住,这小娃娃太可爱了些!

我一把抱住这热情的小家伙,细细打量,长得真不错,满脸的婴儿肥,白嫩白嫩的,好想咬一口,大眼睛长睫毛,绯红小嘴巴一张一合的还在说个不停……

“……一姐姐,你下次去哪里,也带上熙儿,熙儿舍不得你离开……他们骗我,说你好久不回来了,娘亲也不让我去寻你,一姐姐,你到底去哪里了,让熙儿好生挂念呢……”

小桃子带好门走来,将小丫头从我怀里拉出来,说:“熙姐儿,你一姐姐生病了,你可不能离这么近,不然也得病了。”

“桃子坏坏。”小丫头撅嘴撒娇,“一姐姐这般好好的,怎是病了?桃子骗熙儿,坏坏。”

小桃子拉下小脸,故作生气:“桃子什么时候骗过熙姐儿?熙姐儿难道忘记上次一姐姐病了你来过后回去也病了,然后一姐姐还被关祖祠的事儿了吗?熙姐儿乖,如若真的爱你一姐姐,就等一姐姐好些再来瞅她,好吗?”

竟有这回事儿?原来长工是这个意思。若我没想错,这小丫头应该就是那安大娘子的女儿奈熙儿了。还好,这丫头生性善良,是个可人儿。

小丫头听见小桃子的解释,可怜巴巴的瞅着我,等我回话。

我笑盈盈的对她眨巴着眼睛:“熙儿乖,一姐姐确实不太舒服,下次一姐姐病好了,就去找熙儿,可好?”

小丫头一听,小嘴巴撅的老高,甚是可爱。但奈何小桃子特别执着,硬生生地将小丫头哄走了,不让我俩亲近分毫。

待重新关上门后,小桃子与长工才对我解释,去年刚入冬,我染了风寒,那小熙儿来我院子寻我玩耍,小丫头没与我说几句话便在回去后发起了高烧,于是那安大娘子一怒之下便将也在高烧中的我关去了奈家祖祠,硬生生在里面关了三天,待到那小熙儿烧退了,才将我放出来。

之后,小桃子与长工便很少让我与这孩子接触,生怕又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也好在这孩子心性纯洁,也知道她自己让我不太方便,尽量不给我麻烦。估摸着这次我确实出去时间长了,小娃娃也是担心我,才跑过来一看究竟。

我叹气,发自肺腑:“罢了罢了,该干嘛干嘛。”

以后这院子就是我的久居之所了,这样未免有些太寡淡了。我问桃子能不能搬些花草了,这院子怕是得大整了。

但桃子告诉我一件很落寞的事儿:“小姐,你虽贵为奈相长女,但每个月例银少的可怜,连温饱都成问题,这些年根本连个积蓄都没有的。”

难怪……

难怪这院子跟被人打劫了似的!

难怪那小抽屉里的首饰可怜巴巴的就那么几件!

难怪……我这主仆三人都是营养不良……

难怪……

“还有,小姐,吴小爷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给你。”

小桃子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递给我后便告退忙活去了。

这香囊扁扁的,肯定不是银子,我拉开绳子,一张纸……

看来是给我留了信,说实话,我倒希望是张银票。奈何……哎……

上面写着:“奈一,吾已去,汝之药已吩咐济堂者,长工会时取,你且放心。时蹙,暇与汝别,珍重。别,内有一间铺,名曰锦绣香粉坊,若有要紧事往觅商,房氏,持锦囊之物,乃应所求,切记。立止。”

香粉坊?卖胭脂水粉的地方吗?持锦囊之物,这里还装了什么?我又摸进了香囊,诶,还真有个东西,是一枚小巧的钥匙,因为太娇小了,刚才确实没瞅见。金黄金黄的,我这小拇指般大小,这钥匙,莫不是金子做的?

“啪……啪……啪……”不知又是谁在敲门。

小桃子边跑边喊“来了来了”,但刚一打开门,便身子一颤,我隔老远都看见那丫头愣了一瞬。

“一姐儿……”是一老调儿的声音。

小桃子错开了身子,敬了声“薛妈妈……”

这次迎来的是一五六十岁大妈,花色短褂扎着腰,底下深色长衫齐踝,脚上一双绣花单鞋,手上拿着帕子,走起路来规规矩矩,架子十足,貌似不是个省油的灯……

长工在我身侧,低头行了礼:“薛妈妈……”

“一姐儿似乎胖了。看来那吴小爷把一姐儿调养的不错。大娘子吩咐我这老妈子过来瞅瞅,看一姐儿如何了,若没什么事儿,明日便跟其他姐儿们一样,按时请安去吧。”

这阵势没真实感受过,但也看过不少电视剧,看来是那安毒妇派来的,我含笑点头:“劳烦薛妈妈跑一趟了,明日定去请安。”

那薛老妈子似乎很诧异我的乖巧,不过很快便露出满脸的不屑一顾,“听见便好,话我也带到了,一姐儿若是没什么事儿,我这老家伙就退下了。”

“好的。劳烦薛妈妈了。”

这种人,太好对付了,不就是爱听好话吗?多讲几句我又不会死,当导购时看人脸色的时候多了,不差这点儿尊严。

送走那老妈子,小桃子赶紧窜到我跟前,细细打量我:“小姐,你变了……”

我“昂”了一声。

小桃子接着说:“以前小姐只会低着头不言语,莫不会如今日这般与她对话的。”

“是吗?”我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鼻子,说给她听,也是说给我自己听,“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我想活下去。”

那日,之后门外又来了一拨人,听长工说,是奈相的妾室湘夫人房的婢女,以前从来不与我来往的,估计是因为宫王爷家的关系,才跑来串门子。

虽说这宫王爷家的长子是个傻子,但是这宫王府却是皇位的继承对象。如今在位的这位,已经快60岁了,身下无子,而且只有宫王爷这一位皇弟。然而宫王爷身下子嗣却有六人,分别是前王妃所生的长王子宫琛与二王子宫珄,现如今安王妃所生的、最有望成为皇太子的三王子宫珏与六王子宫瑄,再就是当朝卫将军的妹妹允氏所出的五王子宫玥,剩下最后一位,四王子宫珺,身份最为卑微,生母只是一名丫鬟,而且还早就死了,被寄养在允氏处。虽说我这准夫君也没什么希望,但好歹是周边哪个国家已故公主的儿子,那身份地位在这里摆着也没人敢如何。这湘夫人有一小儿子,比我只小一岁,也是那安毒妇的眼中钉,怕若不是太乖巧,估计早夭折了……

这高枝儿湘夫人肯定是不指望能攀得上的,估摸着想寻着我这低杆儿走一走,奈何还给吃了闭门羹……

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吗?我现在只想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默默无闻悄悄长大的墙头草。人嘛,只有活着才有出路。

不然这深宅大院,我一九岁的小姑娘,无依无靠的,如何在这大宅子里安稳成长?

就跟那花儿一样,要想长得好,就得先学会粪土的浇灌,不然如何可以开的圆润与长久呢?